第十二章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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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这件事作为事实接受下来之后,他开始了寻找,找到左天并不困难,他确实没有掉到石台上,而是挂在了从岩石中长出的大树上,刚好卡在树丫中间,以趴着的姿势昏在了那里,只是那个感觉太过巧妙,就像是有目标地朝着巨大的枝干跳去,最后因为体力不支以趴着不让背上的人掉下去的姿势昏过去了一般。

    枫斗眼皮狠狠抖了抖,左天的,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色。

    醒过来是因为有人叫他,睁眼,便看到了夜幕之中的两张脸,眼前灰蒙蒙的,直到电筒的光打开。

    “没事吧。”男孩的声音依旧清亮,是这灰蒙蒙的山谷,灰蒙蒙的世界中,唯一清晰的存在。

    “啊,应该。”他抬起看了一下,掉下去的时候为了抓住什么东西,他用狠狠的摩擦岩壁,最后身体终于停住了,有一片锋利的岩石,却几乎贯穿了掌心,朝着一个可以落脚的大树跳去,在知道暂时安全了之后,他喉咙中的那一股撞击时的血才猛然从喉咙喷出,之后意识就化为了纯白色。

    男孩的眼中蓄满泪水,最后终于流了下来,“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男孩的脸色比死人都要苍白,“不是已经了么,这样就已经好了”

    “我也不知道啊。”左天苦笑,“看着面对着那样的生活都能坚强的你,就觉得自己很懦弱。你不想要心灵残缺掉,所以千方百计地去接触外面的世界,通过尿液的反光看天,通过风声的感触感知风雨和花开,看着这样的你,就会想让你看看,真正的黎明。”

    男孩微微诧异,瞪着眼睛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

    “大海会和黑暗的天空连为一片,一望无际的方向上,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飘渺若无起来,仿佛只有你一个人存在于世界,剩下的就只是潮湿的海风,萦绕在身边的宁静,不断拍击礁石产生的白色浪花于是鱼肚白出现,之后是泛着红色的云,从天际蔓延向天空,一层一层,红色的太阳在海中慢慢出现,慢慢地,将金光洒向世界。”

    男孩的眼神中并没有焦点,恍若在想象着所描绘的一切。

    “你失去了接受阳光的眼睛,可是啊,阳光并不是只用眼睛就能感受到的东西。没有眼睛,还可以感受到光的温暖,听到鸟儿沐浴阳光的欢快叫声,闻到阳光下绽放的花朵的芬芳。”

    男孩的鼻子里传来一声呜咽,抬起通红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是在问自己有没有资格一般的,怯弱的眼神。

    左天将他抱起,放到枫斗的背上,用绳子绑住。

    以这样的行动回应了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你的伤,没事吧。”看起来像是被爆风炸到一般,刮下了一层皮,刚才他们话的时候,枫斗就在旁边包扎。

    “还是担心担心你的吧。”他瞥了一眼那个血肉模糊的掌,鲜红得刺目。

    他们选了一个敲击听起来薄一点的岩壁炸开,贴着内部岩石听,通往下方的黑色虚空之中,传来的翻滚着的,浑浊不清的水声。

    “往内部向下吧。没有时间找那个洞口了,越往下越能到达和外界相通的水层。”

    本来是打算用绳子勾住外面完后一个个地往下降的,之后左天第一个下去的时候就在山的内部找到了通往下面的路,是路也有些勉强,那只是一圈圈沿着石壁突出的台子,看起来是在山壁上洒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让那个地方的化学反应比其他地方更加迅速,从而长出了更多的钟乳石。

    枫斗下来之后,被里面的冰寒刺激到了,如同身处北极世界,从下面涌上夹杂着冰晶般的冷风,石壁表面有着薄霜,白色的半透明状的钟乳石如同果冻一般不可靠,“看来以前也确实会有人在水源匮乏的时候进来找地下水,这个大山的入口,除了最底端的那一个,便是上方的吊桥了,这个台阶从山壁途中开始出现,会不会还有其它路口?”

    “有的。”左天站在离边缘更近的位置,指着其中的几处似有若无的朦胧光亮道。

    空旷的山内洞穴,下面若隐若现的水波翻滚的声音中,他们稍微急促的呼吸声在内显得异常清晰,如同萦绕着不散的炊烟。

    寒冷,有如千万根阵在全身皮肤上疯狂刺进血肉中,刚刚淋过冬雨,洞窟内的温度更是低了不少,衣服表面已经有一层薄薄的霜,汲取着左天身上所剩不多的温暖。

    他的,很疼,几乎被尖利的石头贯穿流出的血早已凝固成了黑红色,在光下看只见一片血肉模糊中翻出来的透明皮肉,那一下好像刺到了筋脉,现在稍微动一下指都好似被用钢锤敲击骨头碎裂时的剧痛,整个都会因之隐隐颤抖,尽管他明白,被冰寒刺激着,那番疼痛已经轻了不少。

