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和萧冰提前十分钟来到了顾航家的区，在大厅等候时便看到枫斗从上面下来，一副散漫的样子。

    “妹妹，你们真早啊。”他笑意吟吟地跟他们打招呼，他瞥了一眼有些恍惚的萧冰“诶今天你哥不瞪我了？”平时他叫萧若的时候萧冰总下意识地看他，仿佛在警告别总是把人家的妹妹叫妹妹。

    “可能昨晚没睡好。”萧若答道。今早起来后他就一直是这种状态，要不就是发呆，要不就灵魂出窍了一下，眼睛周围都黑了一圈，一脸累得要死的表情，“你要不要回去休息啊？今天我呆在这里就好了？”

    “哦不用了，我可以的。”感觉到自己反应似乎有些迟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不敢一个人待在那里，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顾航租了一辆车，载着几个人行驶在市区内。

    **点钟的城市，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模样。

    太阳刚刚在天边露头不久，金光就洒遍了城市中的每一个角落，天空被蓝色颜料抹过一般均匀透亮，期间点缀着几朵稍微厚重的白云，窜过太阳附近时，把光变成了透明的金黄色天梯，从遥远的天边直通地面，像是在迎接某个以蓝天为梦想的凡人。

    **点钟的上班高峰期，马路上车子很多，却没有造成拥堵，大家都极力控制自己的车速在不快不慢的区段，避免给别人造成麻烦。

    偶尔有一两个赶时间的男人，想要加速通过最后几秒的红绿灯失败时，会在车窗后露出一张稍微惆怅的脸，上班迟到了的话可能会被扣满勤奖，不过就算没有钱买礼物也有人在家做着温暖丰盛的晚餐等他回来吧，但是有满勤奖的话，就能给那个混蛋买他一直都想要的变形金刚了。男人有些焦急的表情又变得平和而满足。

    因为等红绿灯时萧若盯得太久，那个人的想法流进了自己的脑子里，他所担心的，也是生活中会让人觉得幸福的这种事啊。

    还有那个看着车里面的孩子和妻子的相互打闹而感到安心的男人，人行道边上在分岔路口依依不舍的恋人，这座城市随处可见的温暖填补了冬日寒冷带来的空虚与不安，在这个平淡如常的早晨总会让人感到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温馨感觉。

    幸福其实就是在这种平凡的早晨如同煮咖啡一样蒸腾出来的雾气吧，那么浓郁的香气，又那么易逝

    看着和其他城市一模一样的早晨，随处可见的人们之间的依赖和不舍的拥抱，把冬天过成了春天一样让人感到安心的地方，至少有那么一刻，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生活下来，看到那随处可见的笑脸和撒娇，亲吻和拥抱，那些爱的表达，在这里浓烈得让人心疼。

    是啊，让人心疼。

    若她不知道这么一个城市所居住着的人都是感染了病毒的感染者，若她不曾见过病毒感染者在城市以外的地方是如何痛苦地想要追求死亡的话，她也许也会向往着那些人的生活态度，也许也会为这里随处可见的幸福而感动。

    可她就是知道，知道这所城市所拥抱着的悲伤和无力，明白了这个满溢着幸福的地方只是一个名为城市的巨大监狱，明白在这里的人一生都不会再有可能从这个牢笼里面出去，看到过来到这里的人的绝望和感伤，他们能做的，就只是在颠沛流离的命运中相互拥抱，互相取暖。在这一切一切都明白之后，再次感受到阳光一样强烈的温暖和幸福，只会徒增心里的悲哀和痛意罢了。

    “妹妹快看。”

    听到枫斗的声音，她将目光上抬。

    阳光遍布的视野中，五颜六色的气球，正慢慢飞向天空，每一个气球下面都带着一张纸条，或者是轻质的和大拇指一样大的瓶子，里面装着的，是他们的愿望吧，关于未来，关于幸福，关于爱。

