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都二百二十三章
在沈游开始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整个天下的格局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黄河南岸全部落在了皂衣军之。
也就是,秦承嗣握着的地盘仅仅只剩下了四个省。而这四个省的气候都不太适宜耕种。
没了粮,秦承嗣的赋税收不上来,赈灾、发兵等等事宜都进行不了。
更要命的是
“这是什么?”
秦承嗣沉着脸问京都府尹邓达。
邓达额间冷汗涔涔,两条腿抖得不像话。
“朕问你呢!这是什么!”
邓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陛下,京都有人乱传谣言,臣已经命人将这帮造谣传谣的,都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
秦承嗣怒极反笑,“你告诉朕,一个谣言都能够传到朕的耳朵里了,满京都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你能不能把他们都抓完?!”
他猛的把一张纸拍在案几上。
那纸上赫然写着论南阳之战,最后一句写的是“五万大军围攻南阳,杀不了沈游一人,可见北齐气数将尽矣!”
“陛、陛下”,邓达结结巴巴的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儿的磕头请罪。
秦承嗣火气越来越大,“你可有查过这个谣言是从哪里起来的?”
“回禀陛下”,邓达简直要哭了,“这东西是刊印在南方停刊已久的金陵日报上的。结果、结果”
“”,秦承嗣声音极沉。
邓达一个哆嗦,也不婉转了,“结果有商户入京都做生意,带进来的!”
“这个商户呢?查到了吗?”
“启禀陛下,此商户已经出京了”。
“出京了?!”
秦承嗣又怒又恨。
“朕看不是出京了,而是你不肯查吧!”
“陛下”,邓达满头冷汗,“臣对天起誓,臣待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违逆之处”。
秦承嗣冷笑。
邓达坐在京都府尹的位子上已经有八年了。这是干的最久的一个京都府尹了。
当年秦承嗣提拔叶玉泉当首辅,是为了收拢人心。但既然有了怀柔的,就得有立威的。
于是他提拔了另外一个京都府尹,叫柏诚德。
此人性烈如火,刚正不阿,正宜统管京都事宜。
万万没料到,最后柏诚德看不惯叶玉泉人事斗争搞得贼溜,干起实事来一点也不行。
于是他参了叶玉泉一本,那时候叶玉泉刚刚坐稳首辅之位,最恶旁人挑衅他。
双方你来我往,今日你参我一本,明日我参你一本。
结果没料到柏诚德老父突然去世,这下子柏诚德必须丁忧三年了。
这是朝廷的第一场党争。
结果是叶玉泉胜利了。
作为胜利者的回报,他举荐了邓达。
在京城这个掉块瓦片砸到十个人,八个都跟大臣、勋贵有关系的地方,要想做好京都府尹,只能走两种路线。
谁都得罪的铁血府尹以及谁都不敢得罪的面团府尹。
很不幸,邓达是后者。
糊弄学十级学者,打太极的宗师,人生格言是“没事别找我,有事也别找我”。
从前邓达只敢糊弄勋贵大臣,如今邓达连他都敢糊弄了。
秦承嗣黑着脸,“吧,你可有主意?若今日你不能替朕平了此事,恐怕”
他不想动叶玉泉,是因为叶玉泉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动叶玉泉的狗。
邓达双膝一软,猛的跪地,“臣、臣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谣言之所以恐怖,就在于它跟长脚似的,能走进人心。
这个谣言遍及京都,拿什么平息?
况且最要命的是,这东西它不是谣言啊!
正儿八经的一篇分析点评南阳战局的文章,除了最后那句“北齐气数将尽”,别的都很客观。
甚至就连最后一句都很客观。
邓达猛地一抖,像是被这个想法吓坏了一样。
“来人,去了他的乌纱,扒了官袍,扔进天牢去”,秦承嗣看着邓达惊恐屈辱的眼神,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的确如此,秦承嗣的局面远比当年他夺位时还要恶劣。
一来是土地面积严重减少。引发的人口、赋税都减少。这两个国家根本被动摇,意味着秦承嗣没钱没粮没人,拿什么打战?