    要是再不想办法处理的话,整个会废掉吧。

    不过等一下会碰到到都是盐的海水,也当是一种消毒。

    心里头露出这样纯属安慰的想法,他脸上出现几分笑容,有些疲惫,却很温暖。

    最冷的是脚,身体其他的地方因为不大动,所以不知道情况,几乎被冻僵了的脚,每抬起一次都若被虫蚁啃噬,麻木蔓延了整个大腿,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产生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靠着本能的运动能不断前进的想法。

    里面很黑,有几个开了洞口的地方透过微光,谁都想不到在大雨过后的后半夜会有月亮出来,深谷如若密室一般是光芒触碰不到的晦暗领地,所以当月光直射的时候会敞亮的如若天堂般梦幻,斜射时会有些许洞口投入朦胧如雾的月光。

    随着月亮的移动,出现光亮的洞口也在慢慢移动,犹似大自然表演的一场幻丽神奇的光影戏。

    此刻,身处于这无尽的寒冷和黑暗中,因为那一束束漂浮着尘埃的朦胧月光,他已经不再畏惧往昔的黑暗。

    但愿,黑暗若黎明前的星辰消逝之后,他们就可以见到真正的黎明了吧。那一定是不受任何黑暗所摆布的,盈满整片天空的,光明。

    “诶,突然很想跟你们我以前的事,本来以为都快要彻底忘记了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幕幕好像就在昨天一样。”男孩干净得近乎透明的声音从黑暗中袭来,“也许是因为,在黑暗和寒冷中,人特别容易脆弱吧。”

    他们都沉默着,男孩便自顾自得下去。

    “我挺讨厌我出生的那个部落的,明明已经是现代了,却还有着某种古老得近乎变态的习俗和传,大家都相信啊,崇拜着一个很大很大的石头一样的东西,那是神啊,每一年特定的日子都搞得像是狂欢一样去祭拜,还有什么每隔十年就要选一名孩子,经历黑暗杀戮和血腥之后作为祭品献给那个神祗的无聊风俗,因为必须有一个人来吸收罪恶并让神明净化罪恶,这样我们的血脉才能永远流传下去。”

    “这很可笑吧,而且选择的孩子竟然是在某一天出生的孩子中抽签而出。呵呵,就像是被黑暗选择,从而嫁给了黑暗本身一样,从此今后的人生不会再次见到光芒。可是,我还是很恨啊,恨那对不挣扎就同意我作为祭品的父母,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次回头都没有过啊,怎么会那么狠心,那么狠心呢。我还是恨啊,没有来救我的哥哥,明明平时对我那么好。”因为哽咽,男孩的声音有些迷糊不清,那是那自己都未曾敢撕下的伤疤,“所以很难过,必须让自己变强起来,但是心里还有又不甘,还是对温暖啊,爱啊那样虚幻的东西有渴望。”

    当时我想自己要变强,然后要报复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想要杀死自己的那份不甘和渴望,一开始就知道没有办法得到温暖和光明的话,渴望只会让自己受伤吧。呵呵。”被寒冷和黑暗逼迫出来的痛楚和软弱在这宁静的午夜时分尤其显得清晰,连声音中的笑意,都仿佛沾染了氤氲的雾气。

    “所以啊,不去想那些东西,执行任务,执行任务让自己失去在阳光下呼吸的资格,等到我发现自己会看着阳光下那些同龄的,在父母的中肆意欢笑的孩子发愣的时候,我才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可是那时,已经失去资格了。”

    有咸咸的什么液体流进嘴巴里,他还从中尝出了苦味。

    “还能怎么样呢,只能重复着,痛苦黑暗的每一天。直到那天的任务。”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好像要压抑悲伤那般吃力,“那天,我因为尚且年幼,被分配了做诱饵的任务。刺杀的那个人请了那个无政府国家的一支武装部队来帮忙,我们被他们捉住了,用飞将我们全身绑满炸药运到了北极,后来飞出了问题,混乱之中只有我可以逃生,眼前就是白雪皑皑的一片,天空和冰原恍若一体,那样的世界中,没有一丝一缕尘世的炊烟和罪恶的气息,就像哥哥你的,整个天地间,仿佛就只有我一个人。

    看着看着,我的眼前就全部变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在恶极的环境中只有等死,于是我只能在黑暗中不断向前走,那个时候,有人把我救下了。”

    他想象着那天的场景,极度的寒冷和饥饿陷入的黑暗之后,醒来自己竟然看到了父母和哥哥的身影,于是他苦笑,“又出现幻觉了,这是多少次了呢?”

    看到眼前的人出现悲伤和痛苦的表情,觉得奇怪便坐起来,发现那不是梦,不是幻觉,在无数次以为是指尖却触碰到了冰冷的温度和虚空之后,他迎来了真实。

    可是又如何呢,他的心,已经不会为那种温暖,再次跳动了啊。

    他没话,只是看着父母欣喜又担心的眼神,他们是到那里旅游的,后来那一家被一些武装力量摧毁了,他们被另外一些人接纳了进去,联系认识的人来接他们,一边逃出的过程中便遇到了昏迷的他。

    铺天盖地的冰雪天地,四颗也许早已无法靠近的心,在极恶的环境下,痛苦又欣喜地喘息着。

    他始终没有一句话,父母是高兴的,也是激动的,似乎对于他的态度,也已经料到。

    他不拒绝跟他们离开,这就是一种接受,他们这样想。

    可是被救之后呢,离开之后呢,组织会找来的吧,也许会把他们都杀掉,他要怎么样,为了他们跟那些黑暗使者对抗么?

