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顺境与逆境
徐阶拿着杨继盛的卷宗,来到诏狱,提审犯官原监察御史杨继盛,狱卒打开牢门,将杨继盛带到徐阶面前。
徐阶一看,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太惨了,骨瘦如柴,形容枯槁,好像阴曹地府里面爬出来的厉鬼。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闪耀着倔强的光芒。
徐阶没有话,示意狱卒给杨继盛搬把椅子让他坐着回话。杨继盛也不推辞,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徐阶问道:“下面可是人犯杨继盛吗?”
杨继盛面无表情,总沙哑的声音回答:“正是!”
徐阶点点头:“杨大人,我奉旨问你一些话,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杨继盛看着徐阶,正色道:“那是自然!”
徐阶接着道:“你上书弹劾内阁首辅严嵩严大人,是受何人指使?你的目地是什么?这件事与裕王和景王有何关联!你要从实招来!皇上天恩浩荡!或许会饶你一命!”
杨继盛嘴角动了动,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回大人!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杨某堂堂七尺男儿,朝廷命官,不需要受任何人指使!如果非要有的话,那可能就是我的良知了吧!严嵩欺世盗名,把持朝政,陷害忠良,结党营私,举朝皆知!杨某人并没有什么目地,也不想借此扬名!只是身为一个朝廷命官,铲除奸党,匡扶社稷,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裕景二王,下官与他们并没有来往,也自然谈不到什么关联。”杨继盛一口气了这么多,感觉有些累了,微微闭上眼睛,靠在了椅子上。
徐阶又点了点头,看着杨继盛道:“杨大人!我看了你的卷宗,确实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如果硬要有,也只是无礼放肆,言语冲撞罢了,至于污蔑朝廷重臣,以下犯上嘛,也有些勉强,毕竟你是御史,监察朝臣也是你的职责所在嘛。我的意思,你写一封认罪的折子,我帮你递上去,处分是免不了的,但还或许能保住个一官半职的。你觉得如何啊!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嘛!”
杨继盛听徐阶完,哈哈大笑,笑声根本就停不下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徐阶微微有些不悦:“杨大人!徐某肺腑之言,并没有嘲讽之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继盛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连连摆:“阁老误会了!阁老一片拳拳之心,杨某岂能不知。”抬起头看着徐阶,脸上挂着笑容,眼中却有泪光闪动:“杨某自幼苦读,十年寒窗,三下科场,孔孟大义,了然于胸,深知大丈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当为者,弹劾奸党,激振朝纲,匡扶社稷,维护忠良,不当为者,潜衣缩首,同流合污,唯唯诺诺,自甘堕落。”深吸一口气,接着道:“阁老所建议,正是杨某不当为者。”
“杨大人!”
“阁老!您不要再了,阁老保全之意,继盛深知矣!当今国事颓废,奸佞当权,继盛身为朝廷命官,却无所作为,上羞见君主,下愧对黎民,愿舍此残躯,以为后世仁人志士者鉴!此乃杨某之愿!还望阁老成全!”完涕泪俱下,痛不欲生。
徐阶看着面前的铮铮铁骨,知道他已萌死志。万难劝回,不由得心如刀绞,但仍不愿放弃,平息了一下心情:“杨大人!按理话已至此,徐某不应再什么了,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就算你以死明志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是亲者痛,仇者快!朝廷失一栋梁!而奸党去一仇敌!这样做,岂是明智之举?”完举了一下里的卷宗,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卷宗现在我里,我愿为你直呈圣上,为你分辨,只要你能稍受些委屈,就可能东山再起,与奸党继续战斗。。。”
“阁老!!”杨继盛浑身栗抖,声嘶力竭:“你看看我身上的伤!就算我无罪释放!离开这诏狱,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让我为了正义去吧!为后来者做一个榜样吧!阁老!你就不要再劝我了!全我之义!足感盛情!”
徐阶的心彻底的凉了,没用了,什么都没用了,你永远也救不活一个真正想死的人。想到这长叹一声:“我话已至此,杨大人好自为之吧!如若改变心意,可托人带话,徐阶愿为你尽心尽力。”
杨继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杨继盛多谢阁老盛情,无以为报,有一言相赠,不知阁老可愿听否?”
