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末世乱象(二)英勇的曹髦1 “鳅鳝压潜龙”
第九十二章末世乱象(二)英勇的曹髦
“鳅鳝压潜龙”
司马昭攻破寿春,杀了诸葛诞,更加权势赫赫,威望剧升,朝臣凡有事务,皆不敢自专,首先便是禀报他。大将军大都督府天天车水马龙,往来不断,俨如一个朝廷。
而那个真正的皇室主人曹髦,则天天枯坐空荡荡的朝堂,等待有司将已经司马昭处理过的公文呈上读一读,无关痛痒的批上几个字。
259年(魏甘露4年)6月,司马昭审视形势后认为,要调整战略,他召开重臣军事会议,阐述了自己的军事策划。
“很久以来,我国都采取防西攻东的战略,吾父吾兄都奉行这个方针。因为蜀地艰险,进入不易,而诸葛亮、姜维之流接连不断侵犯我边境,在局部上我占劣势,只能以防守为主。吳国与我接壤地广阔,我对其颇多可乘之,故大规模攻伐时有发生,战果也很可观。
“如今形势有所改变:第一,魏国接连弥平了毋丘俭、诸葛诞等几场叛乱,谋逆力量基本被消灭,内部得到空前统一;
“第二,吴国近年来内乱不断,诸葛恪、孙峻、孙綝三大权臣,私欲膨胀,倾轧内斗,大大削弱了国家实力,几场大战均以我大魏胜出,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第三,蜀汉姜维不自量力,数犯入冦,虽屡屡受挫而贼心不死,乃我西北之大患。然其国民穷,兵寡将少,经不起长期的战争消耗。而且听蜀汉君臣大多反对姜维北伐,姜维阻力重重,逆天而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自寻死路。
“至于吴蜀联盟,在孙权死后其实是名存实亡”
司马昭兴奋地总结道:
“鉴于以上种种,吾认为战略方向应该调整,从'西防东攻'改变为:'攻西防东'!吴国毕竟是个大国,广袤千里,难以遽灭,可暂时采取监防牵制、对峙待变的办法。腾出力量来,集中主动进攻蜀汉诸位以为如何?”
众大臣众口如花,颂辞四起:
“大都督条分缕析,鞭辟入里,英明之极!”
“明公审时度势,胸罗天下,破蜀汉必矣!”
“大将军摧强如折枯木,荡异魁如翻掌,谋敌国如鄙寇,清寰宇如扫屋宇,我等深自钦佩啊!”
“哈哈哈哈,你们马屁要拍,事情还是要靠你们去做”
司马昭心情舒畅,将自己酝酿的人事安排公布了一番。
荆州分为两部分,南以新野为冶所,北以襄阳为冶所,分别由寿春大战中的功臣王基和州泰镇守。另外,石苞任扬州都督,陈骞任豫州都督。钟毓任徐州督舵。青州军事则让宋圴负责。
经过一段时间的实施调动,对吴国的军事部署重新做了系统安排,下一步开始重点制定对蜀汉作战。
司马昭连日来操劳疲倦,这天正在午休,贾充来了。
主簿要去禀报,贾充摇不许,就在厅里等候。他见墙上挂着一幅字,书为八分体,功力深厚,神采奕奕,便细细观赏着,不知不觉读出声来: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
“公闾也爱此诗吗?”
司马昭的声音在贾充身后响起。贾充赶忙回头。
“在下于诗文喜欣赏而不能作,于书法也是徒艳羡而乏技艺,今见太傅之杰作,诗书俱佳,阅之不禁忘形,吵扰明公了。”
司马昭摇着蒲扇,示意贾充落座,
“先父一生唯一留下的这首诗,大气磅礴,而又曲有隐意。我与大哥都很喜爱,出征也带在军帐中。'肃清万里,总齐八荒'这个字,吾牢牢记在心里,作为行动指南。”
“正是,正是!太傅这两句诗,竟比太祖武帝'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两句,还要有气派,还要信心十足,可谓雄视千古,气吞万里呀!”
司马昭点头,转移话题道:
“公闾此来,莫非对伐蜀方略有以教我?
“不敢!”贾充拱道:
“愚以为现在还未到伐蜀的时候,因为国内逆流还未平,人心还未齐”
“唔,你是还有人向着朝廷,皇党还有势力?”司马昭有些疑惑:
“可是王陵见诛于先父,毋丘俭,夏侯玄,李丰等人被先兄所除,而今诸葛诞一党,又被吾翦灭,满朝文武十之八九皆是司马家羽翼,既使有一二心怀不满者,以蚍蜉撼树,能坏我大事吗?”
“非是皇党,而是皇帝本人。明公强势已压少主,他能不疑、不惧、不忧愤吗?倘大都督轻出,个别逆臣撺掇皇帝,一旦发难,危害莫大矣!”
