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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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游高烧了两日,又持续性低热了十余日。然后是漫长的养伤日子,每日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等她意识清晰,能够在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了。

    “过来喝药”,周恪拿着瓷碗进了房。

    沈游顿时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喝药”,周恪又重复了一次。

    “谨之,你别生气了”,沈游既想转移喝药这个话题,也是在真心实意的道歉。

    她背着周恪诱敌,固然成功了,但她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差点回不来。

    虽然周恪没给她甩脸子,但想也知道,周恪心里肯定不高兴。

    周恪没话,只是把碗递给沈游。

    沈游蔫头耷脑的接过来,屏住呼吸,猛地灌进嘴里。

    “咳咳”,沈游呛了两声。

    “怎么了?”

    周恪脸上仿佛有一瞬间,所有的表情都被清空了,呈现出一种过于惊恐所造成的空白,以至于显得颇为恐怖。

    他即刻快步向外走去,“我去喊方柳!”

    “没事没事”,沈游又咳了两声,“喝的太急,被呛到了”。

    “还是找人来看看”,周恪坚持。

    沈游无奈,“谨之,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碗药不是用来治伤的,而是补药,专门用来弥补身体亏空的。

    沈游大病一场,身上大刀伤四处,俱是深可见骨。其中最早的那一道甚至已经腐烂化脓。除此之外,伤口更是数不胜数。

    兼之过大的压力,掏空了她的身体。

    沈游先是每日昏昏沉沉的睡了大半个月,然后又缠绵病榻足足一个月。

    如今方才有了体力,能够坐起来。脑子也清明了许多。

    “你别太忧心,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面对沈游清亮的眼神,周恪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并未生气”。

    沈游濒死,两个月的时间里,他根本来不及生气、恼怒,每日沉默的奔波在处理政务和照料沈游之间。

    她顶着一张煞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气息微弱,生死不知的躺着,周恪再大的气都没了。

    于是周恪顿了顿,“我只是觉得人生苦短,要怜取眼前人”。

    着,他轻轻的轻吻了一下沈游的额头。

    沈游顿时一愣。周恪如此好话,反倒教她格外愧疚。

    “对不住,我以后尽量不让你担心”。

    “你这娘子”,周恪不想让她耗费太多心力,便只是调侃她,“允诺都如此不诚心!”

    竟然还只敢“尽量”,简直毫无诚意。

    沈游便笑起来,也调侃回去,“这明我言辞质朴,不夸大,是个实诚人”。

    两人相视一笑。

    沈游一笑起来,苍白的面孔上有了淡淡的血色,“外头的情形如何了?”

    周恪无可奈何的看她一眼,恼她身体刚好些就要操心公事,却又拿她没办法。

    “黄淮、关中共计四省,皆是沃土千里,如今尽在我们中”。

    “按照惯例来处置俘虏、派遣民政官吏入驻。征兵、民政、农事、商业等等基本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周恪笑起来,一双眼睛灿若寒星。

    “什么?”

    “秦承章投降了”。

    沈游顿时一愣,“投降了?”

    周恪点头又摇头,“刘三俊围城数月,金陵本就人心浮动。再加上他又派人每日喊话。从皂衣军的待遇喊到普通老百姓过的日子是如何好的”。

    周恪笑道,“与此同时,他每日早上会派遣士卒去东北角轮流训练。”。

    “而皇宫位于外城中央,恰好就在内城的东北角。”

    “他以拉练时嘈杂的人声做掩护,直接派遣匠科中负责勘察矿脉的以及负责土建的两司匠人,从内城东北角外施工。”

    “活生生花了数月的时间挖掘出了一条地道,直通皇宫”。

    周恪大笑起来,“结果地道快要挖到皇宫内的瓮城了,眼看着就要直捣黄龙了,结果刘子宜熬不住,率军投降了”。

    简直是一场年度大戏。

    刘三俊固然很郁闷,但又庆幸己方好歹保存了实力。

    最重要的是,他们终于能够腾出五万人马了。

    沈游点点头,问道,“所以这就是北齐左右两翼大军战败的原因吗?”