    偏偏，他们最无法拥有的，就是未来啊。

    但他们还是坦然接受，对着天空寄去自己的思念，在夜幕降临时看着自己的剩下的时光，因为知道终将会失去，便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

    人真的可以微笑地坦然面对生命的末日和离别的靠近么？真的连午夜时分面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心伤难过么？所以她才一直觉得，这里生活的人，存在着一种心灵的缺失，但这种缺失，也未必不是好事。

    车窗外飘过一缕白色的东西，她伸接住，在心展开。

    那是蒲公英花瓣，盛开在不合时宜的季节，似空中肆意飞舞的白色之蝶，“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蒲公英？”

    “为了给这座城市增添一点活力，他们研发了可以可以在一年四季都盛开的花，蒲公英也是其中的一种，等下你就看见了。”顾航在驾驶座上着，此时车子已经驶离了市区，只见笔直的公路一直向前延伸，直直砍入两座大山夹缝中，视野太过广阔，于是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地平线仿佛就存在于大山的背后，他们再走十几分钟，就能到达世界的尽头，那片和淡蓝色的苍穹相接的灿烂国度。

    而道路的两旁也极尽开阔之能事，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间，苍穹，白云，天边都若梦境般遥远而美丽，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道路两旁的景致。

    原本应该是荒野的地方，在这深冬时节，竟点缀满了鲜艳的绿色。

    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颜色，从道路边缘稍微低几个台阶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天边的石山处，偶尔有土地不平的沙石之地，恶劣得难以生存，就生生从那片绿色中裸露出来，像头发浓密的人头皮上的一个一块光秃地，十分突兀。但一眼就夺人眼球的，还是那些绿色，那绿色不似足球场上的草地一样均匀浓密，而是厚薄不均地分散开来，走近看应该也是稀稀拉拉的一些植被吧，因其所占的土地太过广阔，便带着某种磅礴的气势。

    那些绿色中掩映着无数个白色的球，微风拂过，便带起漫天如梦似幻的景致，那些白色絮状物肆无忌惮地洒满天际，像天堂天使掉落的羽翼，又如化蝶的毛毛虫，离开自己的土地，开始属于自己的流浪。

    萧若愣愣的盯视着那些洒满视野的美丽，无法形容当风吹起之时，蒲公英花离开地面，飞向天空的场景有多么令人震撼，那是比冬日的太阳更令人暖心的植物，他们以流浪为生，将生命洒满大地，他们何其脆弱，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又何其坚强，仅一缕花，就拥有着开满整片荒原的生命力。

    不合时宜的绿，不合时宜的花瓣，绽放在不合时宜的季节尽管终将凋零，终将逝去，也已经足够能让人坚强起来。

    命运，并非不可打破，那脆弱渺的生命，也能在寒冬，翩飞出春天的物资。

    “明明前段日子，才刚刚下过雪。”她来这里的途中，看到的戈壁和荒原，都覆盖了厚重的白色，天地间一片萧然肃杀。

    “这里刚刚建起来的时候，两遍就只是荒芜的戈壁，因为土质太差而根本无法将其开拓成农田，一到冬天就一片死寂荒芜，于是隔离区领导层的那几个终于受不住了，下令要开发出一种可以盛开在冬季，又能给人力量的花朵。”顾航。

    “所以就选了蒲公英。”

    “为了不让人感觉到悲伤，这座城市可是将细节都做到了极致呢。”枫斗道，语气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感叹，不过应该是讽刺占多一点。

    “这份刻意的细心和温柔真的是”正着他们已经驶到方才阻断道路延伸的两座山间，一个拐弯之后，她看到了想象中的地平线的景致。

    那是同样开满山野的绿色，绿色之中一朵朵黄色鲜艳得要动起来，一株株拼命仰头，去汲取阳光的温暖。

    “刚还在想着会不会有向日葵呢。”萧若无奈道。

    “这里的土质比后面好很多，在春夏秋的时候，是作为农田耕种来供应粮食的，而冬天就种植了同样是研发出来的新品种。”