贾充伸入怀,摸出一幅绢帛递过去。
“此为何物?”
“方与明公论诗,您就再评评这首诗吧”
司马昭摊开白绢,上面歪歪扭扭抄着一首诗:
“伤哉龙受困,不能越深渊。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踞于井底,鳅鳝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哼,比自己为龙,贬臣子为泥鳅、鳝鱼,必是皇帝的杰作了!”
“正月里,宁陵(在河南)县令来报,有黄龙现于井中。众臣纷纷上表祝贺,谓祥瑞显世,乃国有大喜之兆。皇帝却一脸不高兴,当廷道:'龙是君主之象徵,此龙上不升天,下不骋野,屈盘于井中,还是祥瑞吗?这是幽困之兆呀!'回宫后就写了这首诗。下官安插的眼线吳公公偷偷抄来呈我。”
“哼,我以为他喜爱诗文,耽于琴棋书画,倒也不错,省却我许多麻烦事,故对他在宫中所为从不干涉,谁知他心怀不满,一至于此!”
“嘿嘿,明公千万不要被他假象蒙蔽了。其实他心中怀恨由来已久,只是慑于明公威望,不敢放言,却常见与那班文臣学者,在太学探讨时,借题发挥,借古讽今发泄不满。
“甘露元年(256年)2月的那场辩论就很能明问题,皇帝故意抛出个问题:夏代少康与汉高祖刘邦孰更优秀?
“侍中荀顗(荀彧第六子)、尚书钟毓(钟繇长子)和中书令虞松等高官,和众多学者一致认为,刘邦英明神武,消灭秦、项,统一宇内,当然更优。
“皇帝却独立反驳,'少康作为中兴之主,德、才、仁、智上都超过了创业之君刘邦。少康出生于国亡后,以低贱的奴隶身分,经历千难万险,最终灭浇灭豷,恢复大禹的功业,重建夏国。他靠的是仁德布施四方,才智行于戎,至死未有行为上的不足。
'反观刘邦,趁秦朝土崩瓦解的颓势,钻项羽沽名钓誉、不追穷寇的空子,倚靠自已的狡诈与权术而侥幸成功。举动大多违反圣人的法度:作为人子,置老子性命于不顾;作为父亲,几番为保命抛弃子女;作为君王,杀功臣、囚宰相,种种悖行不一而足。致使去世之后,几令国家灭亡。总而言之,少康仁德普照,刘邦凭借诡力,相比之下,高下不是很明显了吗?'
“群臣都心服口服,还让钟会将此番议论记录下来。明公您看,他的用意不是很明显了吗?影射你滥用武力,品行有亏,他自己则是嘉言懿德,泽被苍生。”
司马昭嘿嘿冷笑:
“黄口儿,徒逞口舌之利,无立国之威望,无治军之经验,无驭臣之才德,亦无可行之谋略,妄谈什么中兴?纯乃书生之见而已!”
贾充又进言道:
“明公切勿瞧他。他登位伊始,处处讨好你,贬责曹芳,为的是站稳脚跟;而后便示好百姓,提倡大义;又削减天子车马仪仗与后宫费用;派出身边侍从官巡视府县,慰问各地,又悼亡抚恤,嘉奖阵亡将士种种举措,不一而足,意在收揽人心,给天下一个好皇帝的印象。一旦明公与他意见相左,甚或起了冲突,恐怕百官与民众对他的同情和支持,不会低于您哪”
司马昭满眼鄙夷之色:
“他的恩惠施展再多,怎抵得过我兵权在握?”
“舆论的影响力也不可觑,纵然明公现在就赶他下台,当代后世的口碑都会对明公不利。依我愚见,最好与他和平相处,彼此心照不宣,将来水到渠成,行尧舜之禅让,则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司马昭狞笑道:
“曹操父子欺凌汉家孤儿寡母,我为何不可夺他曹家江山?此天道循环,幽冥之报也!”
他闭目凝思一会,睁眼傲然道:
“既然他迫不及待想摆脱我的控制而自立,我索性推波助澜,让他早点行动吧。他既要学曹芳,就怨不得我
“哼,正元二年,吾兄殁时,他就想趁筹划宫廷政变,让傅嘏夺我司马家兵权,今天我已稳掌内外大权,倒要看看他如何以'仁德'战胜暴力!”
第二日,司马昭内穿金甲,外罩锦袍,带着贾充等亲信,故意姗姗而迟,去上朝。
群臣等得心焦,却不敢抱怨。见司马昭来了,远远就行礼迎接。
曹髦见司马昭剑履上殿,脸色铁青,心里有些发毛,情不自禁地在御座上坐不安稳,躬立而起。
司马昭冷笑道:
“鰍鳝之辈,怎敢当潜龙礼迎?”