徐阶没话,静静的看着他。杨继盛抬起头看着徐阶:“阁老,严党势大,把持朝政,圣上唯唯,百官喏喏,放眼望去,能够对抗严党者,唯阁老一人!还望阁老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与严党对抗到底,则国家幸甚,百姓幸甚。将死之言,望阁老深思!”
徐阶面无表情,不自觉的握紧拳头。过了一会,起身道:“就到这吧!”转头吩咐锦衣卫:“杨大人之罪还需圣上决断,在圣旨没有下达之前,要严加看管,不可滥用私刑!”典狱官连连答应。
徐阶转身离开诏狱。在轿子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本来想着想办法救出杨继盛,为倒严团队添一员猛将,现在看来怕是行不通了。严党人多势众,掌握着朝廷的舆论,其党羽多为朝廷重臣,就连内阁辅臣中,除了自己其余几人也都对严嵩卑躬屈膝,唉!上天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一个打倒他的会呢。
刚刚回到内阁,有人过来传话,叫他马上进宫议事,其余几位阁臣已经先走一步了。徐阶不敢怠慢,忙跟着来人进宫。
一进大殿,几位阁臣都在哪跪着呢,忙紧走几步双膝跪倒:“臣徐阶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帝没有话,大殿内鸦雀无声,静的掉在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徐阶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额头贴紧地面,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吕方走了过来,递给徐阶一本奏折。徐阶双接过,瞅了一眼林怀宇,林怀宇目不斜视。低头不语。其余几位阁臣也都低眉垂首,状若入定。
徐阶打开奏本一看,知道是刚刚联名的奏请景王病愈启程就藩的奏本,心中不由得一惊:严嵩居然同意这份折子呈送皇上?这老狐狸在搞什么把戏。接着看下去,到了署名的地方,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瞬间后背发凉。署名第一的地方,赫然是他的大名。徐阶!而严嵩的名字却写在最下面!
徐阶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林怀宇:这个老狐狸!老该死,老畜生啊!被他摆了一道!
林怀宇若无其事,仍然面无表情。徐阶心中懊悔不已,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我真的是。。。该死!
哆哆嗦嗦将奏本交还给吕方。嘉靖帝在法床端坐,透过帐帘道:“既然是你坚持,吧!别藏着掖着的,在背后搞动作。”
话音不对啊!徐阶快速在脑海中将所有发生过的事都捋一遍,这时候否认只怕会雪上加霜,反倒让皇上看低了自己,还不如。。。
想到这沉声道:“启禀陛下,奏请景王启程就藩,并不是臣一个人的意思,是内阁全体的决策,没有首辅大人的同意是不会形成的,再有,奏请景王就藩乃是早就拟定的国策,并无不妥之处,保定乃是原裕王殿下的藩邸,虽然裕王暂留京城,但终究仍属裕王。景王在哪里盘桓太久容易引起朝廷的议论,反而对景王不利,所以内阁的意思,如果景王身体没什么大碍。。。”到这有些迟疑,想了想,牙关一咬:“还是尽快就藩为好。”
嘉靖帝哼了一声,没有当场表态:“你们几个呢!也是这个想法吗?”
林怀宇依然面无表情,没有话,其余阁臣看他没动静,也都没敢言语。
嘉靖帝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严阁老!你的意思呢?”
林怀宇一听皇上点名叫他,不敢不,想了想道:“陛下!二王出京就藩本就是臣的建议,臣没有什么可的。另外如今京城谣言四起,甚嚣尘上。如果皇上真的是做如此想的话,那么徐阁老的意见也就无可厚非了,毕竟。。。。呵呵!老臣可以体会百官的心情。”
停了一下,接着道:“如果皇上没有这个想法,只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散播的谣言,那么臣心中忧虑,请陛下细思之。”
林怀宇钝刀割肉,一下一下,每一句,徐阶的眼皮就跳一跳,心中将林怀宇的家人都问候了无数遍。
嘉靖帝一笑:“看来是有的人等不及了,想表现一下,立个大功劳,哼哼,朕可以成全他们!不过景王毕竟是朕的儿子,父子连心,况且景王为了不让那些人得逞,离间父子兄弟之间的亲情,当初是主动要求离京的,他如此明大义,识大体,朕心甚慰。如今他身染重病,朕又怎么能逼着他拖着病体远行!就让他在保定暂住吧,待身体完全康复之后再做商议!”
