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惊天一举为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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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惊天一举为皇权

    260年5月初六夜。阴云密布,满天不见一颗星星。空气中带着一种暴雨前的闷热。

    深邃的宫阙,死一般寂静。云龙门值勤的几个禁军也懒洋洋的昏昏欲睡。

    忽然殿门外有人咚咚的敲门,队率吓了一跳,振作精神走过去,远远的有光亮移动,几个人影在一盏宫灯的引导下,渐渐的走了过来。

    “是谁?为何半夜在宫中走动?”

    “是咱家,快开门!”门外传来内侍张公公没好气的声音。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

    “瞎诈唬啥?你没见是几位大人吗?”

    张公公举高灯笼照了照后面的几个官员,

    “你以为咱家喜欢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吗?是皇上有急事召见他们呀。”

    队率认识这几个人,屈指可数的上朝大臣中,就数他们来的勤,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他们的面。凑巧的是这三个人都姓王,侍中王沈、尚书王经和散骑常侍王业。

    “天天都来的,有什么事白天不能商量,用的着夜里召见吗?”队率低低嘟囔着放他们进来,又重新把门关上。

    张公公一直把王沈等人领到内殿,自己在殿外长廊里坐下来。他不敢走远,怕皇帝随时要召唤,但也不敢离得太近,夜召大臣必有密事,一个下人,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王沈三人一进内殿就被屋里明亮的几盏宫灯晃花了眼,见到灯光下的皇帝,他们更是吃惊不,只见曹髦身穿黄金甲,头束紫金冠,年轻的脸庞满是严肃,衬着剑眉朗目,显得格外的英气勃勃。

    “三位爱卿,朕深夜相召,以身家性命相托!”曹髦开门见山,一句话听得三人顿时神经紧张起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迟早将篡逆自立,毁我大魏社稷!朕不能坐等被废黜那耻辱的一刻到来,今天就要亲自去讨伐他!卿等可有勇气助朕一臂之力?”

    三人毫无准备,犹如一个霹雳打在头上,惊得脑袋嗡嗡直响,面面相觑,不知什么好。

    王经因为在洮水之战中败于姜维之,被撤去雍州刺史职召回京城,曹髦正想培植些私人势力,见王经出生农家,本性质朴正直,又颇有明士之誉,就着意笼络,先任为司隶校尉,不久又调回朝中任尚书,成为天子近臣。他第一个从惊愕中清醒过来。

    “臣臣以为,此举不可。春秋时鲁昭公因为不能忍受臣子季平子的专权,讨伐失败而逃亡在外年,最后死在晋国,国死身亡,被天下耻笑。

    “如今司马氏更强于季氏,操国柄多年,内外之臣阿附者不计其数,这些人因一己之私为其效命,根本不会顾及顺逆之天理。

    “反观陛下,您能凭借什么呢?宫中宿卫寡弱,可用力量极少。外面又无勤王之军,这不是拿鸡蛋去撞石头吗?陛下您忍忍吧,切不可造次啊!”

    “朕令冗从仆射李昭和黄门从官焦伯,在陵云台部署甲士,兵力虽少,猝然袭击司马昭,并非没有胜算!”

    曹髦目光炯炯的盯着面前的三人,从王经面上扫过,又落到王沈脸上:

    “文籍先生,卿以孝义著称,君为臣纲,犹父子之谓,义行天下更重于生命,卿一定不会违背忠孝大义的吧?”

    “臣臣谨遵命!”王沈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有些不自然的回答。

    他幼失父母,由叔父王昶收养长大。

    王昶助平两次淮南之叛有功,升到了司空高位,然259年就去世了。王沈因为好读书,善作文,很对好学的曹髦胃口,不但让他与荀顗、阮籍编撰魏书,而且常召请他与自己切磋学问,研讨文章,还给他起了个“文籍先生”的外号,是个纯文士。

    曹髦可倚仗之人太少了,只知道王沈是个亲近之臣,却不去管他在这种生死搏杀的宫廷政变中有没有用,将他拉入了阵营。

    哪里知道王沈的心里六神无主,似战鼓乱敲,已经慌了脚。自己因受曹爽的牵连被贬官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又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

    “我要再走错一步,恐怕就要人头落地了!这、这孤立无助的皇帝斗得过权势熏天的司马昭吗?”