曹髦一怔,面露窘态,沉默不语。
群臣立班,处理了几件事情后,钟会上前奏道:
“大都督功德巍巍,非殊爵特位不能酬其劳。当晋国公,上位大丞相。”
诸多大臣纷纷附和。
曹髦见司马昭斜眼睨着自己,心下惴惴,回答道:
“朕早于去岁五月,便诏命司马爱卿为相国,封晋公,是,是司马公谦逊,前后推让了九次啊,只接受了增邑万户,食3县租税”
“此一时,彼一时也。”钟会形恭而言不逊,道:
“大将军谦让,既是礼仪也是美德,如今水到渠成,陛下当再次颁诏。
“臣认为,三县食邑实在太少,只能酬平凡之功,不能与大将军殊功相捋。敢请陛下以太原、上党、西河、乐平、新兴、雁门、河东、平阳八个郡做司马公的食邑。并加以九锡,此乃非常之祿酬非常之勋也。”
“这”曹髦心中暗惊,踌躇着不出话来。群臣相顾,窃窃私语。
司马昭瞪眼厉声道:
“臣父子三人,败东吴,伐西蜀,平辽东,定关中,征淮南,定叛乱,安国家,保社稷奇功伟绩不可胜数,难道不值得八郡之食邑吗?”
“值得,值得”曹髦喃喃而应。
“哼哼!”司马昭鼻子里哼了几声,不等朝会结束,便扬长而去。
曹髦又羞又恼,心中积愤越发深厚。司马昭咄咄逼人,显见对自己的疑虑与不满日益加重形势与己不利,只得再次妥协,稳住他吧。
为维护自己一点可怜的自尊心,他故意又拖延了些日子。在这年4月(魏甘露5年,260年)颁下诏书,升司马昭为相国,封晋公,加九锡。
不想司马昭仍然推托辞让,弄得曹髦忐忑不安。他对常在身边的冗从仆射李昭道:
“这司马昭到底想怎么样?难道真想夺朕的帝位吗?”
李昭沉吟道:
“还不至于吧?他是个注重实际的人,一定是认为实权在比虚名更强,王公之爵他想要的话,唾可得,他这是故作姿态呀。”
曹髦愤愤道:
“实足的行强盗之实,扬君子之誉!此人野心勃勃,更比其父兄猖狂。朕实忧心似焚,恨无能为力耳!”
曹髦一把握住李昭的,使劲摇了摇:
“板荡识忠臣,朕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卿和王经、王沈几个人了”
“陛下但有所驱,臣万死不辞!”
“好,好,待朕细细思之”
尽管曹髦再放低姿态,也不讨好了,司马昭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朝内外大事,全由他独断专行。甚至故意不去朝堂,就在相国府里处理公务,曹髦完全被架空,常常对着空荡荡的殿堂独自发呆。
有一日,侍中郑同来见曹髦。
他是经学大师郑玄的孙子,家学渊博,当时与太保郑冲一起教授曹髦尚书,算得上是帝师,君臣关系甚为相得。
学了一会书,见曹髦心不在焉,郑同便问道:
“陛下甚有心事,能同臣吗?”
曹髦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将自己的心中怨恨苦恼向郑同倾诉,
“朕算什么皇帝!不要处理朝政的权利没有,连见那些大臣的一面都不容易那,那个人是要把朕当第二个汉献帝啊!”
“陛下莫急,待臣去探探他的口风,到底想做什么?”
郑同安慰了曹髦一番。
挑某天黄昏,他专程去拜访司马昭。
因郑同曾与父亲有学识上的交往,司马昭便客气的在书房里接待他。
两人不着边际的谈了一会话,司马昭起身,“郑君稍坐,我晚餐汤水喝多了有些内急。”
“大将军请便。”
司马昭走后,郑同看到墙上挂着司马懿的迹,就走过去看。一会儿司马昭匆匆回来,将案几上的一张公文收起,
“你你看过我的密疏吗?”
“没有呀,”郑同回头道,“我一直在欣赏太傅的诗,大气磅礴,写的真是好!”
司马昭怀疑地望了他一会,忽然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宁我负聊,毋卿负我!”
郑同一惊,这不是太祖武皇帝过的话吗?怎么用在我身上?还没等他醒悟过来,司马昭拍拍招来家将,取来一杯毒酒放在郑同面前:
“或者让他们强灌,再去府上杀了你家,或者你自饮,我会厚重抚恤令亲。你选择吧。”
郑同望着司马昭那双似鹰似蛇冰冷的眼睛,心里打着寒颤,
“权奸真是蛮不讲理啊!可为了不贻害家族,只好我自己做出牺牲了”
他抖着拿起毒酒,一饮而尽,片刻腹中如刀绞,如火烧
他想破口大骂,又恐为皇帝招来灾祸,强撑着闭眼忍受,须臾毒发身亡,七窍里流出黑红的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