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言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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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溟殿一叙,幽魔君主道出有一处关键地方,希望我能随他同去,当时他并未明言到底何处,而左右护法闻之俱见忧色,我明白他二人必是担心以幽魔君主今时之病状,怕是已不宜出行,我当下略略颔首以应幽无邪,开口却劝他先回寝殿休息,而幽无邪自是明白我此言何意,未几,他回以我了然一笑,倒也点点头,“那好,我们过几日再去。”

    议事毕,幽魔君主回寝殿休息,而我送他至幽魔殿前,方欲作别离去,无奈何幽无邪却于那殿门处回身望我,他虽一语不发,但眸光深沉,实在是看得我一阵心乱,按方才沧溟殿我若直接作别亦算不得失礼,可天知道今时多此一举,反倒难以收场,一时间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对他道,“天色尚早,若不然,我再陪你稍坐一时吧。”

    幽魔殿中素来灯火不明,暗色幽映,我原想他卧榻静休,我即在旁略作陪伴,待他睡去后,也好早些脱身,未曾想此刻一入内殿,不及婢子引我落座,幽无邪即是一摆屏退左右,他迎面与我相对,眉眼间俱是他幽魔君主过往从未有过的温柔,而我为他如此注目,竟至于面上一热,糟糕,莫非我主动提出幽魔殿稍坐,又叫他臆想出我这是允了他那一厢情愿的爱欲纠葛?

    我下意识后退,然幽无邪却抢步近前,他一揽过我肩头,另一则急急抚上我面庞,“宝贝,别躲,你知道我时日无多”

    闻他一句时日无多,我心下一颤,晃神之际但觉他双唇贴于我面颊,益发呢喃道,“龙衍,本尊原以为你不会回来了,真的”

    而我定神来忙是抬阻他动作,更是一反身避开他怀抱,我本欲出言拒绝,然话到口边却发觉自己根本寻不出合适之词,到最后我回身迎向他满含复杂期望的双眸,终只是摇了摇头,唉。

    我不知自己这心中一叹有无表现于面上,但幽无邪无疑捕捉至我心绪,此刻他眸光点点,除却失望,更多是了然与自嘲,片刻,幽魔君主径自往榻上一坐,不及我松下一口气,好乘此作别,他却示意我落座榻旁,“龙帝陛下不是要陪本尊稍坐一时么?怎么,话又不作数了?”

    他卧榻之旁有一把玉骨椅,原也是我昨夜到访,这殿中内侍匆匆备下,而我方才既已允诺于他,当下亦不好改口,只得随他心意,落座于他榻旁。

    幽魔内殿,血魄灯光色迷朦,气氛不可谓不暧昧,而我正是心生窘迫,不知此番是否又犯拖泥带水之错,正是郁闷时,幽无邪却忽一句问道,“龙衍,你相不相信宿命?”

    他忽来一句宿命,却叫我不知该答是否,若从前,我必是不信,然经历魂灭重生,又面临如今五灵困顿,我实不敢再如从前一般妄自否认宿命,而此刻幽无邪未得我应答,却也未再多问,他只幽幽一叹,复朝我道,“龙衍,你一定不知道本尊第一次见你是何时,呵呵,起来彼时我甚至都不曾得见你真容,不过是听及你几声笑语,瞥见你一抹侧影罢了。”

    幽无邪提起他第一次见我,实话我于此确实毫无印象,至于我记忆中与他的第一次会面,那实在是不甚愉快,而此刻我撇开思绪,不去细想,幽无邪倒好似自顾自陷入回忆之中,“龙衍,那时候本尊尚在流亡途中,来也亏得我那亲叔叔,若不是他太想我死,也不至于将我逼得避祸泱都,当时我身负重伤,身侧只有血殇血祸,幸而血殇与瀞宜王有些私谊,龙衍,那时候本尊曾在瀞宜王府静养许久,有一次恰巧你青龙帝御驾亲临”

    瀞宜王府?让我想想,我何时访过瀞宜王府?

    莫非是世子降世,我下诏特赐应夔兄长泱都三年以叙天伦之乐的那次?

    唔,若按时间算,应就是那次,其实彼时我知晓瀞宜王府与幽魔族裔颇有交往,亦知晓其时应夔兄长应是庇护了流亡中的幽魔皇族,欸,如此来,我岂非在许多年前,还算救过他幽魔君主?我可记得那一夜拜望兄长,临走时他府中竟有大批刺客到访,当时我还曾谕令鲲寒鳞率一众亲卫在他府上巡了旬余,如此以保刺客不犯。

    忆及久远往事,我正是一低头与幽无邪四目相顾,而他知我记起因由,当下笑意满满,却叫我好一阵气闷,不由质问他道,“你我既有如此渊源,结果数百年后,再一碰面你就干脆将我绑至岐门?!”

