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野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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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疯女人高举着板凳冲了过来,宋慈赶快迎上去,然后立即侧身,就在那女人要将板凳劈下来的一瞬间,宋慈从旁边接住了板凳。那板凳再差一点儿就要打在何荣的额头上了,何荣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板凳,惊出了一身冷汗。

    宋慈从疯女人中夺过了板凳,她似乎一下子就泄了气,坐在地哭了起来,那少年赶快过来赔罪。

    “实在抱歉啊!两位客官,这女人是我娘看她可怜,让她住在后房的,是我没有看管好,差点惹出祸来。您没伤着吧?”

    “没有,不碍事的。”何荣一边着,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你一个人,也是够难为你了,可千万要把她安顿好,不然肯定会出事的。”宋慈道。

    “是,我一定会注意。”

    宋慈与何荣一起来到了礼部,询问之后得知今年知贡举的确实是真德秀,那书生的果然不差。于是何荣拿着自己的解状去报名,宋慈则先出来到街上走走。

    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到处都是叫卖的吆喝声。街道两边的店铺里面是不吆喝的,那些都是财大气粗的坐商,吆喝的都是摆摊的和走街串巷卖货的,有个推车卖枇杷的引起了宋慈的注意。

    只见那人穿着破旧,裸露的臂上留下了许多劳累的痕迹。宋慈估计他不是临安城中的居民,应该是附近村镇进城来卖货的。

    “哟喂!刚摘的白沙枇杷嘞!新鲜的!又大又甜嘞!”货郎吆喝道。

    不一会儿,一群人就围了过去,有的已经开始挑选了,卖枇杷的汉子忙得不亦乐乎。宋慈在不远处乐呵呵地看着,不过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宋慈看到围着枇杷车的人群中间,似乎有一个人蹲在了车的旁边,他整个人被人群遮挡在下面,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脸。只见他脸上脏兮兮的,鼻子下面和嘴唇之上有一撮胡子,慢慢地把一只伸进了放枇杷的车里。

    这只和其他挑选枇杷的一起伸到了枇杷车里,抓住了一个枇杷,停顿了片刻,这只放下了刚抓着的大个枇杷,换了一个的,趁那卖枇杷的汉子和别人成交收钱的工夫,这只悄悄地退了回去。很快,这只又伸进去拿了一个个的枇杷。

    那人拿了两个枇杷之后,藏在了身上背着的包裹里,从人群里钻出来,快速地躲到一个墙角,拿出一个枇杷,大口地吃了起来。

    此人身穿黄白色的衣服,头发散乱着,活脱脱一个野子。他的嘴上干巴巴的,似乎一天都没有喝水了。宋慈本来已经伸出,准备指着他话了,可看到那野子吃枇杷的样子,又把放了下来。

    “啊呀!疼死我了,你撞坏我的腿了!你没长眼啊?”

    突然有一个人大叫了起来。原来卖枇杷的又推着车开始往前走,可没走多远,就从旁边跑过来一个人撞到了车上,然后就躺倒在了枇杷车前面的地上。

    “噫?这不是赖二嘛,前两天不是还见你被吊在雷家门口的那棵树上吗?怎么?人家把你放回来了?”旁边似乎有人认识他。

    “你谁啊你?滚一边去!”

    “怎么了赖二,又缺钱花了?”有人拿他打趣道。

    “一边呆着去,干正事呢!”

    “啊呀!您碰坏了没有?我真是太不心了,可您怎么就突然跑到前面去了呢?”卖货的汉子害怕地道。

    “什么?你这意思是怪我喽?”

    “不是,不是,的扶您起来吧。”

    货郎赶快放下车,走到前面扶他。

    “别动,把你那脏拿开,我这衣服贵着呢!”

    “那您想怎么样啊?”

    “怎么样?赔钱!”

    “赔、赔钱!赔多少?”卖货的汉子用颤抖的声音道。

    “多少?五贯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啊?五贯钱?我这一车枇杷全卖完也卖不了两贯钱啊!”

    “少废话,快拿钱来,否则带你去见官,我兄弟可是在衙门里当差的!”

