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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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天醒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大片大片的黑色焦土,从人偶军团站着的地方,蔓延至天际的某处,生生断开,又重新变成绿色平原,他的包还有各种装备都在自己身边。

    他们后方也是相同的情况,焦黑开裂的地面时不时出现几个大坑,形状扭曲的裂纹横亘在其中,而蔓延到上面的某处,就遇到了断面般,重新变成了平原。

    他们刚才站着的高地都还是翡翠的绿色,那里有个通往海洋的入口,这样简直就像,切割下一片地狱之境,丢到这个地方来似的,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显得如此丑陋,完全不能和其它背景融合。

    有些地方还燃烧着火焰,他拉动双脚,灰烬便随风而飘,天空重新恢复了晴朗,也许一开始就没有晴朗这一,这里的天空究竟是真是假呢?

    环顾一圈之后,在某处找到了她,既视感如鬼魅一般环绕心头,左天走过去,额头渗出薄汗。

    她注意到他了,却不想理,只是专心地看着,地平线。

    左天看到,那双之前很空的眼睛里,装进了某种东西。

    像是怀念,但更多的,是悲伤。

    她头转过来,眼神里的东西才像退潮般隐去。

    “这是灵魂剥离仪式的威力?”将草原的一大部分,变成了这等如地狱般的颜色。

    “这里是平原,周围并没有任何建筑物,也没有生命,这种程度的毁坏,已经很了。”

    “我们怎么活了下来?”

    “上古魂灵卡——绝对防御圈。”

    他脑海里拂过上次她用这个将自己和炮弹包在一起从空中落下的场景,像一个关于死亡的噩梦。

    他有很多想问的,可总觉得那双眸子,想要告诉他些什么,他等着她开口。

    “刚才,看那么多个灵魂剥离仪式的时候,看到了非常非常美丽的光觉得卡魂师真是个可怕的存在,竟然将那么美丽的东西作为力量去掠夺。然后,记起了一直不愿意想起来的,重要的事。”她的眼睛像湖一样空明,缓缓吹来,凄凉的风。

    “什么事?”几乎是这个瞬间,他将她和梦中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不管自己梦中的人是否是她,她们给他的感觉,都非常相似。

    寻求救赎的少女,无法得到救赎的少女,只能在永远不见明天的命运中,永远沉沦永远挣扎的少女。

    “你记得你的家乡,在哪里么?”她突然问道。

    “记得。但不怎么愿意回想,我在那里被赶了出来,再回去的时候又遭遇了很多家乡,总是和某些记忆连在一起的,于我而言,那些记忆和那片土地都代表痛苦。”

    “但那也明,那片土地对你很重要吧,幸福的回忆,欢乐的回忆,温暖的回忆,撕心裂肺的回忆就算痛苦,也完全不能将其从记忆中割舍去,因为忘记了,人就失去了自己生存的根。”

    他脑子有些重,觉得混乱,“你想起了你的家乡?”所以她的眼里才多了一些东西,如她所,遗忘了家乡,就是失去了自己的根,也是去了一部分的自己,而她回忆起来了,那个如人偶般的生命,也就多了那么几分真实。

    “按理应该从来没有忘记过——可能是不愿意想起吧。”

    “不愿意么?”他也不愿意,但从未忘记过。

    “诶你想回家的时候,随时都能回吧。”

    他刚要回答,她便继续开口,根本不在意答案。

    “我好像——回不去了。”

    他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才出这些能让人听出脆弱的话,轻声道:“家让人回忆的地方只是人,在那里相遇了重要的人,一起经历了重要的事,每当回去就回重新想起,能让人从中得到慰藉。于我而言,那些人有的不在,有的变了,回到那片土地,得到的也只是痛苦,若只为怀念,没有回去的必要。”从一开始,他就从未想过从回忆中汲取温暖。

    “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么?”她若有所思的凝视前方,表情重新恢复了淡漠,如被冰雪覆盖仍然绽放的绝丽花朵。

    她回来了,但他仍想知道原因:“你不是,自己是被组织捡到的一个很厉害的意外么?在那之前,你是没有记忆的吧,如果现在记起来了,可以跟我么?”

    她淡淡地瞥他一眼,“想要收集关于我的资料还是算了吧,刚才的话你可以当做没听过,问点别的。”

    “翅膀也是他们给你安上的么?”

    “”

    “他们不光研究顶级魂灵卡,还研究人偶,给人偶灌入灵魂,让人偶有力量对吧,目的呢?”