    “欸,本尊初开始也不想啊,都是你那好太傅献计献策,再,当初你龙帝陛下名声着实不佳,幽魔镜之失又至关重要,本尊也算是迫不得已嘛。”

    如今他一倒好似撇得一干二净,可想起当初离灯湖遭遇,适逢百年朔夜,我若不是因他所害而一再流落,又怎会有之后的那一段一段荒唐纠葛?!我当下火大几欲起身,而幽无邪却急急凑过来握住我双,“莫生气,莫生气,龙衍,你可知那或许即是宿命,其实若非当初瀞宜王府你我一段渊源,日后离灯湖本尊也不至于非要将你绑回九幽,更不至于第一眼见你就失了心魂,呵呵,本尊曾以为自己是色欲熏心,却不知那原本是情根深种”

    幽魔君主性格乖张,行事冷酷,这么多年来他对我纠缠不休,每每叫我头大如斗,可平心而论,我不能否认他对我确实怀有爱欲,只不过他别扭惯了,从不曾有过什么正常爱语,不过这也好,百鸣兄那般热情我招架不住,麒麟那般肉麻我更是头疼不已,可方才幽无邪那么一席话,莫非今天他幽魔君主一反常态,也要开始表深情了?

    我当下窘迫,大约已有些坐立不安,而幽无邪依然紧握我,他唇角笑意颇带苦涩,再开口却道,“龙衍,你可知瀞宜王府那算不上一面之缘的初次相逢,便叫本尊往后数百年都停不下在心底将你反复描摹,初开始本尊以为那只是好奇,好奇有那样清朗音色,有那样潇洒意态的青龙帝到底会是何真容,更何况还有坊间传闻,俱道你龙帝陛下足不出户,隐疾缠身呢。”

    幽无邪提及多年以前,我闻之亦不免唏嘘,实话,我与他等纠葛太深,早即不辨爱恨,而今时我待他幽魔君主已仿若故友,爱从未生,恨业已散,无奈何他非要提起过往种种,却叫我听之不妙,只怕他愈是下去,我会愈是尴尬。

    果不其然,他提起在心底反复描摹我形象尚好,然话锋一转,接口又道,“可是宝贝儿,当我在离灯湖真正第一眼亲见于你,我那所谓的好奇就全变了,真的,你比我种种想象,都还要动人”

    我与幽无邪相识多年,他幽魔君主应是半句柔情蜜语都不对之人,想来过往,他哪怕真有关怀之意,一张口俱也是讥讽调笑,每每气得我直跳脚,而今天闻他道出这等言语,我心有一惊,不及窘迫于他所谓爱语,反倒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下浮出脑际,不,不对劲,他到底怎么回事?非但满口宿命,还动辄提起时日无多?

    心念至此,我原想劝慰他几句,然幽无邪似是明白我意,他张开五指,愈是与我交迭紧握,“让我完,宝贝,莫生气,也莫害羞,让我完。”

    幽无邪与我道出他当初为何会非要对我行那爱欲之事,他原以为自己是为色所迷,更兼征服欲作祟,“龙衍,那时候本尊一来气你死活不允龙池相助,二来,呵呵,本尊根本控制不住,不知是想要发泄怨气还是想一偿数百年来臆想之苦,了你别不信,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本尊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你,也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早已经爱上你。”

    “若本尊记忆无错,丹凤麒麟该是很早即向你表明爱意,尤其麒麟,最初他灵兽长百般示好泱都,不会有假,而丹凤跋扈张扬,五灵会盟时他待你那一副痴态即已引人侧目,可是本尊彼时只觉好笑,天知道我等俱为一族之长,尤其你龙帝至尊,哪有可能只谈情爱?”