    着他就把左腿的裤腿拉了上去,露出了腿上细长的伤痕。周围的人也都哄笑着,跟着一起起哄。

    “卖枇杷的,你就认倒霉吧。”

    “就是,摊上赖二,你还想跑得了?”

    宋慈看着那人的伤痕,笑了笑,走过去准备话,这时旁边却有一个人抢先话了。

    “你这腿可真是又黑又肥啊!”

    “谁的?你给我出来!”赖二环视着四周,生气地道。

    “我的!”

    宋慈一看,原来是刚才“拿”枇杷的那个野子。

    赖二上下打量着野子,然后笑着道:“就你还我?也不看看你自己那模样。”

    “我这模样怎么了?我这模样的也没躺在地上讹人呀!”

    “谁讹人了?他把我撞伤了知道吗?”

    “哎,大家看啊!”那野子蹲在赖二的腿旁边,指着他腿上的伤痕道,“你们看这伤痕,又细又长的,这种推车能撞出这样的伤痕吗?”

    周围的人听了野子的话后都嘀咕了起来。

    “是啊,这种推车怎么能撞出这样细长的伤痕呢?”

    “哎?大家别听这子胡八道啊,大家刚刚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卖枇杷的不长眼,把我给撞了,大家可要讲公道啊!”赖二开始有些慌张了。

    “的是真没看见您啊!您怎么突然就跑过来了!”卖货的汉子无奈地。

    “少废话!”赖二瞪了他一眼。

    “奇怪啊,大家快看呀!”野子把赖二的另一条裤腿也扒了起来,露出了和左腿上一样的伤痕。

    “这条腿上也有呀?”“这细长的伤哪是这推车撞得出来的?”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起来。

    “看,不光前面有,后面也有这样细长的伤,这分别是鞭子抽的嘛!”野子把赖二的腿往上抬了抬,留出了腿肚子上的鞭伤。

    “原来是鞭子抽的呀!”“没错,肯定是鞭子抽打出来的伤。”

    周围的人都纷纷道。

    “我去你的!”

    赖二把腿抽回来,想踹那野子儿,却被他很灵巧地躲开了,赖二踹了个空,扯着了腿,抱着腿“哎哟、哎哟”地叫着。

    “赖二,都被人家戳破了,还是走吧。”

    认识赖二的人都开始笑了起来。

    “你、你是哪儿来的野孩子?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赖二站了起来,走到野子的跟前。那野子似乎很害怕,但还是故作镇定。

    “你打啊!你不要去见官吗?打完了咱们就去见官。”

    “我打你个”

    赖二挥起了一只掌,野子赶紧闭上了眼睛,用双抱住自己的头。但赖二看到周围的人都在指责他,于是改成用指指着野子的鼻子。

    “你”

    “你什么你?要打就快打,看那边,巡街的都已经过来了!”野子壮着胆子道。

    赖二吓得左顾右盼,撒腿就跑了。

    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货郎拿出两个大枇杷,塞到了野子的里。

    “拿着,这次多谢你了。”

    “不、不用了。”

    野子儿显得很不好意思,赶忙推辞。但货郎硬要塞给他,他只好拿着。他拿着枇杷又跑到墙角,把其中一个放进包裹里,蹲在地上又吃起了枇杷。

    宋慈仔细地看着那野子,心里在思索着。

    这时旁边还有几个人也在看着那个野子,他们是一直跟着他走到这儿来的,在野子从车里“拿”枇杷之前就已经开始注意他了。这是一群平时游好闲的人,时不时地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而且还都是妓院的常客。领头的那个人此时似乎看到了宝藏,脸上还显露出色迷迷的笑容。

    这几个人朝那野子走过去的时候,宋慈注意到了他们,虽然宋慈不了解这些人,但从他们的举止和走路的姿态,还是能够看出个大概来。

    “哎!子!”

    那些人来到了野子的面前,领头的那个按着墙,眼睛紧盯着蹲在地上吃枇杷的野子。

    野子抬头看着这些人,一边嘴里还在吃着枇杷,没有回话。

    “子,你行啊,挺聪明的。”

    那野子笑了笑,还是没有话。

    “饿坏了吧?跟我们走。”领头的掀开所穿袍子的一边,晃了晃腰上挂着的钱袋子,“跟着我们,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干活还不累。”

    听到领头那个人的话,他后面的一群人都大笑了起来。

    野子似乎根本就没有被钱袋子所吸引。领头的人于是就取下钱袋子,从里面掏出了几枚铜钱,在里晃荡着。

    “光吃这枇杷不顶饱,我请你去吃包子,怎么样?”

