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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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朝轶闷坐在房内,任白夫人和府上下人如何去劝安慰,依旧是紧锁眉头,一声不吭。

    即使他知道皇帝心软,大约不会再为难,但如今被暂剥官职,禁闭在府,如何又有心情去应付别人。

    怪也只怪他自己当初识错的对象,本以为二皇子肖瑶值得依附,没料这肖瑶表面上看起来人模人样有勇有谋的,但事实上却是脓包一个,半分气都沉不住,被肖珝一挑拨,直接就将他给供了出来。

    更没料到两人筹谋策划了那么久的事情,本以为环环相扣毫无破绽,结果到头来居然是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

    他又怎能不恨?

    “肖珝……肖珝这混账……”白朝轶捏紧了椅子的扶手,恨不能一把将这东西捏碎掉。

    就像捏碎此时心头烦闷。

    如今他算是直接得罪了肖珝,而肖珝身为皇长子,又是储君,极大可能会直接继承皇位,一朝临朝,只怕是会记得新仇旧恨,就算是当朝皇帝不追究别的,肖珝到时候恐是也会追究,不官复原职也罢,不报复就已经不错了。

    为今看来,别无他法,还得想个法儿来讨好肖珝,以免今后这储君大统之后,会想法设法地把他给处理掉。

    白朝轶揉揉额角,思量万千。

    眼前一道的黑影子悠哉悠哉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晃了过去,翘着尾巴,嘚嘚瑟瑟。

    他认识那是白筱捡回来的那只狗。

    这狗看起来在白府实在吃得玩得很是开心,连身子都比前阵子肥厚了一圈,黑毛更加光滑柔顺了,要是买的话,肯定比买的时候价儿更高。

    它顿了一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白朝轶竟觉得这狗的眼神里有着意味深长的嘲笑,还夹杂了几分冷嘲热讽。

    这眼神,这表情,这动作……好像跟肖珝还真有四五分相似!

    话家畜会越来越似主人,要不是白筱养着,它都以为这狗是东宫太子的了。

    白朝轶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到白衣跟前,蹲下,摸了摸它圆溜溜的脑袋瓜儿。

    白衣也乖巧地坐下,眨巴眨巴乌溜溜的黑眼睛。

    “人狗会和主人越长越相似,但你不像囡囡,”白朝轶自语出了心中疑惑,“却有点像东宫太子……”

    白衣一愣,下意识地抬嘴就想咬。

    肖珝的名字还真是效用非凡。

    好在白朝轶并未留意,而是恰逢其时地收回了手。

    白衣咬空,舌头上戳出了血,疼得嗷嗷乱叫,满地滚儿。

    都怪肖珝那混账!

    “囡囡她心上人……是在东宫所见的……这狗也是想要送给那人的,”白朝轶继续自言自语,目光落在某个地方,“肖珝……肖珝他若是也对囡囡有意,那他今后会否看在这层关系上……”

    “爹爹,想什么呢?”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脸明媚的少女白筱抱着双手靠在门边。

    白朝轶起身,沉下脸来:“没什么,你来做什么?”

    “娘您不肯吃饭,要我来劝劝你,”白筱似笑非笑,“不就是被暂时免职了嘛,以后不定还能官复原职,或者再升一级呢,急什么急啊,急也没用你不知道吗?”

    白筱话得没大没,直接给白朝轶火上浇了一桶油。

    “你懂什么!”白朝轶呵斥了一句,不悦地坐了回去,捏住把手,指节泛白。

    “您就算是把那东西给捏碎了也于事无补,”白筱俯身抱住终于缓过劲儿来的白衣,继续没心没肺地笑着,“还不如想想以后的法子呢,比如啊,我和太子妃关系很好,要不让我入皇城去劝劝太子妃,拜托她在太子耳边煽风点火一下?”

    “你和太子妃关系好?”白朝轶皱着眉头,“什么时候的事?我听闻她嫁入东宫之后,连东宫都没出过,更别出皇城回娘家,你只去过一次东宫,就与她关系好了?她出嫁前,我也没见你们有什么交集啊!”

    白衣也抬起脑袋去看她,颇为疑惑。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的关系可好了,她喜欢我我喜欢她,大家那是相当地亲密呀,”白筱眉飞色舞,得跟真的一样,“我什么她都会听的!”

    白衣呆成了傻子。

    白朝轶也傻成了呆子。

    “所以,要不我替您去东宫见一见太子妃?”白筱扭扭捏捏地靠近白朝轶,一脸娇羞女儿状,“如何啊爹爹?”

    白朝轶面色稍加平和,心中也燃起了一点点希望的火苗,但还是不由地担忧道:“可你又如何能进东宫?你要知道,我如今连这府宅都不能离开,更不可能带你进宫……”

    “这就不用您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白筱抱着白衣就要跑,又被白朝轶叫住。

    “囡囡,我记得你你看上了东宫某人,此前爹爹不允你与东宫有任何牵连,是怕惹出什么事来,既然你与太子妃关系好,那爹爹倒也觉得你与她可以多走动走动……”白朝轶咳了一声,“若能让你得偿所愿,爹爹一定会替你开心的。”

    “那便多谢爹爹了。”白筱微屈了一下膝,欢呼着跳出门外。

    白衣被白筱嘱人从头到尾从上到下地给重新洗刷了一遍,一身黑毛都快要被刷白了,浑身都疼得难受,泪眼汪汪地趴在白筱床头,看着下人服侍着这位大姐一件一件地试穿着衣裙。

    天色渐暗,下人掌了灯。

    一个丫鬟一边替白筱梳妆,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姐,这天都黑了,您还要出去?皇城不老早下钥了吗?”