    可是人在寒冷中是很脆弱的,有时候透过暮色看着一望无际的白原,冰雪在火红的光线中如同一场盛大的幻觉,不希望可以逃出,不再去想之后,在那片茫茫一片,亲情和生命都如芦苇般一折就断的世界中,他承认了自己的脆弱,也许脸上依旧是冷漠。

    休息一晚,他们在第二天出发。

    本地居民在身后摆,茫茫天地,能否逃出都成了一个赌局。

    “哥哥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行走。后来啊,天空飞过几辆飞,之后便传来轰鸣的巨响,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错愕的是我和哥哥,先反应过来的是他们。将我和哥哥狠狠推开,随后我就被冰雪覆盖,意识到最后一秒自己看到的是火光的时候,我已经被爆炸声弄出来的雪崩埋在地下了。”

    清亮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本以为已经在黑暗中沉寂了的伤口,再次撕开时竟然会那么痛,“当时我就在想啊,为什么呢,做这种事究竟有什么意义?那算什么,赎罪么,现在才来是不是太可笑了,将我们推开到炸弹爆炸范围之外有什么用啊,我还是被炸伤了双腿,还是被埋在了雪下,这样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啊?”最后一个疑问带着哭腔,如同黑暗中受伤寂寞的兽。

    左天想,那个孩子是知道的,枫斗也知道的,生死来临的那一刻,从来不会想是否有用,救和不救,都是出于本能,没有外界的压力,也没有任何的纠结。

    但是不愿承认,因为会让自己更加难过。

    “最后将我挖出来的是哥哥,他的臂也被炸断了,黑色的红色的伤口在破碎的衣服中令人胆战心惊,另一只因为挖通红肿胀,被雪磨出了好多血。

    我瞪着眼睛看着他,他竟然还在笑,他,‘我还在想,你会不会睡着了。’我看向远处依旧在冰雪中燃烧的火焰,烧着丝织物和某种黑色的物体,像颓败的花朵。我问哥哥,为什么。那是我和他们重逢以来,的第一句话。

    哥哥,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不是单纯的,爱恨纠缠的时候会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夹在其中。他们是那个种族的人,会有对于神灵的畏惧,也会有来自于族人的压迫,会有爱,会有不舍。

    哥哥,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就算不舍也要同意把他作为祭品,也许是预见到了挣扎还会迎来毁灭的事实会让自己痛苦,也会让你痛苦,所以直接缴械投降。也许,是真的狠心,但那些秘密都已经随着那些火焰焚烧成了灰,但是他们会在最后一秒,希望他活下来,这是真的。

    哥哥他啊,真的非常非常了解我。他,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黑暗,但是此时此刻,可不可以燃起求生的意志,就算与黑暗和绝望直面的瞬间,也不要闭上眼睛。

    那个晚上,真的很冷,很冷。

    没有取暖的衣服,没有食物,没有可以燃烧的柴火,我们根本不可能在那里撑过一晚。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晚上,在躲避的洞穴外,呼啸着幽怨的风声和暴风雪,哥哥抱着我的双,很紧很紧。他把我抱在他的衣服里,一直对我着什么。

    “故乡的梅花,已经开了,那里一点都不冷,淅淅沥沥的雨过后会有彩虹。”

    “下雨过后,黑色泥土会出现很多蚯蚓,回去了,我们就去捉。”

    “明天出去后,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洗个热水澡,然后带你去看腿。”

    “不要闭上眼睛哦!”

    黑夜再浓,都不要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看不到第二天的阳光了。他一直都在抖,但他的体温却很暖,很暖。

    我听着他迷糊不清的话语,撑过了一个晚上的寒冷和疲惫,早晨来临时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那时候他怎么了呢,整个人都僵硬了,脸色青得好像阴间的牛头马面一样。于是我跟他,哥哥,哥哥,出太阳了。

    哥哥,哥哥,我看到了太阳啊。

    他没有回应我,死的感觉很可怕,比那个夜晚,那份冰寒,都要让人觉得恐慌。我记得被他抱在胸膛时,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包围在我身边的温暖,可是现在那些都被冻住了,哥哥在睡,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我知道自己不能死,既然没有闭上眼睛,所以要一直睁着,去看这个世界的美丽,去看看他希望我看到的风景,去看他的花。想着不能死,我就从洞窟爬了出来,不知爬了多久,冰冻得我的双腿完全失去了直觉,可是我不能死,所以还要一直爬着”

    男孩声音中的哽咽已经消失,仿佛在着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