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军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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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书房内,好几个人头正攒在一起,气氛低沉,人人皆是神色不安。

    肖珝入内,把人一水儿看了过去。

    肖瑶,肖珏,肖瑧,包正平,兵部尚书和侍郎好几人。

    兵家之事,从来都是重如山。

    而那几人见了肖珝,也立马停止了议论,齐刷刷地对他行注目礼。

    看样子,北疆战局恐怕不利。

    本来这些年天灾就已众多,而北方蛮族趁虚入侵,更令皇帝劳神,北方军队也不过是勉强抵抗着,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只怕是会威胁到天下安稳了。

    果不其然,还未等肖珝开口问及,皇帝就已起身,急匆匆地走到他跟前,又望了周围众人一眼,开门见山道:“为今之计,必得择一将即刻赴北疆,群龙不得无首,否则那些蛮夷之徒定会趁机攻占……”

    几人点头称是。

    见肖珝还一脸茫然,肖瑧便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解释:“北军主帅重伤不幸离世了,如今北疆天寒地冻的,我军不堪苦寒,而那蛮夷则早习惯这种天气,只怕是对我军不利……”

    肖珝明白此事重大,也颔首。

    本朝气候温润,水草丰茂,虽然近几年天灾多,但众人也都是过惯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哪里知晓北军与蛮夷作战又是何等艰辛困苦,时常缺粮短食不,尤其是在这寒冬腊月的北疆苦寒之地,更是将性命都已交托了出去。

    北军主帅虽是包正平的人,但也毕竟是为国捐躯,理应善后。

    肖珝默默听完皇帝和众人的话,便提议了安抚家属、赏金减赋等事宜。

    皇帝一一点头同意,却也陷入此前那难题:“依太子所见,朕当派谁去统领北军呢?”

    众多名字从肖珝脑中过了一遍,而还不待他回答,包正平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提出了后备人选。

    包氏气焰甚足,兵部那几人本就是一丘之貉,只会连声应是。

    本来在一旁还想开口的肖珏也怏怏地把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悄悄地横了肖珝一眼。

    皇帝锁起眉头。

    肖珝知晓包正平所提议的几人均是包正平的心腹,能否领军都还成问题,此几人也绝非是皇帝所想。

    也非他所想。

    皇帝看向了他,等他回答。

    但他手头没有兵权,更没有将领,要指派出人的话,无非就是顾翰林或者张旦。可顾翰林此时在羽林军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官阶,要去指挥千军万马,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千万人又如何能服他,如何跟随他出生入死。而张旦守护东宫安全,他也不敢轻易放出去,一则担心替换的人恐怕非自己人,二则担心涂山林林在东宫的安全。

    尽管普通人恐怕伤不了她,可若是谁伤了阮至养的那堆鸡,她恐怕会更加难受。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

    他想亲自上阵。

    以太子之尊奔赴前线,那鼓舞士气的作用只怕天下间无人能及。而北军如今最需要的,除了粮草,更是苦熬此战的一点点信念。

    更何况,他若能领军攻克蛮夷南侵,兵权必然在握,何惧包正平如今再如何处心积虑地揽天下大权。

    “太子,这几人……”皇帝看向肖珝,“你觉得如何?”

    包正平冷哼挑眉。

    肖珝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自荐,不料肖瑧突然伸手一拦,诧异间,肖瑧已经抢先开口:“父皇,孩儿愿领军前往!”

    皇帝惊讶抬目。

    就连肖瑶肖珏等人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这皇城中,谁不知四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他在皇城中都会迷路,若到了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处,那还不得连茅房都找不到,更别东西南北了!

    敌前杀敌,血洒四野,这胆如鼠的人又怎么去领军战?

    “父皇,万万不可让肖瑧……”

    肖珝急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情势战局,连忙劝阻。

    若是肖瑧出了一丁半点儿的事,那可是如同要了他的半条命啊!

    肖瑶在一边窃笑:“这倒是十分有趣,据我所知,四弟可是连京城都没出过,如今一去就要去如此远的地儿,我倒是开始开始拭目以待四弟凯旋啊。”

    肖瑧出那句话,本就有些紧张慌乱,这时被肖瑶如此一嘲笑,脸上一片煞白,连站都有些站不大稳了。

    “别了,二哥。”肖珏倒是难得替肖瑧句话。

    肖瑶讪讪闭嘴,悄然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可察地轻摇了摇头。

    又再看向肖瑧,眉眼间有所赞许,却也是有父亲对儿子的担忧,思忖半晌,缓缓开口道:“既然瑧儿有这心……”

    “父皇!”

    “皇上!”

    肖珝和包正平不约而同地开口止住皇帝的话。

    肖瑧刚刚才提起来的勇气瞬间又偃旗息鼓了,颇有些埋怨地对肖珝道:“大哥,我不想……”

    他顿了顿,瞟了一圈众人,行到肖珝跟前,抬眼看着他。

    “我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了。”

    肖瑧声音不大,但结结实实是掷地有声。

    肖珝心头不可防地触痛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以为是肖瑧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又是皇长子,对这个弟弟多有庇护,尤其是在肖瑧幼时那迷路事件之后,更对他照顾颇多,不忍心多让他去面对些许狂风骤雨。

    反正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后会是皇帝,护着肖瑧一辈子也毫无问题。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弟弟已经不是那么顺从地安心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了。

    大约有的事情他可以护着,但有的事情,他却终究是护不了的。

    这边包正平已经在与皇帝长篇大论地阐述着不能派肖瑧去统领北军的一百个理由,肖瑶和肖珏则看笑话似的抱着手静观其变。

    肖瑧耳听着周围动静,双肩轻微地颤动着。

    肖珝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朝皇帝走了一步,断了包正平的话,从容道:“请父皇准许四弟的请求。”

    “哥哥……”肖瑧眼圈红了。

    “但是,”肖珝又道,“还请父皇准许儿臣一道前往。”

    皇帝一愣。

    肖瑧大叫起来:“不可不可!大哥你是太子,你怎么可以上前线!再你还有家室,你若是有点三长两短,你让太子妃怎么办!”