    皂衣军多了五万人加入战场,对于战局简直是压倒性的优势。

    周恪抽了她的靠枕。今日坐着听他话得够多了,而且冬季寒凉,坐着极易着凉,倒不如让沈游躺着听。

    “不是”,周恪摇摇头,坐在床边给她盖上被子。

    “是我先带着人击溃了左翼尚宏志的三万大军。然后胜利的天平便倾斜了”。

    沈游当即明白了,“当日我被五万大军围困南阳,你带着两万大军在与尚宏志胶着,而刘三俊带领的五万兵马又在围堵金陵,剩下的皂衣军人马也在黄淮与邵飞白对战”。

    “这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位于天平之上,皂衣军、秦承章、秦承嗣三股势力纠缠。全看谁能先打破这个胶着的格局,率先取得胜利”。

    就好像多米诺骨牌,只要第一块倒了,剩下都会倒下去。

    只要有一方先赢了其中一局,腾出来的人便能够增援其余人,从而引发连锁反应。

    于是只要没出意外,剩下的就是接连不断的赢下去。

    “是的”,周恪点头,“我先脱身并且赢得了胜利,然后我派人告知刘三俊。他便命人日夜喊话,关中已破,北地危矣。金陵便军心动摇了”。

    沈游点点头,这倒也不难理解。

    此前皂衣军只是在南方纵横,不曾去跟北方秦承嗣硬碰硬,以至于许多人对于皂衣军的实力看不清楚,或者还对秦家江山怀揣着某些希望。

    结果三万大军惨败于周恪两万大军中,彻底摧垮了金陵城内那点微薄的信心。

    让金陵从达官显贵到黔首黎庶,都意识到秦家的江山怕是要完蛋了。

    皂衣军已经不满足于两分天下,人家要独占鳌头。更可怕的是,皂衣军的确有问鼎天下的能力。

    若真的如此,那投就得尽快。若真的等到皂衣军打下了黄淮、关中再来投降,那投降的待遇铁定直线下降。

    “投降的可不止刘子宜一个,不过是以他为首的一众勋贵大臣罢了”。

    周恪面对人性之恶的时候,总是习以为常的,“这帮人夤夜开了内城门,甚至愿意引皂衣军入主皇宫”。

    “可怜秦承章睡梦中被他的侍卫长一刀砍下了头颅”,周恪着可怜,却眼角眉梢都是嘲讽。

    秦承章有这般下场,实在一点也不意外。

    “然后呢?”

    周恪回过神来,“金陵一投降,刘三俊即刻分出五千人马增援黄淮”。

    “不错”,沈游咳嗽了两声,赞叹道。

    没有被她被困南阳的消息冲昏头脑。知道金陵城内囤积的二十万兵马,即使已经投降,但这二十万兵马若是反叛起来,顷刻之间局势便要翻天覆地。

    所以无论如何,五万皂衣军都需要镇守金陵,直到金陵能够安定下来,直到能够将秦承章的二十万兵马打散、消化,才算是拿下了金陵。

    “为了防止他们发生叛乱,陈章先动拘禁了这帮勋贵大臣以及二十万大军的各大统领”。

    “但他并没有将这群人关入监狱,而是高床软枕的养着,并且坦荡的告诉他们如今天下局势未定。为了安全起见,需要他们在此地住上一个月”。

    “并且还写了字据,表示一个月后安分守己的人会有一份基础功劳,若是有检举揭发反叛之人的,还有额外一份功劳”。

    “至于这功劳是什么,全看这些人想用这份功劳兑换什么”,周恪玩味道,“什么全家安全无忧、金银财宝、晋升之阶只要功劳够厚实,什么换不到?!”

    沈游一笑,差点牵引到伤口,“他可真是避重就轻啊!”

    周恪也笑起来。

    全家安全无忧什么的,只要不犯法,皂衣军又不会乱杀人。

    金银财宝?这帮勋贵大臣、统领将军各个算不上家财万贯,却也不缺吃穿。哪个傻子会拿自己立下的第一份功劳去兑换金银财宝。

    那么众人要的便是晋升之阶了!