    正在此时,夜空中突然接连响起几个震天的霹雳,屋里诸人惊得心惊肉跳。还没有从震雷中平静下来,斗大的暴雨哗哗的从天而降,一阵狂风吹得殿外大树哗哗乱响。

    接着,没有关闭的长窗剧烈的摇晃起来。

    “陛下,还还是改期吧”

    王业望着曹髦战战兢兢地的。

    他是著名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侄子。王粲曾任侍中,随曹操南征孙权病逝于归途中,而其子因卷入魏枫谋反案被处死,王业大运从天降,由此继承了王粲的官职和爵位。并得到了王粲遗赠的蔡邕和自己急需的藏书万卷,由此学业大进。

    同时他又是刘表的外孙,因此他家世门第,才学仕途,在朝臣中迥出时辈。也是曹髦亲信的一个文臣。

    见这两个人态度都不那么坚决,曹髦脸色铁青,猛地从怀中扯出一幅黄绢书写的诏书扔在地上,

    “绝不改期!朕已经忍无可忍了,此事就这样定了,今天是有朕无他,有他无朕!纵然一死又有何惧?何况不一定就是死路一条呢”

    完起身,就头也不回往里走:

    “朕这就告别太后,天明立即行动,卿等去与不去,任由自便!”

    王沈三人见皇帝如此决绝,呆呆地站立着,谁也不发一言,心中的思潮顺夜两股,激烈撞击着,最终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王沈与王业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几乎同时夺门而出。王沈回头看了王经一眼,犹豫片刻,嗫嚅道:

    “窃以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白白送死,殊为不值我、我等还是留下有用之身,去做有益之事吧”

    王经摇摇头:

    “人各有志,各行其事吧。我虽反对皇上犯险,但绝不负义卖主。待陛下出来,我还要再做一次努力”

    王沈、王业冒着大雨出门,张公公见了喊道:“二位大人可要雨具?”

    两人充耳不闻,双覆在头上,在湿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径直向大将军府第跑去。

    天色渐渐灰白,雨也下得没有夜里密了,疏而大的雨点,滴滴嗒嗒的洒落下来。曹髦在殿前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停步,谛听宫门外的动静。

    辞别了郭太后出来,见外殿只剩下王经一人,曹髦心里很失望:

    “他们两人还是走了总算还有卿留下助我?”

    “陛下!”王经猛地跪倒磕头:

    “求您不要做无谓牺牲吧!这样孤注一掷与事无补啊,譬如病重之人,猝用虎狼之药,不但不能起死回生,反而将人最后的一点元气也剝夺了呀!”

    “朕意已决,卿不要了!”

    曹髦毅然决然的摆,“朕不愿做汉献帝苟且偷生,也不愿似前任曹芳做傀儡等着被废,司马昭要敢犯上弑君,朕就慷慨赴死!一个人不可无尊严,何况朕乃大魏皇帝,屈辱活着,纵然长命百岁也是枉然!”

    王经热泪长流:

    “罢了,陛下即使要做,也早些通知臣等,可以从容准备,如今猝然而发,胜算太了既如此,臣这就回家看看,能否招些旧部,实在没有人,组织些家丁也好”

    “卿一片忠心,朕错怪你了!”曹髦感动地拍拍王经的肩膀,让他起身,“快去快回吧,天一亮必须行动。”

    王经走后,曹髦巴巴的等着李昭和焦伯他们的消息。他穿着甲胄和身倒在榻上,想憩一会儿,脑子里是金戈相斗,哪里睡得着?望着窗外的雨,烦躁的自言自语:

    “老天爷,你是帮我还是刁难我?”