甚至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不能抢回土地,此消彼长之下,北齐只会越来越虚弱。
二来是经过十几年的动荡纷争,大家对于秦氏王朝的信任严重下降。
现如今发动一场大战却战败,搞得人心浮动。在朝在野的,别管是达官显贵还是黔首黎庶,好些人试图过河去往皂衣军那里。
或是普通百姓想过上安定的日子,或是世家大族们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北齐呢,既没有实际意义上的钱粮兵马,又没有精神层面上的民心信念,他拿什么跟皂衣军对战?
秦承嗣的脸色越来越黑。
不能再拖下去了!
便是没有希望也要殊死一搏。
否则此消彼长之下,一旦皂衣军真的掌握消化了拿到的土地,实力越来越强,再加上民心归附,那时候他就真的来不及了。
“去传叶首辅、虎贲军统领徐伯英、飞鹰军统领陈嘉”,秦承嗣停顿片刻,“还有神策军统领熊正阳”。
“是,陛下”,掌印太监王忠义躬身道。
极快,四人尽数到齐。
秦承嗣张口就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朕要御驾亲征”。
“不可!”
“还请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三思!”
打从秦承嗣出那五个字开始,叶玉泉头皮都要发麻了。
此刻,叶玉泉根本顾不上对于武人的偏见,四人有志一同的劝阻起秦承嗣来。
虎贲军徐伯英直接劝阻道,“陛下龙体何其尊贵,怎能亲临前线?”
“陛下有此念,盖因臣等无能。是臣之过啊!”
叶玉泉老泪纵横。
飞鹰军陈嘉顿时心里一阵恶心,心这老头儿,演技是日渐进步了。眼泪来就来,还有鼻涕泡。
但他此刻也顾不上叶玉泉了,直言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陈嘉是个极耿直的脾气,话过于直接,显得不太好听。以至于在虎贲、神策、飞鹰三军中,飞鹰最末。
“陛下若亲临险境,如有万一,国将不国”。
意思是你要是死了,北齐没有继承人,直接就狗带了。
这话简直难听至极。
可秦承嗣再怎么不喜欢,这也是他最后剩下的三支亲军了,他绝不可能现在把陈嘉杀了。
况且陈嘉话糙理不糙,北齐的确需要一个继承人。若他有个万一,这秦家的江山还是要传下去的。
只是——
“此事稍后再议”,秦承嗣道。
皇后无子,剩下的妃子为了太子之位快要人头打成狗头了。
况且孩子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十岁,暂时还看不出来秉性如何。
他也不可能潦潦草草,现在就把太子人选定下来。
“启禀陛下”,话最少,心最忠的熊正阳直接开口道,“陛下若是已经决定了,臣愿为陛下效死!”
徐伯英、陈嘉、叶玉泉都很无奈。
熊正阳是秦承嗣侍卫出身,对他最是忠心,东不往西。这会子赞同,一点也不奇怪。
“好好”,秦承嗣连声赞道,“卿不愧为朕之肱骨!”
陈嘉还好些,徐伯英顿时又酸又妒。
他是秦承嗣当年伴读,都没有此等厚爱,熊正阳侍卫出身,还是个军户出身的,竟也配称“肱骨之臣”?
徐伯英只好道,“臣亦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两人皆已表态,只剩下叶玉泉和陈嘉了。
其实叶玉泉很想,他觉得这事儿不成。就算陛下御驾亲征,都未必打得过皂衣军。但他要是敢这么,那就是被夷三族的命。
姻亲故旧,门生故吏都指着在他这棵大树底下乘凉呢。
叶玉泉只好道,“臣必尽力而为!”
秦承嗣若是御驾亲征,那么在京都留守以及负责后勤的一定是叶玉泉。
秦承嗣点点头,便将目光看向了陈嘉。
陈嘉跪地稽首,“启禀陛下,若陛下御驾亲征,那么此战便是国运之争”。
秦承嗣打赢了仗,双方就处于割据的状态,或许北齐还能够获得翻盘的会。
可一旦秦承嗣战败,就算立下了太子,估计也无用了。
因为到了那时,国库为了打仗,最后的一点钱粮也耗尽了。更别提皇帝御驾亲征都失败了,这对民心是何等之大的打击。
届时皂衣军只会如狼似虎长驱直入,北齐覆灭就在顷刻之间了。
秦承嗣知道陈嘉的话固然刺耳,但都是实在话。于是他也平心静气道,“朕知晓了”。
打赢了自然是一切都好,打输了也是万事皆休。
但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什么。
若是眼睁睁看着皂衣军一步一步的逼近京都,像秦承章那样当个缩头乌龟,他不如去死!
