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个名字，他浑身麻木的感觉更深了几分，仿佛是灵魂的内核被抽出了身体，在男孩话中不断地燃烧。

    可笑。

    那个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仪式，要毁掉的，竟然是自己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东西么？明明从深渊中爬上来已经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份可以怀念的日常，可以在热气腾腾的夏日中与他们共同度过，可以在安谧静止般的夜晚，守护她的梦，现如今，这份出现在他眼前不久的美好，又要被撕裂了么？

    开什么玩笑？

    左天隐约感觉到，自己内心的阴暗和戾气要将他吞掉了，那个蒙住他眼睛不让他看见血腥的人，那个追求着一份救赎却只能迎来死亡的人，那个将活着的意义和希望都给予他的人，他们在他痛苦的时候，绝望的时候出现，在那个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只能让他不断下坠受伤的深渊中将他救了出来，自己却跳了进去，他得以活到今天，所以必须向往明天，杀人如黑夜的日子，痛苦的每一天，他没有忘记过那些伤痛和绝望，可因为有人救他，所以必须要忘掉。

    事到如今，这些他又要失去了么？

    “我曾经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冰阳空灵又不安的声音在耳边回想，似是在冥冥之中的一种预感和暗示，一种被宿命的限定，拘禁的一种求救。

    沉默良久，他死死锁住男孩的黑瞳，“仪式失败，会怎样，教会，在其中担当什么任务？”既然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仪式，那么一定进行了无数次，而现在还没见到创世神，明从未成功，应该是，这个制还未选拔得出足以让创世神降临的躯体。

    “哈哈哈哈哈”男孩疯狂得大笑起来，仿佛忍受不了一直以来压抑在内心的嘲笑和讽刺，似恶魔般蹂躏着他此时渐渐软弱的心，“哈哈哈太好笑了，左天哥哥，就算内心感情如此挣扎，你还是会选择最理智的思考方向啊。你知道么，面对着你，我这里的资料走作了废，我能看到你的所有过去，点点滴滴的细节都不放过，可是按照数据推测出来的行为，却总是与你的行动不符，经过了几次修正也无法完全预测你的行动轨迹，你的存在在我这里，是一个巨大的不可控因素呢。所以其实我完全看不透你想的什么，在这样的关头，你身边的一切，重要的人，想要守护的一切都被当做砝码放在天秤上的时候，你竟然还能平静而理智地去看读数，然后找出更加重的东西去平衡，你真是太有趣了。”兴趣来自于未知，而对于很早以前世界就已经定形了的男孩而言，这个行动完全不符合“人类行为”的人成了一个盲点，也让他想起来了，自己尚为人类的时候，那些执着的兴趣。

    “别生气我只是对你在如此的情感斗争中，还能想到仪式失败和教会感到震惊罢了。”他平静下来，不怀好意的视线令人战栗，在谈到星沉以外的东西之时，他的表现都像个恶劣的魔王。

    “本来是不能告诉你更多的东西的，但是未来似乎可以因为你发生很大的改变，所以我可以跟你的哟。关于教会，他们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渣渣，根本不用理会，虽然有时候的某些举动会影响大局。而仪式失败，作为被选择的那些人，都会死掉呢。并且不是一般的死亡，而是灵魂和精神都完全被碾轧破碎，下无间地狱也不足以形容的那种死亡。”

    “”

    “你觉得可怕对吧，对于可以伤害到自己的东西，人们总是下意识地选择回避，像你此时选择不相信一样。可是你又怎么能希望创世神是那种评估一下被仪式所选择的人，然后发现不合规则就乖乖地将那个人放回他所有的生活中继续生活下去的存在呢？是否合适，是由结果而言的，他们每一次仪式进行中的时候都会被召唤，就是名符其实的降临仪式，将自己强大的力量，充满诅咒的灵魂，降临到那个选择的躯壳上，不合适的躯壳会崩溃而堕落到我刚才所的死亡境地中万劫不复，而承载住了的至今还没有发生过。”

    左天拼命抑制住想要喊叫的冲动，“那么，星沉呢？他又在这一次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男孩脸上的表情如开关关闭一样消失了，从石头上跳下来，他没有回答，似乎一切的对话会就此中断，在他以为一切都会消失时男孩话了。

    “我的时间，从那个时刻起就已经完全静止下来了，因为懂得了一切，懂得了细微和庞大的所有数据，他们会衍生的未来和最终的归处对于我来都是固定的，世界在我的眼中就是一场虚空之中的皮影戏，一切的一切都是光暗之中的一个扭曲诡异的影子。哥哥之于我来，也已经变成了一堆数据，发色，肤色，瞳孔的颜色，这个人内脏的结构，他的基因，他的经历和他的性格我知道他最初的样子，那里的星沉什么都不是，不是我哥哥，也不是星沉，我还能知道他没有我参与的那个过去，以及没有我参与的各种未来。”

    细细的笑容，犹若空寂无人的黑夜中细细的月，空旷萧索。“很可笑吧，明明曾经是那么重要的人，我却开始记不住他了。跟他一起度过的日子，跟他相守而走过的时间，跟那一堆的信息相互纠缠，最后，明明是那么重要的回忆，我却要每天都回想一遍，就像看书一样，看概念一样，才能将其记住。我拥有着这个星球全部的记忆，那一刻起，我作为人的存在就已经消失殆尽，我不会有自己的意志和愿望，自然也不会向这个世界祈求些什么，所以哥哥对于我来，是迟早要变成符号的东西。”

