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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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蕴常年闭门不出,也很少接待宗亲女眷,众人知道这位皇后格外喜静,也就识相地基本不来讨嫌。

    今日信陵长公主一大早地就前来求见,顾蕴一开始没理,但信陵一连递了数道帖子,大有顾蕴不见她就一直不走的意思。

    论毅力执著,顾蕴是磨不过这位大姑子的,也只好请她进来。

    来的却不只信陵一人,她身边跟着一名少女,少女眉目低垂,看着十分地安静,安静得仿佛要将自己的存在感抹消一般。

    但是顾蕴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大约血缘的力量实在难以忽视。

    顾蕴得体地笑了笑,道:“昭姑娘,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了。”

    姬准一双儿女,大女儿名昭,儿子名照。但这一双本该生来如明珠般光华灿烂的姐弟,终究蒙上尘灰,十多年沉寂于长公主府中后院,不为人所知。

    而蒙尘明珠若是一朝放出光芒,必是由于箱箧翻倒,出了乱事之故。

    顾蕴心下微沉,面上仍不动声色,笑着叫人上茶,但信陵阻住她。

    仿佛连饮茶的片刻时间也等不及了,她咬住牙,脸上有种极力隐忍的痛怒,而在那痛怒之下,几乎显出一种叫人头皮发麻的恨意来:“娘娘,我此番来是想求你,借你哥哥留在京城的顾家军一用。”

    那戴着面具的神官这时候仿佛成了个哑巴,对陈瑜的话充耳不闻,只抬手一挥,仿佛一个信号,双方兵刃相接,终于了起来。

    而陈瑜一刀砍向了那神官。

    “多谢娘娘。”

    信陵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顾蕴行了个大礼。

    顾蕴没有拦她,只是事后送她到宫门口。

    顾蕴立在宫檐下,远远望着那个缀在信陵后头,仿佛是条影子的姑娘。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个微弱而毫无存在感,仿佛随时能隐匿到墙缝里的背影,突然转回身来,与顾蕴的目光一下撞在一起。

    那刚刚还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仿佛满含罪恶与愧疚的眼睛,此时携着深重的恶意与嘲讽地,看向她。

    仿佛在问她:看呐,我做的事,你也早就想做了吧?

    顾蕴突然地了个冷噤。

    她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头顶竟又下起了雪,雪花落进她的眼里,她眨了眨眼,雪便化成水,从她眼角流了出来。

    那点眼泪仿佛是假的,又仿佛不存在过。

    她的脸上一寸寸地冷硬下来,仿佛长久盘桓在她心底,那点脆弱的犹豫,随着流出的虚假的眼泪,终于一起消失了。

    她道:“去,立刻传白宴傅祗进宫。”

    如果真照着姬昭所,那他们的动作,绝不只在东郊祭坛。

    他们的目的,是皇宫。

    与此同时,少了一半城防的京城无可避免地在四大门减少防戍,本就人少的西华门今日更显得门可罗雀。

    是以囤驻门外的军队,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西华门。

    似乎他们自己也没想到如此顺利,喜形于色,一路高歌猛进,前往皇宫的方向。

    祭坛有八十一阶,太过高高在上,通道又被堵死,以至于上面发生什么事情,下面都听不到。

    陈瑜一刀被挡回来,刀刃相交的摩擦声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

    两人都被震得往后退。

    “宵鼠辈,连真面目也不敢示人吗!?”

    陈瑜冷笑一声,挥刀又向人斩去。

    那神官并不吃他激将,身段极灵活一闪,绕开陈瑜一刀,似乎无意与他缠斗,只一心向姬允下手。

    姬允被一圈禁卫围在中心,时不有一刀刺破空隙,刀锋擦过他的鼻尖。

    他在保护圈中左躲右闪,形容十分狼狈,只是生命在前,已顾不得威严庄重,姬允急切想要逃离染上鲜血的祭坛,命禁卫杀出一条通道出口。

    这刺客需要冒充成神官才敢下手,还让人堵住通道口,摆明他的势力范围只到祭坛为止,只要他从祭坛逃出去,祭坛下守着的半个城防营还怕这仨瓜俩枣的刺客吗?

    姬允在禁卫的保护下步步挨近通道口,那面具人也发现他意图,当即想要赶过来阻止,却被陈瑜拖住,分身乏术。

    眼见得姬允已经靠近了通道口,守着通道口的人也不堪围攻,即将撑不下去。

    那面具人几乎赤红了眼,眼里杀意汹涌,简直要满溢出来。

    偏此时陈瑜一刀迎面挑上来,面具人躲避不及,只来得及头往后一仰。

    刀尖抵住那人面具,往上将面具彻底掀开了。

    陈瑜看清楚了那人的脸,一时脸上仿佛凝固了,整个人都不能动似的,他甚至忘了要躲开对方的刀――或者他从来没想象过,有朝一日这人会对自己拔刀相向。

    而对方也没料到他竟然不会躲一般,也或者根本已被埋藏体内已久的仇恨与杀意给卷去所有意识,他握刀的手甚至没有丝毫停顿。

    令人牙齿发酸的一声,雪白刀刃送入陈瑜的腹部。

    失血让陈瑜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剧痛也让他摇摇欲坠,但他一手握住留在自己身体外的刀稳住了自己,皮肉狠狠地贴上锋利的刀刃,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流出来。

    而对方仿佛这时才惊醒过来,他眼里的赤红褪去,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甚至显出了几分难以得见的惊惶之色,他松了刀。

    但陈瑜眼前模糊,已经看不出来那人脸上微末的表情变化了,他只是张了张嘴,仿佛痛彻大悟:“……是你……”

    是啊,除了这个人还能有谁,除了这个人,还有谁知道自己的一切部署。

    他对这个人全无防备,他的书房任这人进出,他甚至领着这人数次进出大营,仿佛这都还不够,他还要献宝似的在那人耳边喋喋不休,像孔雀一样地,将自己所拥有的,最值得夸耀的,一一捧来这人面前,哄他开心。

    这人在看到自己一厢情愿的热忱,十足傻气的卖弄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是嘲笑他痴蠢,还是满怀恨意,在心底里咬牙切齿,恨不能磨牙吮血呢?

    “姬照……”

    他还想问他一些什么,但要问什么呢?

    血液和热量迅速从他体内流失,他脑内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就这样吧,不必问了。

    你我就此别过吧,来生也不必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