“此战既已是国运之争,陛下不如发动大齐上下,倾尽全力备战”,陈嘉劝道。
叶玉泉面上无波无澜,却一个哆嗦。
打仗无非就是人口和钱粮。陈嘉要“发动上下”,其意思是要从民间大肆征兵,还要向达官显贵、世家大族们要粮要钱。
叶玉泉突然就觉得今日殿中议事,堪比鸿门宴啊!
皇帝这是摆明了要他从世家大族那里要钱要粮啊!
事实上,叶玉泉是真心实意的盼着秦承嗣能打赢的。在北齐当一个位高权重的首辅跟在皂衣军那里当一个投降的遗老,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可秦承嗣要是剥削的太过,保不准都不用皂衣军,北齐一众勋贵大臣自己就先谋反了。
但话是不能这么的。
“启禀陛下,臣以为不妥”,叶玉泉直言道,“近期境内已有股流民起义,若是压迫百姓太过,只怕起义扩大,后院着火,妨碍了陛下南下之路”。
陈嘉直撇嘴,什么担心百姓起义,是担心他自己的党羽利益受损吧!
又或者,他不愿意被陛下派遣去做此事。
秦承嗣已经没有耐心跟叶玉泉周旋了。正如陈嘉所言,这是关乎国运的战争。他已经打算扒光这帮达官显贵、世家大族的皮,又何必还要在此处虚与委蛇呢?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道,“叶首辅若是不愿意,尽管直言。有的是人愿意”。
叶玉泉额间冷汗涔涔,赶紧跪地道,“启禀陛下,承蒙陛下厚爱,臣不胜感激。必为陛下充盈国库,筹措钱粮!”
秦承嗣方才缓和了脸色,道,“劳烦叶爱卿了”。
叶玉泉苦笑。
就这一句称赞,得舍出去多少钱粮、面子、人脉,甚至还有他的地位。
“不知叶爱卿半月之内可以筹措到多少钱粮?”
叶玉泉心一梗。
半个月?
赶着投胎啊!
“臣尽力而为”。
这种事情哪有准话呢,只好自己尽力。
“朕要三十万石粮食”,秦承嗣直接道。
叶玉泉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三十万石粮食,能把京都半数的达官显贵都搜刮一空。
他叶玉泉就是大齐在世都办不到,更别提他不过是和达官显贵们拉帮结派、互惠互利的关系罢了。
看上去叶玉泉是党派首脑,但他若是侵害了党派利益,他这个首脑顷刻之间就要被抛弃。
“怎么?叶爱卿做不到吗?”
“臣、臣”,叶玉泉哆嗦了两句,额间冷汗涔涔,竟然活生生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
徐伯英目瞪口呆,心这都可以?
秦承嗣冷笑一声,“来人,叶爱卿朝堂失仪,然朕怜其鬓发苍苍、年迈体弱,令其回家修生养息”。
昏倒的叶玉泉一时之间竟松了一口气。
至少能够避开这一摊子乱事。
“方才朕忘记了。邓达办事不力,已经被朕扔进牢里去了。即日起,由柏诚德接任京都府尹之位”。
叶玉泉悚然一惊。
此人当年丁忧之后,为母守孝归乡。按理,守孝期满后合该返回朝堂,等着户部给他分配官职。但是叶玉泉一直压着此事,以至于柏成德一直没被起复。
多年以来,他以为皇帝早就忘了这个人。
可如今,皇帝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人?
“臣柏诚德遵旨”。
柏诚德自殿中帷幕后走了出,跪下接了口谕。
殿中众人皆惊。
叶玉泉一听见柏诚德的声音,心里顿时懊悔不迭。
他万万没料到,皇帝今日突然对邓达发作,除了因为愤怒他办事不利、放任谣言传播,更多的是为了给柏诚德腾位子。
甚至就连刚才皇帝对自己连番逼迫,也不是为了逼他去搜刮钱粮,而是为了让他自朝堂之上退出。
好让柏诚德再无阻碍,能全力施为。
果然,秦承嗣看了眼还躺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叶首辅,就跟刚看见似的,对着身侧的太监王忠义怒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请太医过来!”