    五更时分,派在李昭部队的联络官李公公,浑身像个落汤鸡,跌跌撞撞的冲进殿来,

    “皇上不好啦!司马昭已经派兵将凌云台包围了奴才趁乱跑出来,估计这会已经打起来了!”

    曹髦大惊:

    “啊,一定是王沈、王业两个贼臣去告了密!”

    唯一的武装部队指望不上了,怎么办?怎么办?王经又迟迟不来,难道他也变了卦?曹髦五内如焚,急得团团转。

    犹豫了一会,他咬咬牙,“嗖”的一声拔出宝剑,用力挥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诸位随朕杀司马昭去,事成之后封侯拜官,金帛财宝,人人有份,朕绝不怜惜!”

    于是预先知情的近侍和僮仆们率先鼓噪起来,举起兵刃大喊:“杀贼!杀贼!”那些蒙在鼓里的宿卫军和太监工匠之类,被利益所诱,也盲目的参加进来,稀稀拉拉共有三四百人。

    曹髦一跃跳上御辇,率领着这支奇特的部队垒起战鼓,闹哄哄的,出了云龙门,冲向皇宫大门。

    还没出宫,一支铁甲骑兵从东止门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司马昭之弟屯骑校尉司马伷。

    李公公鼓起勇气,驱马上前呵叱一声:

    “圣驾在此,谁敢无理!”

    众甲士见了皇帝,毕竟有些畏惧,勒着战马在原地打转,等候主将的命令。

    司马伷是司马懿第五子,母亲为伏夫人,是司马昭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妻子是诸葛诞之女,在东吳做人质的诸葛靓的姐姐。司马昭曾要求弟弟休妻另娶,司马伷执意不肯。他的生性淳朴善良,不类大哥二哥那般心狠辣,倒与叔父司马孚有些相像。

    这似乎与母亲的遗传因子有关,张春华为保护丈夫隐私,能毫不犹豫的亲杀掉婢女灭口,她的三个儿子也个个生性阴挚强悍。

    司马懿在晚年先后娶伏夫人、张夫人、柏夫人为妾。伏夫人所生司马亮、司马伷、司马京、司马骏四兄弟,都聪慧有才,彬彬有礼而不张扬,大率与母亲性格有关。

    司马伷与司马孚叔侄两人特别投缘,常聚在一起论文谈史。司马伷对叔父博涉经史著作众多,很敬佩,但更钦服他的温厚守礼,身居高位而从不仗势欺人。司马孚自大哥诛曹爽、掌国政后,渐渐有意避免参与权政,这也或多或少影响了司马伷。

    此时司马伷见曹髦面红气粗,一脸怒气,心中顿生愧疚之感,

    “无论如何逼迫一个皇帝终非臣子所为,自己如果与皇帝当面兵刃相见,天下人会视我为何等凶徒?史书又会秉笔记录我是何等逆臣?”

    容不得他多想,血气上涌的曹髦命驱车上前冲来,司马伷忙命部下散开,让出一条通道,两支部队未作一点接触,就相交而过。

    到了南阙门,又是一支军队迎面而来,李公公故技重施,又上前呵斥,不料一箭飞来,将他射落马下!

    曹髦大怒:

    “贼子敢尔!”急命下向前。

    对面指挥者正是中护军贾充,他却毫不退让,竟带队冲杀过来。两下一交,皇宫乌合之众怎能与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匹敌?顿时被马队冲得七零八落,死尸狼藉。

    曹髦急了眼,一剑砍断拉车驭马的绳索,从车里面爬上马背,挥舞着宝剑亲自迎敌。

    将士们平日欲见天子一面而不可得,现在至尊之主竟当面举剑朝自己劈来,吓得纷纷避让,谁也不敢上前抵挡。

    曹髦信心陡增,天子的威名犹如神仙的光环一般,可以保护自己百邪不侵,群凶难犯!