    “”

    “他们”

    “喂。”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刚才才从死亡边缘把自己拉回来,还能清醒地打探敌情,这样的你,死多少次都不够吧。”偏偏,总是有人不想让他死。

    左天沉默了,在废墟上被某个人教训的场景,真是似曾相识。

    “明明根本就不知道杀掉那些人偶之后自己可以得到什么,却还是义无返顾地冲进去,拿命去赌,把自己的一切都当做筹码,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怕?”

    “根本没有在活着,只是想方设法执行着某个任务的器,不死不休。”她锐利的眼神直直穿到他的眼底去,“这样的你,在病房里的时候,有什么资格教训没有活着的意志也不想死的我呢?”

    左天只能沉默,她的都是事实。

    她也是唯一一个,如此狠厉的训斥他生存方式的人。

    “你不满我对活着无所谓的态度,并不是因为自己想要活着对吧。而是别人希望你活着,你能活下来背负了很多很多人的努力和希望,他们的梦想和太多太多的东西,你不能辜负,所以才一直坚持,但那不是你的意愿吧。”

    他不知多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从她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视线中逃开。

    回忆的恶灵,带着满满的恶意从身体内部爬了上来,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你其实是想死的吧。”

    从到大,周围的人,都对他了太多的话。

    “天,活下去,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地”

    “天,你一定能比任何人都幸福快乐。”

    “哥哥,坚持下去吧,看着明天没什么不好。”

    “放弃有多痛苦,看着你就知道了。”

    他们或是鼓励,或是极力地将他拉出深渊,可从未有人像她一样,对他:“你其实,是想死的吧?”那为什么要去执行,别人的愿望呢?

    最后的这一句,稍稍引起了他的不满,很少有人,触得到他忍耐的底线。

    “有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有人痛苦的死去。有人很轻松地就活着,也有人拼尽全部力气才能和他们呼吸同样的空气,可为什么会这样啊,难道痛苦的活着就是他们想要的么?他们不想选择一个更好的生存方式活下去么?你在组织里看到的那些杀,一开始是他们选择那样活着么?病房里癌症晚期的那些病人,他们很愿意保持在白天微笑在晚上哭泣的崩溃状态么?在这座隔离区里活得很病态的他们,难道是他们愿意那样么?”他皱着眉,看起来情绪没有很大的波动,那只是看起来,“你能理解么?有些人,不这样,就活不下去。”

    当杀把杀戮变成了唯一本领,他们就已经被社会抛弃了,只能听命,永远地陷入血光中直至死亡,因为逃到何处,都不会被认可,走在生命末期的人,不微笑的话,会让绝望吞噬内心,在死之前,心灵会变得扭曲吧,不愿接受变质的自己,才强力压下了绝望。

    谁不愿意选择轻松的活法,但总有些事情,是命运代替选择的。

    而对于他而言,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相信着自己活下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没有那些将他拉出绝望深渊的人,仅凭着自己的力量,他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想要那样,更不想辜负他们,所以选择了抹杀自己,坚持别人灌输给自己的信念和美好的生存方式,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一直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与世界相处。

    “不这样就活不下去么?”她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弄得我好像是要勾出你体内黑暗的妖怪一样。”

    左天的眼神锐利如刀。

    “别露出那个样子,我就想知道,你现在在追求什么呢?支撑你的人,给你信念的人,希望你活着的人已经不在了对吧,那你还在坚持什么呢?”从名为左天的坟墓里,坚持着什么呢?

    “我得找到冰阳,把她救出来。”

    “但你现在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确定。”

    “她没死。这点我很确定。”

    “找到以后呢?”

    找到以后——

    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自从醒来之后,他失去了一切,记忆,伙伴,灵魂,珍视的人,保护他的人,他想要保护的人。

    太多太多,将左天这个人从现实剥离开。

    他只为追求一个答案而来。

    那么得到答案之后呢?

    那之后的画面竟像淤泥里的沉积物一样,温暖,黑暗,不可捉摸。

    他看到了,她眼底流露出来的,几分淡淡的轻蔑。

    轻蔑?

    他以为她是没有感情的人。

    以旁观者的身份,用那双无法与人对视的眼睛观察着这一切。

    淡漠,也单调。

    但现在她很明显地在生气,就像她的,她讨厌他的生存方式,极度厌恶。

    “其实你自己也没有那么坚定对吧。”

    “我之前不知道你的这个心情,如果是这样的话,从这片海出去后,你可以不用在我们旁边了。”

    她歪头看他,唇角微弯的样子很美,“现在才觉得我是个麻烦?”

    “没没有你,我大概办不到很多事,我很需要你,但是不想让你感到不舒服。”

    “那我拒绝你的建议。”

    “为什么?”

    她没回答,拍了拍身上的黑灰,朝着水晶宫走去。

    走了很久左天才整理好东西跟上来,她看着不远处的景物,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约定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