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离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宫中之人知道此事真相的也是少之又少，御春园宴会一过，不少知情的宫人都让太后借着各式的缘由打发了走，与民间百姓知道的一样，太后只了惠妃在替她回乡祭祖的路上遇到了落石不幸殒命，她生前总思念故土又是简朴节约惯了，所以不宜大肆铺张的办法事，只顺路将遗体已经运回老家安葬了，可事实是惠妃那具残破的身体早已不知丢进了哪个犄角旮旯，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宫里还是难免有诸多猜测，加上顾璟祺竟也没半分动作，就更是让人怀疑了，只是太后明令禁止宫中之人再议论惠妃一事，这才安静不少。

    那是京都少有平静的时候，都暴风雨来临的前夕是最安静不过的，那几日就与这颇有些相似，顾璟宸在惠妃头七这天又特意来了大皇子府上，也不知是来气他大哥的还是真心来悼念的，就算是真心的，怕是顾璟祺也不会相信。

    那次是顾璟宸一个人来的，桂齐难得的没有跟在他周边，见着顾璟祺时他正在院子里祭天，又也许是在祭拜惠妃，烟雾缭绕，桌上的供品也没摆几样，从前看着富丽堂皇的府中只几日没来装潢就改了不少，该是顾璟祺去玉芙宫收了惠妃生前的物件拿来摆在自己这里了，放眼望去倒还是与他这府上颇有些不搭，正如太后所，惠妃生前是个朴素的人，顾璟宸从前也是去过玉芙宫几回的，他都看出了惠妃宫中的物件儿确实不怎么值钱，大多是出自民间的一些工艺品，他想着这些苏柒柒该是喜欢的，的时候她还经常拉着顾璟宸去坊间那些泥塑店里自己做来玩儿，总是弄得浑身都是泥，脏兮兮的，一点儿不像个女孩子，大约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就总是在身上揣着一块帕子了，她在面前肆无忌惮的玩闹着，过后总是他替她清理干净脸上上的一片泥污，免得她当真记不得自己是个女孩子，回丞相府后还又要被苏擎责骂。

    顾璟祺在那里站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像是没看见顾璟宸一般只自顾自的做着法事，那个戴着高高帽子的长胡子法师举着中的摇铃在他周围跳来跳去，按上的香也缓缓的燃着，缕缕青烟直直的冲上天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这大皇子府的上空，只留下那股沉香独特的味道，似乎这样就真的能将已死之人的魂魄召回来似的，顾璟宸不由的发笑，从前顾璟祺可是最不相信这一套的了，原来人是真的可以改变的，看着面前那个闭着眼睛一脸虔诚的顾璟祺，他都有些恍惚，记得多年前第一次在宫中见到他时，他也是这般跪在玉芙宫前，那时的顾璟宸刚进宫没多久，连宫中的人都还没认全，顾璟祺整日在太傅府上听讲更是少有时间遇见，再者当时的顾璟祺可是深得太后看重，尽管顾驰提出数次让他们兄弟俩见面认识认识，可那个老太婆总是一再推脱，最后自然是顾驰也不愿意提及了。

    那年的夏天天气很热，丞相怕苏柒柒四处乱跑再生了病，就让她好生在府中待着，顾璟宸自然是没了消遣，整日在宫中闲逛，皇后正好让他多熟悉熟悉这宫中的布局，那是他进宫正好一月吧，午后的太阳格外的燥热，饶是深宫之中多有绿植掩映也难挡这热浪，宫中众人大多待在自己宫室中等着冰室送冰来解暑，除了冰室的宫人忙前忙后在宫中跑着，也就再看不见有人了，顾璟宸正是喜欢这种时候偷溜出长信殿，他一向不喜人多，宫中那些人每每见了他又总是对他指指点点的，让他格外不舒服，这样的时候出门正是好的，只是有些热而已，不像这皇城中人那般娇贵，他从在那个村子中倒也是习惯了这样的天气。

    玉芙宫靠近凤鸾宫，惠妃也不像当时圣宠正盛的越贵妃那般跋扈，除了日常的请安，顾璟宸进了凤鸾宫后她也是来见过他几回的，还颇体贴周到的带了不少东西来，什么他刚进宫定是不习惯的，当年的顾璟宸对惠妃最初的印象就是温柔得体，是这个宫中除了皇后少有的对他微笑的人，只是现在看来，她那时候或许只是来看看他这个时隔多年被接回宫中的孩子是否可能对她儿子造成威胁，而从后面许多年她的作为看来，当时的她并未将顾璟宸放在心上。