    男孩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甘的情绪，那时左天以为自己看到了错觉，这个人理应没有感情，没有情绪，在他接受了这个星球的记忆之后，他就已经完全地死去了，他不再属于他自己，也不应该拥有任何的感情，可事实上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男孩，在拒绝死去，拒绝作为人类的自己，拒绝还记着遥远的记忆的自己被那些沉重的信息给杀死，拒绝变成一个完全的概念，作为星球的意志而存在。

    如同一个茫茫大海中挣扎的人，周围是冰冷刺骨的海水，头顶是沉重不透光的黑暗，他挣扎着不让自己下落，可他处于海洋的中间，所以迎来的就只是被毁灭，但他却一直挣扎着，就是那份不认命的挣扎让他无法抱有敌意，他所感受的只有痛楚，明明放弃掉，让自己变成概念麻木掉，也许要轻松得多，他还是选择了最痛苦的路，也许是因为星沉传递给他的，在最艰苦黑暗的时刻都不会放弃掉的信念，让他毫无怨言地承担了那份痛苦，却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杀死

    他出了自己意料之外的话，“你在恨着星沉么？”

    “没错哟。”之前毫无起伏的童音添加了某些阴鸷的情绪，“我在恨着他，我替他承担了那么沉重的命运，可是他，却将我忘了。”

    不对！

    跟男孩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怨恨只是来自于记忆的美好，他从未想过通过分担哥哥的命运来得到些什么，也没有想过要因此让那个人永远将他记住，只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在尸臭，血腥以及恐惧充斥着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的日子中，他唯一拥有的，就只是星沉温暖的拥抱，星沉是这个孩子作为人类记忆的全部，若他也将他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类的价值，就完全被抹杀得一干二净，况且那之中，还有着情感的猛虎。

    人是会为了活下去选择遗忘某些东西的，人的潜意识中有着自我保护能，当那些会毁掉灵魂，毁掉生活，给心灵增添上枷锁的东西超过了可以承受的限度，最后可以迎来的结局，就是遗忘。

    遗忘的，也许是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过，也许是不忘掉就无法活下去的悔恨，也许是曾经作为生命的全部的，却已经失去的珍视之物。这个和受到了刺激而产生的间接性产生的失忆是一样的道理，与车祸意外产生的失忆结果不同，那是潜意识中那个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做出的选择，况且这其中还有着命运的枷锁。

    那样的遗忘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想起，那是深层意识选择的结果，所以潜意识会自动回避那些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星沉无数次梦到了他，醒来的时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的原因。

    他心中涌起一种想要给予这个已经绝望的男孩救赎的炙热情感，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没有忘了你他一直都在找你。”

    他摇摇头，脸上浮上一层更加悲伤的神情，“命运感知交换之后遗忘是个注定的结果，这也是哥哥作为人类的本能下意识选择的结果，但是，如果先知道我会被忘掉，我都不会选择这一条路。我们曾经度过了那么多个冰冷的黑夜，就算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没关系，就算不明晰自己行走于世间的价值也没关系，我们相互支撑，只为了彼此而存在。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他怎么能忘了呢？他怎么能忘了我呢，如此深爱他的我，希望他幸福的我，唯有被忘记，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结局，不管原因如何，就算是任性也好，我希望他记得我，这是残留在我身体内，唯一人类的情感。是我到这里，接受了无穷无尽的时间和孤独，以及那些要将脑子烧坏的信息之后，唯一支撑的东西。”

    男孩用着世界上最寂寞的表情对他诉着破碎和痛苦，“可是他还是忘记了，一点都不记得。我对哥哥所抱持的感情，也就变成了憎恨。

    “所以你想见他一面，是为了”左天很想拥抱这个明明在笑着，却如同哭泣的男孩，但他也明白，他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他的拥抱。

    “我这是在报复啊报复将我忘记了的哥哥，我要让他想起，他已经失去了的，却被他忘记的，十分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的珍贵之物应当作为最珍贵的回忆来保存，不管是人类下意识地补偿行为也好其它也罢，最不应该的就是将之遗忘，我想让他记起那份沉重的心情，用悔恨的心情一直将我记下去。”

    让人想起，已然失去的却被忘记了的人，这样的事情，只是在悲伤之上，徒劳地增加着悲伤罢了。明明不记得了会更加幸福，可他却不允许他那样做。他对于星沉来，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吧，他想起了那个温和如白兔的他，融入白色阳光的悲伤笑容，那眼睛深处沉淀的凌厉和决绝。

    “尽管如此，你也没忘吧，那个为了他可以笑出来，而背负了命运的沉重的那个男孩。”

    那个时刻，男孩的脸悲伤得就像在哭泣，“感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毁灭。世界的运转对于我来是一堆资料和数据，这样的我，无法再对任何事，抱有任何的感情，就连哥哥，对于我来，也不再是哥哥了。我应该作为一个概念，没有感情，没有意识地守护这个静止的世界。但是我很害怕啊，害怕作为人类的自己消失掉，害怕对哥哥的回忆和感情消失掉，他是我作为人类最后记得的碎片，将他忘记了，我就真正死去了。”

    “很可笑吧，为了记住他，我竟然每天都要将自己对他的感情复习一遍，明明是那么强烈的感情，那么珍贵的回忆，我却要像看书一样才能将他记住。一边是身为人类的坚持，一边是巨大沉重的信息带来的无法保持自我的崩溃，每天每天，我都活在这样的撕裂中。在被他遗忘的角落里，挣扎着不让自己真正消失。我对他，其实已经不在意了，只是星沉作为一个标志，我身为人类的最后一个标志，是必须，要坚持的东西。”

    男孩的声音和面容都在他的眼前模糊，他努力抗争着那份将自己拉入沉睡的压力，可头却因此疼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