    “就是，他们其实是可以研发出冬天也能生长的大米麦之类的粮食，却还是空出这个季节让向日葵绽放吧。”枫斗突然插话。

    “某种意义上来，是这样。”

    “诶真浪漫啊。”不知是不是萧若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对这个城市里的一切都秉持着一种悲观的心态，越是美丽的东西，在他看来似乎就越可悲。

    顾航将车开进一路笔直延伸向前的一个岔口中，植被的数目和种类逐渐增多，经过了几片人工湖和公园一样宽阔闲适的场景后，车停在了一片浓绿的簇拥中。

    这里也是特意为车划出来的绿色停车场，萧若看见周围已经停了不少的车，从这里望去便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如艺术家精心打造的完美作品。

    “这里，很多人来么？”

    “妹妹刚才没有看到入口的石碑么，上面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灵泉度假山庄几个字呢，今天是圣诞节，况且今天是圣诞节，会有很多人来这里过节的吧。”枫斗回答，一边下了车。“你看那些建筑都一个样，但是里面p馆，酒店，饭店，ktv，游戏厅各种各样的娱乐设施都有呢，还有离这里的不远处，有一个隔离区内最大的游乐场。”

    “娱乐设施，倒是很齐全呢。”她。

    “这是当然，要不然怎么能叫做天堂呢？”他又露出那种意义不明的微笑。

    他们叫醒正在补眠的萧冰和晕车的白薇，一行人去到了其中的一个人工湖边。

    眼前的人工湖有一个广场般的大，环湖而长着的几十棵树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祈愿红条，干瘠的树枝暴露在空气中，像苍老垂死的某种生物，这是唯一可以看出此时正值冬天存在。横跨湖面的，是一座棕红色的桥，在这片苍茫得有些淡雅的灰色天地间，增添了极其浓厚的一笔，似水墨上点缀的几点红梅，竟有几分婉转妖娆的意味。

    湖上有几艘船慢慢漂着，几对情侣，几组家人，几对儿童——在各自的空间中嬉闹玩乐，所谓幸福，似乎就是在这种随着水流慢慢飘荡，注视着眼前的快乐时蒸腾而出的温暖感觉，湖边还有一些孩子在喂鱼，五颜六色的鱼聚集抢食，若平静湖面绽开的一团团花朵，有些过于拥挤甚至跳出的水面，划过一个的弧度，孩子们发出兴奋地叫声，看起来不大像父母的人紧张地看着孩子，生怕他过于兴奋掉下去，还有个女人拿着中卷成一卷的红色纸条，让身旁的男朋友把自己抱上去，要将之挂在树的最顶端

    这一幕幕场景，看起来温馨极了，也让人羡慕极了。

    “如果这里不存在这莫名其妙的病，也许是一个极其适合养老的地方。”闲适，安逸，人与人时间的关系温馨美好，生活节奏不快不慢，人人都知道珍惜和享受生命中的每一分钟。

    枫斗在她身边走着，似乎想些什么，但看到萧若的表情时，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

    “不过，如果这里不是病毒隔离区的话，也许就和外面的城市没有什么两样了吧。”萧冰把他想的话了出来。

    “倒也是呢，这也真是可惜呢。诶？你睡好了？”

    “可能真是有点休息不够，刚才补得差不多了，不过看起来顾航不是会把车开得让人可以睡觉的人。”萧冰看起来有些疑惑。

    “那是因为白薇也在睡要是她不在车上，他开到250码也不会觉得奇怪吧。”

    萧冰想象了一下坐在250码得越野车上的感觉，不自觉得咽了口唾沫，“还好有佛祖保佑。”

