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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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来东宫的太医,已不是宋鸿福。

    日前肖珝在旁帮腔,皇帝便准允了宋鸿福的请求,允他告老还乡。

    据传宋大人一刻都没在京城多停留,卷了被子带着家人便跑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而驰千里,就怕是东宫突然又生了什么事端,夜半三更地叫人进宫,年岁大了,身子骨儿经不起折腾。

    年轻的太医官服于身,仪表堂堂,身姿举足都不无不显出良家子弟的做派,连下跪都跪得格外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一看家教就十分良好,想来父辈大约也是朝中官员高门贵胄。

    姝岚看直了眼,紧紧拽住涂山林林的胳膊,强压着万分激动的声音叫道:“这才是……这才是……”

    这才是所谓想要许配的好人家的好男子啊!

    而不是张大人那种一看就不是良家出生的纨绔子弟!

    太医跪在涂山林林跟前,低头取了绸巾,置于涂山林林手腕之上,指尖搭了上去,嘴角轻轻扬着,道:“在下余绍元,以后若有什么大痛病,便由替我师父来东宫替各位诊治。”

    “你是宋太医的徒弟?”姝岚兴奋得喳喳叫,“你多大年纪了?可有家室……可……可娶妻了?”

    余绍元抿嘴笑:“双十之年,尚未娶亲。”

    “那余大人可有心仪的女子……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

    张旦刚一进门就听到姝岚对着余绍元如此一通诘问,无名的火气登时从脚掌心直烧至天灵盖,硬是把全身都烧出了一股焦臭味,大步流星冲了过来,一把用力抓住姝岚的手腕,不由分地便将她往外拖。

    姝岚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哀嚎着:“太子妃救命啊——张旦要杀人了啊啊啊啊——”

    涂山林林摆摆手,嘻嘻笑:“杀吧杀吧,随便处置。”

    姝岚:“……”

    张旦:“多谢太子妃!”

    余绍元温柔浅笑着望见张旦将姝岚拖出了房间,才转回头来,轻声细语,如沐春风一般:“太子妃经脉平稳,一切无恙,只是稍稍上了些火气,无甚担心。待臣回去后,与您配几副药送来,清心降火,几日便无碍了。”

    “多谢太医。”涂山林林客气应着。

    这太医实在太过温润平和,平和得让她连声音都不敢放大一点点,只怕是扰了他的清明秀雅,遁世脱俗。

    但她心底有一点隐隐不安在攒动。

    她不来这种感觉来自何处,但余绍元约是浅笑温润,这种不安就约是沸腾起来。

    “此外,”余绍元仍跪在地上,埋头收拾着随身携来的医箱,“方才那姑娘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臣想……”

    他抬起头,直视涂山林林的双眼,嘴角弯起。

    ——“臣便喜欢太子妃您这样的女子。”

    若是此时有针掉地上的话,一定可以听得见。

    这一言,就如把涂山林林的天灵盖给掀了似的。

    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从未听过谁人如此直白地袒露喜爱,其威力燎原,把她立马烧了个外焦里嫩。

    她缩了一下:“啥?你……”

    “太子妃,您真的不记得臣了?”余绍元挑起眉角,似笑非笑。

    笑中,好似有一丝不明的意味。

    涂山林林觉得像被人了一闷棍,看着他,想看出他脸上有没有半分包林林留下来的印象。

    但很遗憾,原主也完全没留下任何关于这人的讯息。

    “如此,臣先告退。”

    余绍元波澜不惊地起身,又是低头浅浅一笑,儒雅至极,转身阔步都是无限婉转风流。

    涂山林林也不住直了眼。

    除了方才他那句话有点惊世骇俗之外,不得不,这位太医的举止谈吐还真是格外吸引人。

    难怪姝岚会被魂儿都勾去了,就连她这只老狐狸,也觉得还不错。

    肖珝进了房间,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幡然醒了过来,忙问:“道长如何了?”

    “太医已经给他上药了,有几处重伤算是极其凶险,好在他及时回来了,也及时得到医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肖珝心有戚戚道,“新来的这个太医确是医术高明,不亚于宋鸿福。”

    涂山林林意味深长地挑眉看他。

    “对吧对吧!我就余绍元余大人可比张旦好多了!”姝岚从门外探入一个头。

    张旦一只手被她背后身来,捂住她的嘴。

    姝岚:“唔……唔唔唔!张……你给我……唔唔唔……”

    姝岚急得跳脚,一脚跺在张旦脚背上,便轮到张旦疼得乱跳,她才顺利脱身逃入房内,却是欢喜过头,一个不稳朝前扑去,幸得涂山林林伸手扶住。

    她还没站定,立马又回头对这张旦耀武扬威了一下,随后毫不客气地跪下身就对肖珝道:“殿下您奴婢出宫时,会许奴婢一个好人家,那奴婢可否斗胆先预定了余大人,奴婢不敢奢求,做不了正房,就是侧室也行啊!”

    姝岚话音未落,肖珝才想笑,张旦和涂山林林竟异口同声回道:“不可!”

    “你们……”姝岚气得开了嗓门,“你们怎么这样!”