    “所以我从来没相信过自己会爱上你,也没相信过龙帝陛下会以一颗纯粹之心待人,最初本尊讶于你与血殇之间交情,不过尚能以右护法蠢笨为你所惑来自欺欺人,至于后来五灵纷争不断,本尊虽赞叹你为政从来多方考虑,处处制衡,但又愤恨于你与羽族灵兽族纠葛不清,故此总也忍不住要插上一脚,龙衍,你一定特别讨厌我总也捉弄你,是啊,现在想来,本尊确实也真够讨厌,可是本尊就是喜欢看你又羞又气的模样呀,撩得人心痒痒”

    幽无邪自顾自言,初开始尚好,然一起旧时荒唐来,仍叫我心存难堪,面上发烫,此刻我尽量沉默,只盼他岔开话题,然他言至此兴味愈足,竟是将一双眸子直直望我,不知是不是又想看我局促不安,再叫他笑话一番。

    “龙衍,你从来都叫本尊难以自控”

    听他此一语,我当即面色一沉,而他知我不悦,却接回方才话题道,“其实一直以来,我总以为你青龙衍身居高位,必不会交付真心,更兼你帝王段高明,我若真表现出爱意,怕是要为你所挟,因此我一直自我告诫,总也强调自己如此在意你,更多是因为你龙帝至尊,在其位有利于我幽魔立足,甚至我还以为自己在你面前胡搅蛮缠,总也赖你龙池之约只是不甘落于人后,直至后来,麒麟于连云山暗修秘道,你自泱都来,一夜即助我毁其祸心,是的,我明白你此举并非只是助我,你其实更在意那秘道于你水族同样国运攸关,可自那时起,本尊便忍不住去想,去想你龙帝陛下或许并非有意以幽魔镜作难,或许你是真的不知龙池之秘”

    “可情势不等人,本尊终究没来得及面对自己真心,之后丹凤传信,道你澧水落难,再之后本尊不惜以九幽灵场作赌,好容易救你脱难,可龙池一议,你终究选择离去,龙衍,你可知眼睁睁见你魂灭离世,我有多悔恨未曾早向你开诚布公,这么多年,我这也犹疑,那也忌讳,明明对你心怀爱慕,却又怕你对我不屑一顾,以至于在你面前总也莫名其妙,更是自欺欺人道我与你多数是两族之间相争相交,可天知道我对你,或许从很久以前,或许从一开始,根本就是爱意萌动”

    幽无邪此言出,苦笑愈甚,而我闻之一阵愕然,其实多年来,我以为比之他人,幽魔君主确实更趋理性,以我等身份,他对我有所顾忌亦无可厚非,实在是没想到,原来在他心中,竟会另有一番挣扎。

    片许无言,我方欲劝他过去事终究已过去,然他显然言未尽,却抹了一把额上虚汗,再开口颇有自嘲道,“起来真是个笑话,丹凤麒麟他等口口声声爱你,尤其麒麟那厮,这许多年来所作所为只好似无时不刻不在证明他爱你爱到癫狂,可到头来很可能不过只是权欲之至,非要征服你,占有你,而本尊自以为冷静聪明,明明爱你爱到患得患失,却总还要处处保留,以证明自己放不下你还另有因由,呵呵,本尊真不知道自己比起灵兽长,到底哪一个才更可悲。”

    幽无邪道出可悲二字,实在令人感慨,起来他幽魔君主过往在我面前的确古怪,纵是表达爱意也多为讥诮所抵,而此番我聚灵人间,他倒是过爱我,只不过其时他满脑子淫欲,却叫我如何也不敢相信,更不敢接受他那所谓的爱。唉,其实他原本没错,我确实不以为我与他等俱为一族之长,真能够满脑子儿女情长,可感情之事确也难诉对错,时至如今,我除了与他一个摇头,又还能作什么回应呢?

    我当下抽出去,欲起身离开,不想幽无邪却先一步将我按坐原处,“龙衍,莫走,莫再劝本尊好生静休,实话告诉你,本尊这次是没救了,或许今夜睡去,明日即不再醒,本尊神魂与幽魔本源相契,如此一病根源在于五灵失衡,幽魔耗散已不可逆转,本尊知道的,五灵界大约也没救了,若不然,你不会再回来,你一定还是不信宿命,你一定还想着救一救五灵,是啊,本尊从前也不信宿命,可今时一病至此,神魂游离,本尊都想通了,本尊只想尽力助你离开泱都,助你不再受制于过去种种,甚至我还希望能服你凡事顺其自然,别再为难自己,你若是想回人间,那龙池故地或许还可一用,其实我幽魔无邪什么也不再奢求,龙衍,我只想在最后,你能陪着我。”

    其实幽曾经确实是比较理智的,或者他尽力在维持理智,但是,疯子太多啊!

    而所谓宿命,确实那一次瀞宜王府陛下不经意间救了幽,种下了幽“爱意萌动”的种子,不过也怪造化弄人,这种子萌发的形式确实不咋滴:(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幽魔君主总算是得以面对自己真心,这一次居然劝陛下凡事顺其自然,别再为难自己,幽这基本上已经是劝陛下放责任,去追求自己的逍遥一生了吧

    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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