    他骑着马,不管不顾,朝对方人群中冲去,所到之处,如若无人之境;又如铁犁耙地,泥土齐刷刷的倒向两边。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与痛快,右臂左右乱挥,劈上了两个躲避不及的倒霉家伙,见了血的宝剑在晨光中更显得神威无比!

    曹髦的余部见皇帝如此“英勇”,胆气倍增,跟在后面呐喊着冲击,贾充的军队一时竟落了下风。

    太子舍人成济远远的站在贾充身边观战,犹豫不定,自已该不该出。

    “事情紧急了,贾大人看怎么办?”

    “司马公平时畜养你们,正是为了此刻!今日之事还有什么可问的?”

    贾充阴沉的望着曹髦,头也不回,冷冷的回答。

    成济的哥哥骑督成倅正向贾充驰来,想请示怎么办,成济迎了上去,回头又问了一句:

    “要杀呢还是捉呢?”

    “不、要、活、的”贾充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几个冰冷的字。

    成氏兄弟双双向曹髦逼去,曹髦一愣,举剑厉喝道:

    “汝等欲弒君吗!”

    成济不答话,借着战马奔跑之势一矛搠去,曹髦急挥剑来隔,哪里挡得住!顿时被矛刺中胸口,尖刃穿透铠甲和身体,从背后透了出来,曹髦惨叫一声倒撞下马,转眼就断了气。

    皇帝一死,禁军兵将无了顾忌,大开杀戒,将曹髦带来的扈从杀得一干二净。

    许多人扔下兵器投降,贾充狠狠地下令:“一个不留!”于是那些主动或被动参加的讨伐军,全部倒在血泊中。

    急匆匆赶来的王经正远远看到这一幕,心胆俱裂,差点从马上栽倒下来。

    离宫后他派出家丁回下联络故旧,但半夜三更,急切哪里招得齐?好些人怕惹火上身,推脱有病不来。看看天将拂晓,只有五六个热血人士应召而来,王经只得凑合了家仆几十个男丁赶来宫中,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愤怒的握剑要上前拼命,府中总管急忙扯住他马缰:

    “大人不可造次!我等区区数十个人上去也是羊入虎口,还不如留下这条命,徐图为皇帝报仇。”

    王往回头望望衣甲不全的从人,眼中流泪,“陛下,臣无能,臣有罪啊!”

    总管急急忙拉转王经的马头,示意众人簇拥着悄悄退回去了。

    而在凌云台,李昭和焦伯也和他们寡弱的部下,被司马昭的军队消灭了。

    皇帝被弑的消息飞快地传了出去。但百官装聋作哑,谁也不敢奔赴现场。

    太傅司马孚听到司马昭派人来通知,惊得目瞪口呆。岁的他已经不堪骑马,急急登车赶去。

    到现场下了车,他跌跌撞撞紧赶几步,跪倒在地,膝行至曹髦尸首前,扶起他的脑袋枕在自己大腿上,放声大哭:

    “令陛下被杀,是老臣的罪过啊!”

    他抬起头,愤怒的扫视着司马伷、贾充等人,雪白的山羊胡须翘动着。

    “是谁造的孽?必须将主谋者绳之以法!”他颤抖的指点着满地的尸体,气的不出话来,“太残忍了!”

    司马伷垂头不语,成济、成倅将脸转向别处。贾充在心里哼了一声:

    “老太傅,这还用问吗?你难道不是司马家人?”

    司马孚不知道的是,与他的真情流露相比,他的侄子司马昭的表演更加精彩绝伦。

    司马昭知事情已了,及时赶到南阙,他先是张口结舌,吃惊的睁大眼睛,随后身体摇晃了几下,猛一下跪倒,以头撞地,悲痛地号哭起来:

    “哀哉陛下!痛哉陛下!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呀”

    霎时涕泪俱下,哀痛欲绝。

    雨过天晴,窝檐下、树梢上晶莹的水滴闪着光亮,微风拂熙,吹走了刚刚发生的罪恶一幕,湿润的空气中也闻不到一点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