    顾璟宸就这般摇摇晃晃的到了玉芙宫那处，却只看见一个男孩挺直了腰杆跪在那宫门前，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照在他的后背，顾璟宸都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背，滚烫滚烫的，可那个孩子却宛如一座雕塑一般，真的在那里一动不动，顾璟宸也就躲在那远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只是他不知道那处他自以为很隐蔽的绿丛却是遮不住他的。

    没过多久，玉芙宫的大门便打开了，宫人撑了伞出来顶在男孩头上，身后跟着那个妇人正是惠妃，不像之前面对顾璟宸那般柔和，她看着那男孩的脸上都是有些愠色的，顾璟宸也没太听清，大体上是因为当时顾璟祺在太傅府上听学众多世家子弟唯独他没有顺利结业，这让顾驰很是生气，直到现在，顾璟宸也不知一向是众人之中翘楚的顾璟祺为何当年会垫了底，让那个老太傅也大为失望。

    宫人拉起了男孩，准备转身进宫的瞬间惠妃就看见了顾璟宸，笑着朝着他走了过来，“三殿下怎么这般时候跑出来了，中暑了可怎么是好，身边也不带几个人？”

    顾璟宸也不话，只是眼睛一直看着跟在惠妃身边的顾璟祺，他比当时的顾璟宸高出不少，因着在太阳下跪的久了，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额上还带着汗珠，或许身上的衣衫也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刚刚进宫，身边也是没有个玩伴的，孩子总是喜欢跟着孩子一块儿玩耍的，惠妃似乎是看出了顾璟宸的心思，拉过了一旁呆呆的顾璟祺，想来那个时候顾璟祺已是被晒得有些晕厥了，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三殿下，他叫顾璟祺，是你大哥，这是你弟弟，刚刚才回宫的，现在住在皇后娘娘的凤鸾宫，你们兄弟俩该是多走动走动的。”

    看着当时惠妃脸上的笑容，的顾璟宸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了一个好大哥，脸上虽没有表现出来，心中却是十分高兴的，可那短暂的兄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那日的太阳，明明正午间还是高高的挂在天上，傍晚他从玉芙宫中出来时就已经乌云密布了，他对顾璟祺最好的印象大约也就在那日就结束了，此后不知为何，再没像那日与惠妃约定的那样与顾璟祺来往，或许是因为这本就是她自自话而已，顾璟宸没发现，顾璟祺第一次见他时眼中就有了嫉妒。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整整半个多时辰，顾璟祺终于是抬眼看了顾璟宸，声音幽幽传来，不似从前那样，温和，顾璟宸竟有那么一丝怀念从前的顾璟祺。

    “今日是惠妃娘娘的头七，我特意来送送她的。”顾璟宸开口，“上回大哥还你这府中大门永远为我敞开的，这么快便是不作数了吗？”

    闻言，顾璟祺怒视顾璟宸，眼中的火焰就像是当年幼时那日的阳光一般炙热，只是这次却只有顾璟宸一人暴露在那阳光之下了，“顾璟宸，若不是你，我母妃怎么可能死！我从未想过你心思竟然这般狠毒，我母妃从前对你可是不差的！”顾璟祺整个人都快贴上顾璟宸了，他不知从嫉妒了多少人，顾璟宸便也是其中一个，明明他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可她对所有人都能笑脸相迎，温柔体贴，唯独对他，从来都只是板着一张脸，无论他多优秀，多努力都换不来她一声赞扬，那日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顾璟宸，他见着惠妃还会温柔的蹲下与顾璟宸讲话，逢年过节也总是惦记着长信殿，宫中这几个孩子唯独顾璟宸没有待在自己亲生母亲身边甚是可怜，记忆中惠妃对顾璟宸是无半分错处可挑的，到头来却是死在了顾璟宸亲设的局中。

    顾璟宸退后一步，有些嘲讽的笑了，从前他也当真以为惠妃是真的心疼他对他好，送来的糕点里总是掺着他吃不得的梅子酥饼，每回吃了又总是浑身起疹子，那些云缎有的也是有些潮了，物什摆件儿什么的就更不用了，她自己宫中尚且朴素，又何谈是怎样贵重的送来他殿里，当时顾璟宸还，也是懂不得这些的，所以惠妃对他，当真是极好的！至少她没有像越贵妃那样明摆着看自己不顺眼，脸上总是写着想让他消失，惠妃只是暗中撺掇着，想来这么些年太后对他的不待见也有大半她的功劳了。

    “大哥错了，可不是我害死惠妃娘娘的，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可都是看见了，”顾璟宸走到顾璟祺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字一顿从嘴中吐出那些字眼来戳在顾璟祺心上。

    “是你放开猎犬咬死惠妃的，是你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