    “你们干什么呢？快过来啊！”白薇在人工湖边的长廊上向他们招，身后的顾航已经弄好了炭火，烤箱和腌制好的牛肉，鸡翅，热狗，鱼，鸡腿等各种各样的东西。

    萧若笑开了，“这种节奏，很容易让人掉以轻心吧。”

    “妹妹，你别用一副要流口水的表情出我不想吃这种意思的话。”枫斗轻笑，冷不丁地被她白了一眼。

    饱餐一顿过后，萧若满足地坐在长廊的木椅上，顾航似乎是位烹饪天才，且不肉腌制得怎样，光是烤时弄出的金灿灿的色相，外焦里嫩的口感，就已经足够勾起人的食欲了，他做菜也一定特别好吃，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因为那天早上她瞥过几眼白薇做饭的步骤和用的材料，那都是奔着六星级酒店的口感去的，想必也是看他做了很多次于是比葫芦画瓢弄出来的吧。

    长廊上还有相同的来烧烤的几对人，大家相处气氛十分融洽，拿着自己烤的东西从长廊这头分到那头，像一个大家族举办的宴会，来来往往几次之后，就会有女孩自己来找顾航，问他还有么，倒也不显得尴尬生分，他微笑回应，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温柔，让那些女孩子一个个面红耳赤。

    萧若和萧冰被他的那幅摸样吓到了，尤其萧若，丝毫看不出昨天晚上那个把自己囚禁在客厅的一角，一边拒绝这个世界，一边吃着她做的饭的那个落寞的影子。

    虽然知道他是装的，但那面具也确实是很讨人喜欢。

    白薇见他忙，也在旁边尽自己所能的帮忙，虽然有些忙脚乱，但脸上的表情很满足，像孩子一样开心。

    她转身去拿配料，被他叫住，抬抹去她脸上不心沾上的番茄酱，白薇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甜美一笑，转身走开了。

    “萧冰，你觉得她是真的喜欢顾航么？”她看着他们相处的画面，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什么意思？”

    “听她的叙述，会觉得，那是一个特别单纯的女孩，喜欢上了一个经历过很多事情的，难以看透的男人吧，她在意他，依赖他，甚至对他产生了占有欲，不想离开他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尤其是看到顾航某些时刻注视她的眼神的时候。”

    “眼神啊我倒是没看出什么。”他只是觉得，白薇喜欢上那种人的话，会很辛苦吧。

    “那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吧。”那种疑惑其实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因为顾航昨天的行为，印象便在心里进一部分加深了，枫斗今天晚上差不多就能知道答案了，她又何必总在这里猜。

    “妹妹来玩划船啊！”枫斗在远处朝他招。

    萧若笑着蹦起来，“去嘛？”

    萧冰摇头，“你们去吧。”

    “去就去，不过你在这里，可不要被人把钱包偷了就是。”

    “那种事，怎么可能？”

    “诶？你没注意到么？我亲爱的哥哥，你今天全身都是破绽啊。”她伸出指弹了下他的脑门，然后转身跑开了，留下一脸错愕的萧冰。

    “全身都是破绽么？”他摸摸自己眉心中微痛的地方，那丫头对自己积怨已久了？那里肯定已经肿起来了。

    不由得想起昨晚上的梦，那是真的？还是梦而已呢？

    他现在仍然记得，当时所感受到的，午夜的冰冷，黑暗的厚重，和接过某些东西之时，双微微地颤抖，那些感觉如此明晰，甚至在醒来之后还残留体内，给人一种仍处深夜的错觉。

    如果是真的，那为什么，记忆有断片呢？

    如果他的阳台上真的出现了个黑衣人，他跟他谈了些什么，他怎么会一点也不记得？况且早上，也根本没有找到，那个黑衣人交给自己的东西。

    莫名其妙的断片，恍恍惚惚的感觉这种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吧。梦本来就是对现实扭曲后的模仿，别太在意了，萧冰。

    这样告诉自己，他看着水面的眼神夹杂着几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