    肖瑧这一通大吼倒也让肖珝清醒了几分。

    是啊,他东宫里还养了只狐狸呢。

    担心她的安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也是很怕自己这一去数月,只怕是会思念成疾吧。

    而肖瑧如此胆的人,主动向皇帝提出要去北疆,恐怕除了想证明自己以外,也是识出了他亲爱的哥哥的那一点想法,要替兄上阵吧。

    肖珝一沉默间,肖瑧连忙向皇帝连声诉起了衷肠,肖瑶和肖珏两人不怀好意地一直附和着,直把包正平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男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跟苍蝇一样“嗡嗡嗡嗡嗡”地嚷个不停。

    皇帝焦头烂额,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差些咳出血来,连忙抬手止住众人谈话,当机立断:“就肖瑧去吧。”

    “皇上!”包正平急上前一步。

    皇帝捂住胸口,气喘起伏:“朕意已决,不必再了。兵部准备相关事宜,十日后出发。”

    罢,皇帝也不看包正平的脸色,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这几乎是肖珝第一次见皇帝违了包正平的意思。

    一夜议事,包正平黑着脸从皇帝的书房出来时,天都已经明了。

    而包正平的脸色却不那么明朗,连看都不看这几位皇子,就由下人引路而去。

    肖瑧一脸兴奋地拽着肖珝的袖口摇啊摆啊,出军战就像是要出游玩耍似的,而肖珝却是忧虑地回望向正要关闭的书房大门。

    一边肖瑶开口嘲讽:“四弟还跟时候一样,就爱拽着别人的袖口,将来若是娶妻了,怕是也会拽着媳妇的了。”

    肖珏嘴角无所谓地抽了抽。

    “不过吧,四弟是真不知战事险恶,以为出征是好玩之事呢,”肖瑶嘴上笑着,目光却冷,“只怕是将来没有啥娶妻的机会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是平常的事……”

    “二哥你也别了。”肖珏终于又开口劝阻。

    肖瑶哈哈大笑着,再与肖珏一道离开。

    而两人刚走,肖瑧松开了肖珝的袖口,一脸兴奋瞬间已化作了深深的畏惧,怯生生地唤道:“大哥……”

    “别怕,”肖珝宽慰道,“你真的想好了要出去吗?”

    “我……是想……”

    是想不再被别人瞧不起,可此事起来又谈何容易,不害怕只是给自己听的,害怕却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

    肖珝叹了一口气,心里多了些明了和算,又再低声多安慰了几句,才听到书房内传来了闷声的咳嗽。

    “是父皇吗?可是偶感风寒?”肖瑧瞪大双眼,不明所以。

    “我去瞧瞧!”肖珝一步朝前,推开书房大门,揽开前来阻拦的太监,快步绕过屏风。

    皇帝一个人背对着他,背影苍凉地埋头在墙角处,继续闷闷地一声一声喘咳着。

    像是一个漏风的老旧风箱。

    更像是积年累月的病终于显现了。

    “父皇您……”肖珝脚上似有千斤重,迈不开脚步,眼泪就不自主地哗啦一声流了下来。

    皇帝顿住,随意用袖口拭了拭嘴角,却不肯回头,只言:“朕瞒不了你了……咳咳咳……所以珝儿你不能去北疆,明白吗?”

    太子离京城,若皇帝一朝驾崩,天下无主,恐只会大乱。

    到那时候若包氏手握兵权,只怕是江山也要改姓了。

    “可四弟他……”肖珝仍不解,“他还年轻,连京城都没离开过,去往北疆只怕是……肖瑶或肖珏都比他合适啊!”

    皇帝背影轻轻颤动,似在闷笑,随后才镇定轻言:“若是老二或老三去,兵权谁控?他俩,谁服你?肖瑶骄纵,肖珏不善,两人必然不是这天下的适合之人,一旦握了兵权,只怕你也得让他们三分……”

    肖珝嘴角抽搐。

    “朕看得清,你的三个弟弟中,唯有老四服你!”

    皇帝一世无能,此这招,也算是苦心孤诣,也难为他初次没对包正平言听计从,原是早看透一切,为了这天下能顺利让肖珝接掌。

    肖珝含了泪,想去扶皇帝,皇帝又摆手:“太医朕只有半年左右的命了,此事再无挽救机会,珝儿你便继续替朕瞒着天下吧,连……连你的母后也别,免得她伤心。”

    罢,他艰难地回头,难堪地一笑:“可好?”

    肖珝一把擦掉眼角泪水,深深埋头,声音浑浊:“好。”

    肖瑧还在门外等待,见肖珝出来,蹦蹦跳跳地前来询问。

    肖珝不言,他便也以为没什么要紧事,又继续担忧起十日后起兵北上之事,絮絮叨叨地一路随着肖珝走到东宫门口,猛一顿步,击掌道:“糟了,我若北上,那萸然公子怎么办?”

    这段时日他带人在京城中翻了个遍,也没能寻到萸然半个铜板的影子,方才在皇帝书房内言及北方战局,一时意气用事,差点将此事给忘了。

    突然这一想起,他的焦虑不安上又添了一层焦虑不安,跟只活活被上火架炙烤的鸡一样。

    等等,可别,好像哪里还真有烤鸡味呢?

    肖珝与肖瑧同时抬头,东宫朱墙之内,青烟袅袅,香气四溢。

    这大清早的,也只有一个人胆敢在东宫放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