众人齐声答道:“皇上英明!臣等不胜钦服!”
嘉靖帝对吕方点点头:“把芝草取来!”吕方答应着,取来一盒芝草。嘉靖帝亲交给林怀宇:“严阁老,还是劳烦你为朕费心了。”
林怀宇双郑重接过:“请陛下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为皇上炼丹!”
徐阶亲眼目睹眼前的这一幕,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抖,壮着胆子道:“启禀皇上!臣对丹道也有一些研究,臣也愿为皇上炼丹!”
嘉靖面带笑容道:“徐阁老忠心可嘉,不过你的国事繁重,还是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严阁老年纪大了,你们都要替他分担一些细务才是。”
徐阶不敢再什么。嘉靖帝摆摆道:“朕有些乏累,你们都先回去吧。”完闭上了眼睛。
众人高声喊道:“臣等告退!”缓步退出大殿。
林怀宇出了大殿,看着身边的徐阶:“徐阁老!”徐阶转头看着他。林怀宇笑了笑:“老夫承担了为皇上炼丹的要务,今后内阁的事要你多担待一些了。啊!哈哈!”
徐阶看着他的脸,恨得牙根疼,今天这亏吃的真是爆啊!现在皇上心中肯定对自己的印象分下降了不少,把自己当成了逼宫的一伙,唉!也怪不得别人,都怪自己太大意,太疏忽,没想到严嵩堂堂首辅会和自己玩这种把戏。心里想着,嘴上却道:“阁老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请阁老安心就是!”
林怀宇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徐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对实在太强大了,智计过人,老谋深算,皇上又对他如此的信任,我要怎么做才能打败他呢!
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白云中好像浮现出夏言的身影,还是那样挺拔,那样伟岸。还是那样亲切,那样威严,仿佛在对他:子升!路还很长,慢慢来,不要急,一步一步的走,以你的聪明才智,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到达梦想的彼岸。
徐阶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大人!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让我站得更高!看的更远!
挺起胸膛,大步向前走去。
林怀宇心中得意,在轿子上,忍不住用打起了拍子,哼起了大诗人欧阳靖写的名曲――花间照:你这个奴才!不知天高地厚。一道本将你,打落凡尘。嘿嘿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这种戏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放在他那个时代,这种哼哼唧唧的东西,他只要听一分钟就必死无疑,可现在却深深的喜欢上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真的是初听反胃,再听沉醉,三听如痴如狂啊。尤其是曲中的词意,莫名其妙的有种神奇的魔力,真是意味深长,让人爱不释。欲罢不能。
林怀宇是有理由得意的,这一堪称神来之笔,绝非早有预谋,纯粹是灵光一闪的产物,不仅仅留住了景王,更打击了徐阶以及他代表的裕王一党,让皇上对他们起了疑心。更牢牢稳固了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一石三鸟。精彩绝伦。
唯一让他稍稍有些不安的,是景王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过来,既然报病折子都到了,没有理由他的密函还没有到啊。难道李敬方给忘了?不不不!绝不可能!李敬方心思缜密,老成持重,这种事怎么可能忘呢!除非是他另有什么安排。可要是那样,就更应该让我知道才是,免得我措不及啊!
林怀宇胡思乱想着,轿子来到严府,刚一下轿,外府总管严福连忙跑下来撩起轿帘把林怀宇扶出来。低声道:“老爷,赵文华赵大人来了,在前厅候着呢。”
林怀宇一愣,心中顿时有些不悦:这个赵文华!怎么三天两头往这跑啊!身为朝廷三品大员,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虽然有干亲名分,也免不了落人口实。真是的!
严福接着道:“他不单单是自己,还带了一个客人。还有许多礼物,的不认识那位客人,没敢收!”