    野子此时吃完了枇杷,听能吃包子,就站了起来,擦了擦嘴,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些人。

    一群人拉着野子正要走,只听旁边有人喊了一声。

    “站住!偷了东西还想走?”

    那群人以为是在自己,都四散逃走了,只有野子一个人留在了那里,等待着宋慈。宋慈看那货郎已经走远了,就来到了野子的面前。

    “你包裹里的枇杷是哪儿来的?”

    “是卖枇杷的大哥给的!”

    野子赶快从包裹里取出一个大枇杷,想递给宋慈,但宋慈却没有接。

    “你这声音倒是学得有模有样的。”

    “什么意思?”野子心地问道。

    “我是另外那一个的!”宋慈厉声道。

    野子此刻明白宋慈确实已经知道自己之前偷枇杷的事情,便低着头不话了。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我、我很饿,没有办法,所以就拿了”

    “拿?”

    野子吓得一哆嗦。

    “要是把你送到官府去,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知道,会挨打。”

    “你不怕挨打吗?”

    “不怕,又不是没被打过。”

    宋慈思考了片刻又:“你以为是拿棍子打你吗?是用这样头阔两寸的大棍子打!”

    宋慈一边一边还用比划着。

    “啊!那不、那不要打死了吗?”

    “是啊,像你这样的肯定要打死了!”

    “我求你,别把我送到官府去!”野子眼中流出了泪,却没有哭出声。

    宋慈从身上掏出了几枚铜钱,递给野子。

    “那卖枇杷的就在前面,去,把钱付给人家。”

    野子擦了擦眼泪,接过钱,向卖枇杷的货郎追了过去,宋慈在后面紧跟着。野子把钱给货郎的时候,货郎还不肯要,他只好把钱塞到了人家的上,然后转身离开。

    野子回到宋慈身边:“大哥,你的钱我现在还还不了,过一段时间我再还你。”

    “还我?你怎么还我?”

    “我、我可以做工。”

    “你会做什么工?”

    “我可以学。”

    “算了,不用你还。你只要现在回家去,在家里好好呆着,别再跑出来就行。”

    “我没有家。”

    “什么?没有家?”宋慈笑了,“那你这身衣服和东西是哪儿来的?”

    “这、这是别人送我的。”

    “谁送的?”

    “大哥您就别问了,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你不是临安附近的人吧,你这衣服的面料应该是越州产的丝织品。”

    “你看出来了?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一定会还你。”

    宋慈又笑了起来。

    “了不让你还,你还挺执著的,只要你老老实实回家就行。”

    “我没有家!”野子厉声道,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恢复了原来的语气,“没错,我是越州人,我我爹娘都死了,我是从我叔父家跑出来的。”

    “你叔父待你不好吗?”

    野子低着头,没有话。

    宋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话,便又语重心长地道:“叔父家再不好,也比你现在这个样子强吧?”

    “我宁愿现在这个样子!”

    宋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抬高了一些声音道:“跟我走!”

    “去哪儿?”野子又被吓得一哆嗦,这一哆嗦使他脸上的胡子似乎有些倾斜了。

    宋慈扭回头看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的胡子,它似乎和你相处得不太融洽啊。”

    野子一听,以为是自己的胡子掉了,于是赶紧低下头用去摸自己的胡子,把胡子重新摆正。

    野子慢慢地抬起眼睑看着宋慈,发现宋慈也正看着自己。

    “这临安城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子,就不怕有危险吗?”

    注:

    五贯钱:宋代主要的流通货币是铜钱,一贯钱等于000文铜钱,大概相当于现在300到500元人民币之间。

    2越州:绍兴的旧称。公元3年,南宋皇帝赵构逃至越州,觉得自己逃脱了金军的追击,心情大好,于是改元绍兴,而越州也就改名为绍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