也不晓得在骂谁。
王忠义赶紧吩咐内侍去请太医。
能够干到掌印太监,他也是个人精子。心知接下来陛下要和众心腹在此议事了。这个地方已经不需要叶首辅继续晕着了,自然屁颠屁颠儿的把叶首辅扶出了大殿。
第二日,柏诚德带着虎贲军的士卒,一家一家的敲门。
先去的自然是百官之首叶玉泉家里,还带上了圣旨,褒奖了一通叶首辅的劳苦功高,又替皇帝慰问了他,希望他在家好生养病,来日再为国效力。
至于若是养好了病什么时候回朝,皇帝也没。
叶玉泉还能什么呢?只好躺在床上,强撑着一脸倦容,还得笑着感谢皇恩浩荡。
然后
柏诚德站在叶首辅的床前,拉拉杂杂的扯了一大堆,两脚就跟扎了根似的,死活不肯挪出府去。
叶玉泉无可奈何,心知自己今日是要大出血了。
“臣虽年事已高,不得上战场杀敌,却亦有报国之心”,叶首辅喘了两口气,“臣愿捐五千石粮食,以助陛下斩杀皂衣贼!”
“好!”
柏诚德中气十足的称赞了一句。
完了,两只脚连个脚尖都没挪一挪。
“你莫要太过分!”
叶玉泉长子愤怒无比,气的面色涨红,拳头紧攥。恨不得打死眼前这个威逼自家老父的人。
“伯安!”
这会子叶玉泉倒是中气十足的呵斥了自家儿子两句,“还不快快向柏大人致歉”。
柏诚德似笑非笑,“贤侄也是体察他父亲心意,叶大人又何必多怪罪呢?”
话里话外,一股子阴阳怪气劲。
更气人的是柏诚德年级和叶伯安相当,若是称呼叶伯安为“贤侄”的话,岂不是柏诚德自诩和叶玉泉是一辈的?
叶玉泉这下子脸色是真难看了起来。
黄口儿,不过是仗着有了几分皇帝恩宠,便敢肆无忌惮,竟也敢上门欺辱老夫,真当我叶府无人了吗?!
叶玉泉心头火气直冒,奈何养气功夫好,面上更是看不出来一丝一毫愠怒之色。
“柏大人劳苦功高”,他讽刺了一句,心里气顺多了,“臣愿再捐两千石粮食,代犬子致歉”。
与其这两千石粮食是为了致歉,还不如是为了打发柏诚德赶紧走。
柏诚德这才笑起来,道,“首辅不愧为肱骨之臣,实在是国之栋梁啊!”
竟然榨出了七千石粮食。
柏诚德已经很满意了。于是与叶玉泉客气了几句,这才带着兵丁离去了。
紧接着,柏诚德又陆陆续续登遍了京都众多达官显贵、宗室贵戚乃至于豪商巨贾的大门。
不是走亲访友,就是慕名上门拜访。对方若是大大方方痛痛快快的给了,柏诚德便也好言好语的告辞。若是不给,便日日上门拜访。还不给,便让如狼似虎的兵丁们白日夜里,多围着这户人家走两圈。
反正是有粮的捐粮,没粮的捐钱。
靠着不要脸的死缠烂打加恐吓,柏诚德在短短半个月内就筹措到了四十万石军粮,还多出了十万石。
与此同时,他还在这帮人上搜刮到了三十万两白银。
有钱有粮,就能够维修武备、征召士卒。
很快,北齐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征兵。由于卫所制度的崩坏,北齐只能采用募兵制。
然而又撞上连年战乱、灾荒,许多百姓藏匿于山林水泽间,早已不在户籍上。人口的减少让秦承嗣无法再顾及“十六成丁”、“先非独子后独子”、“先青后壮”、“先少后老”这些原则。
只能按照各地尚存的户籍先分配人数。只有征召满了人数才算是当地主官完成了这项任务。甚至还将征兵是否满额列入了当年的官吏考中。
这一通折腾下来,足足两个月后,各地征兵才算结束。
这时候,已经是隆冬腊月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