林怀宇一听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老高。不用问,肯定是这货带来撞木钟的,人家求到他,他又带来我这,都跟他了多少次了,就是不听!唉!要不是看他还有点用处,早不管他了。
想到这摇了摇头,扶着严福往里走。来到正厅,厅内正坐着喝茶的赵文华一看他进来了,连忙起身过来施礼:“文华见过义父!”
林怀宇摆摆,让他不必多礼,定睛看着另外一个客人。身材魁梧,三绺长髯飘洒胸前,一派威严庄重,让人望而生畏。
林怀宇心中暗赞:好一条威猛大汉!一看就非寻常之人。
正想着呢,赵文华笑着道:“义父!这位是我的新搭档,新任江浙巡按使胡宗宪胡大人!”
来人也走过来,对着林怀宇躬身施礼:“卑职胡宗宪,见过阁老!”
哦――听过!这个胡宗宪是不错的人才!锦衣卫世家,科举出身,在地方上官声很好,能力很强。不错不错!
林怀宇笑着道:“原来是汝贞啊!那也不是外人,我和你父亲相交已久,早听他过有一个很有出息的儿子,可惜一直没能见到,今日一见,果然是将门虎子。啊!哈哈!来,坐坐!”
赵文华,胡宗宪忙上前相搀:“阁老请!”
三人落座,林怀宇客气道:“嗯,你父亲身体如何啊!”
胡宗宪侧身答道:“有劳阁老挂念,家父身体康健,能吃能睡,自我成年后,多次跟我提起在朝为官时,阁老对他的百般照顾,常常懊悔无以为报,叮嘱我将来有会一定要报阁老的大恩。宗宪不才,一直牢记于心!”
林怀宇一听这家伙真的是个人才啊!给个梯子就能爬上来。厉害!他父亲叫什么我都忘了,哪有什么大恩。他也知道这些话都是托词,并没有怎么当真。接着道:“嗯!对了文华,你们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赵文华和胡宗宪互相看了一眼,躬身道:“义父,我和胡大人此次前来,是为东南战事来请义父帮拿个主意的。”
林怀宇一愣,不解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赵文华看了一眼胡宗宪:“还有胡大人你来吧!前线战事你比我熟悉。”
胡宗宪点点头:“阁老,事情是这样的,如今沿海倭患闹的越来越厉害,百姓们深受其害,我与赵大人几次请示总督张经,巡抚李天宠,希望能尽早出兵剿灭,解百姓于水火,可二人一直以兵员不整,战力不足为由屡屡推脱,卑职上书兵部,希望兵部能够做主施压二人,可兵部却迟迟不予回应,阁老,长此以往,民心尽失,再要挽回可就难了!现在沿海百姓不堪其扰,纷纷下海去当了海盗。倭患,匪患层出不穷,张经李天宠身为地方首脑,却一直袖旁观,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还望阁老能出面给张李二人施压,尽快出兵围剿才是。”
林怀宇静静的听着,拈须髯,没有插话。
赵文华接着道:“义父,这张经李天宠本是夏言的人,夏言倒台后本以为他们会收敛一点,没想到他们又攀上了仇鸾这条线,得到了他的赏识,根本没把义父您放在眼里。”
林怀宇站起身,在屋中踱步,赵文华胡宗宪知道他在思考,不敢出声。
林怀宇走了几步,对二人道:“你们两位是为了国事,又怎知张经李天宠他们不是同样为了国事呢?一来,老夫不能因为你们一面之词而参劾朝廷的方面大员,二来,兹事体大,老夫怎么能擅自给前线将士施压呢。”完坐下来,端起茶碗:“这件事,容后再议。”
赵文华胡宗宪没想到林怀宇会这么轻易就拒绝了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无奈的站起身:“既然阁老这么,卑职就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拜望阁老。”完转身就走,
赵文华在转身的一瞬间,好像看到林怀宇给了他一个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动声色与胡宗宪相继离开。
不大一会儿功夫,一个人悄悄又转了回来,林怀宇看着这个去而复返的干儿子,笑了:这家伙没什么大的优点,只有一条还不错,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