    可是皂衣军的考核原本就是面对全民开放的。

    要么通过考试,紧接着依靠政绩成为某个行业的专业技术官僚或者民政管理官吏。要么通过征兵初选后,依靠战功,成为将领。

    所谓的晋升之阶不过是为自己、子孙博得了一个参与考试或者参加征兵的会。

    而这个会,是全天下人都有的。

    陈章玩弄了一个文字游戏,将这帮人都套了进去。

    沈游奇怪道:“这群人就这么信了?”

    周恪满脸嘲讽,“他们不想信,又如何?!”

    “此时来投降的全是一帮投之辈。没投降的那帮硬骨头不是死殉秦承章,便是被押入了监牢”。

    白了,皂衣军其实并不畏惧二十万人的反叛。因为鸟无头不飞,只要控制住了首领,剩下的不过是土鸡瓦狗。况且这二十万降兵质量参差不齐。

    真要打起来,五万精兵对二十万无首领的散兵,除非刘三俊失心疯了,才会打输。

    但陈章、刘三俊之所以怕叛乱,是因为皂衣军要赶时间,各地战局都在焦灼当中,急需人增援,而处理叛乱却少也需要十几天的时间。

    “那帮人便是不想信也没办法”,周恪都要笑起来,“陈章还往那字据上用了他和刘三俊的官印、私印”。

    “除此之外,陈章并未彻底隔绝首脑与下属的接触,好歹能够让其下属在皂衣军士卒的陪同下一日见一次面”。

    沈游笑着点评道,“正该如此”。

    本身隔绝并不是为了隔绝消息,而是为了防止他们串联反叛,若是彻底断绝了双方的接触交流,只会让底层士卒们人心浮动。

    借助这个办法,金陵并未发生太大的动荡。刘三俊继续带着四万五千人马镇守金陵。

    与此同时,他分出去的五千人马和周恪的人一同去增援黄淮。

    再加上原来在黄淮一地活动的皂衣军兵马,共计三万左右的皂衣军对战三万北齐士卒。

    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双方的武备、单个士卒的实力、后勤都差距颇大。

    况且邵飞白固然有打仗的经验,但也不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名将,能够力挽狂澜、化腐朽为神奇。

    于是这场仗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共计十三日,关中、黄淮、金陵均已克下”,周恪顿了顿,轻吻一下沈游额头。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游摇摇头,看向周恪。

    “你来的很及时,多谢你”。

    她令自己身陷五万敌军之中,能够活着回来,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沈游一双眼睛清泠泠,看人的时候格外专注,仿佛眼里只有周恪一个。

    周恪心里一酸,这双眼睛好歹还能睁开来看他。

    他便轻声哄沈游,“快睡吧,别太操劳”。

    着,周恪翻身上床,睡在外侧,给她掖被角,生怕她着凉。

    沈游叹了口气,只了这么一会儿话,四肢的疲乏感就又上来了。也不知道身体什么时候能好。

    她一闭上眼,意识即刻昏沉了起来。

    周恪便在旁边看她。

    从额头到眼睛、鼻子、嘴角,白色的亵衣,白皙的面孔

    怎么都是煞白煞白的?

    周恪一抖,下意识的把凑近她的鼻尖。

    还好,是有呼吸的。

    周恪摩挲了两下沈游的背。

    是温热的。

    沈游皮肉嫩,被周恪一按,背上便浮现出了一点点浅淡的红印。

    周恪仿佛安心了似的。

    沈游失血过多,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显现出一种苍白来。

    仿佛即将从枝头凋零的栀子花,从洁白变成了惨白。

    可如今有了这一点红痕,即使又浅又淡,但至少也有些血色。

    能话,能呼吸,有血色。

    总算像个活人了。

    这个夜里,沈游终于脱离了南阳战火绵绵、入目皆是死人的噩梦,睡了个安稳觉。

    可周恪又何尝不是呢?

    他听得见沈游的呼吸,能够与她话调笑,摸得到她温热的躯体。

    煎熬了七十四天,周恪终于脱离了沈游身死这个噩梦,返回了人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