    肖珝缓缓起身:“张大人‘不可’,我尚且可以理解,但太子妃如此……”

    他低头看着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心地去看他的心思,一大罐醋坛子翻江倒海,酸味呛得她都忍不住直揉鼻子,又掩不住欢喜地笑了起来:“肖珝,你……你在想什么呢?我对余大人可没有……”

    肖珝一惊,捂住自己胸口,瞪了她一眼:“你居然又偷看!”

    “不心看到的,”涂山林林笑得更欢了,拍拍肖珝的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看了就看了,咱俩还谁跟谁呀……”

    一边着,一边心头像是炸开了花似的,就有止不住的笑意和欢喜蔓延到眼角眉梢,伸手去拽他的衣袖。

    肖珝本还有些讪讪,被她这又是心翼翼又是胆大妄为的一拽,立马偃旗息鼓举手投降,反手去牵她,手指缠住了她的细指,也感她稍稍用力地回握了过去。

    姝岚扯扯嘴角,翻个白眼望上天。

    张旦还念着方才姝岚请求肖珝的事,完全没在意这两人手上亲密的动作,憋红了涂了一层脂粉的脸,认真道:“殿下,那个什么余绍元,我们都与他不熟,有什么来历还得等属下再去查,您……千万不可随意便答应姝岚的要求。”

    “喂!”姝岚白眼也懒得翻了,指着张旦。

    张旦不屑瞰了回去。

    涂山林林陪同着点点头:“我也正是此意,并没有别的意思。”

    “太子妃啊……”姝岚不满地唤了一声,“您与殿下是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了,倒是多考虑考虑我这般女子的春心斐然吧!”

    “哦?”肖珝应声,“姝岚你什么?”

    姝岚僵硬了脸:“春……春心……斐然……”

    “前面一点。”

    “我这般女子……”

    “再前面。”

    “如,如胶,似漆……”

    “再前。”

    “情投意合?”

    肖珝笑:“对,就是这个,你再一遍。”

    “您与殿下……情投意合?”姝岚头皮都麻了。

    肖珝满足地颔首微笑:“好,再一遍。”

    “您与殿下……情……情投意合。”

    “不错,再来。”

    “您与殿下情投意合……”

    “再。”

    姝岚:“……”

    张旦:“……”

    涂山林林:“肖珝你有毛病吗?”

    肖珝转过头来,严肃认真问道:“那你与我情投意合吗?”

    涂山林林腾地一下满脸通红起来,瞅了瞅姝岚和张旦,又看着肖珝,结结巴巴道:“就……就……就那么……回事吧……”

    “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肖珝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地贴近她的脸。

    围观群众姝岚习惯性地开始掏瓜子,摸了一下袖口,发现居然没存货了,有些丧气地吐出一口气。

    张旦立马一脸殷勤状地捧出一把瓜子,嘻嘻笑着对姝岚道:“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这里还有……”

    姝岚没好气地一把抓了过来。

    随即刚要开始磕,一旁涂山林林一爪子揽了过去:“滚出去吃!”

    “不……”姝岚嘟囔。

    “不准看了!”涂山林林一边避着肖珝的追问,一边将姝岚和张旦两人统统推出屋子。

    她刚合上门,也觉得情况似乎有点不对,肖珝眨巴着精光的双眼,还在等待她回答。

    于是她又再将门开,独个儿跳了出去,在肖珝还没来得及冲出来之前,手上一挥,直接给封了个结界。

    肖珝气急败坏地在里面敲着门:“林林!你放我出去!快点!”

    “半个时辰之后就解开了,”涂山林林拍拍手,嘻嘻笑着,“你可以自己想想究竟怎么回事,想通了我便不用再了。”

    “林林你……”肖珝一股气冲上心头,却是怎么都发不出来,只看门上那影子耀武扬威地双手叉腰,得意得快翘起了狐狸尾巴,一溜烟儿地便跑了个没影。

    他无奈地笑了笑,独自又坐去椅子上,想着此前种种,千头万绪,终于令他不得不重新思索当前这困境。

    北疆之处,战事连绵,而这朝堂之内,也是风起云涌。

    肖瑧如今被禁足,只怕包正平此时正在与皇帝进言所要选派的人,也不知皇帝是否会迫于压力而再度启用。

    只是他此时却不能主动去请缨北进,肖瑶经此一贬,皇帝就算再对他这个太子疼惜,但肖瑶也始终是他的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使掌心肉厚一些,好歹也是虎毒不食子的,总归是有顾虑的。

    更何况皇帝体弱,若真只剩下半年,大约更愿见一家人其乐融融,而非手足相残。

    经此一遭,肖珝不由犯难。

    他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肖珏真的要与他动手争夺,或真的威胁到了他身边人的安全,他不保证自己是否真的会不闻不动,只为换得皇帝安慰和心宽。

    尤其……

    尤其是若肖珏真的威胁到了涂山林林。

    刚及于此,只听涂山林林在门外朗朗道:“‘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肖珝,我背得对不对呀?”

    肖珝笑了起来。

    “你听出我是背的什么了吗?”

    “听出来了,”肖珝手抚在门框前,透过门缝看着门外廊道上灯笼烛火之下的绰绰人影,含笑,“是春秋左氏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