    白筱对镜抿了抿唇,艳色似花,肤白胜雪。

    “夜里才方便进出啊……”她轻吐一句,声音悠扬,不似常人。

    白衣警觉地抬起头。

    白日里不觉,但日落之后,白筱身上那诡异的气息便明显起来。

    它嗅了嗅,十分肯定那是妖气。

    妖物修行,道行越深,妖气越淡,最终如似常人。

    而这只妖的妖气闻起来,大概也就一二十年的道行吧。

    呵,妖。

    丫鬟退下之后,白筱走过来,抱住了白衣。

    越来越浓重的妖气将它环绕住,它快忍不住也显出原形了。

    ——显出原形来吓一吓这只妖,让她明白她对它这般不礼貌,究竟是招惹了什么妖!

    “也不知道太子妃会不会喜欢你?”白筱忧虑地道,“要是她不喜欢,那我还能送什么东西给她呢?”

    白衣自觉地猛点头。

    喜欢喜欢,太子妃一定喜欢!

    太子妃可以不喜欢任何东西,但一定要喜欢它!

    白筱将白衣举起,笑吟吟道:“不管怎么样,我喜欢她便可以了!白衣你不知道,她心底可好了,就是她把我尸骨埋掉的,否则暴尸在外,我死都死得不瞑目。这是大恩大德,我一定要报答的。”

    白衣眼前浮现了涂山林林杀人越货又将人埋骨荒野的场景。

    这又是哪门子的大恩大德?

    白筱是嫌原来的肉身长得不好看吗?

    “若不是她出手,我那可怜的身板,恐怕是要被东宫里的那群鸡啄成米糠了!”白筱笑眯眯,“只可惜那身板都僵硬了,否则还能再用用,我也不必寄宿在这人的肉体中了……我修行不够,这肉体用起来也费事,再不处理的话,这真正的白筱的魂魄都快被蚀光光了。”

    罢,白筱抱起白衣,推门便出。

    屋外月色深深,天光暗沉。

    白筱周身妖气缠绕,刚腾身而起,才要跃过围墙,一道人影卷着疾风就划过了她身边。

    她感到手臂上一紧,借了月光低头一看,一拂尘缠住了她的手腕。

    于是忙收回手,扯开那拂尘,停步在墙头上,低头却见手腕上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隐隐泛血。

    那突袭之人也停步在了墙头。

    “道士?”白筱蹙眉,“就是那夜奉流河边的那个?”

    “呵,”光济目光如寒霜,“那夜忙着对付狐妖,忘了你这只惹事的蝙蝠精。”

    白衣眨眨眼。

    “是蝙蝠女侠,或者叫我蝙蝠侠也行,”她不满地纠正,“什么蝙蝠精啊,叫得真难听!我叫你臭道士你可愿意?”

    光济面上抽抽了几下,也懒得再与这位蝙蝠女侠多嘴,抽住拂尘,迎面而上。

    白筱恰到好处地祭出白衣。

    无辜的白衣被一拂尘得眼冒金星。

    眼前的金星还没散去,光济又是一鞭子抽了过来,白筱继续举着白衣四下乱避,直把白衣当做盾牌。

    被抽了好几下之后,头晕眼花的白衣终于忍无可忍地要反抗了。

    它费尽力气,才想从白筱手中挣扎出来,不料她先行一步松手,直接把它恶狠狠地摔向了光济。

    白衣:“……”

    白衣:“嗷嗷嗷嗷嗷嗷嗷——”

    太变态了!这只蝙蝠精简直是天下第一变态之人!

    不,天下第一变态之妖!

    光济拂尘卷过白衣,用力一掷,把弱可怜无助的白衣摔去了地上。

    白衣本以为光济会先对它也惨无人道地趁机虐一通,但没想他只是冷冷扫视了它一下,又继续追着白筱而去,并不算对付它。

    毕竟一人对两妖也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光济用不着自找苦吃,先把道行浅薄的白筱解决了才是上上之策。

    白衣被摔得整个人都不清醒了,勉强化出人形,疼得几乎要瘫在地上了,只能对着跑远掉的两个人影骂了句:“混账,这个蝙蝠精简直太无耻了!”

    当然,这道士也好不到哪里去,上次害得他被一群人追杀,才会让他沦落到被当狗售卖的下场。

    好歹堂堂一得道狼妖啊,这折辱堪比被杀父弑母之仇!

    萸然勉强扶着墙爬了起来,就听到白府护院的步伐整齐划一地跑了过来。

    其中一人大喝一声:“不许动!谁在哪里!”

    他疼得也没法子动,站在原地,等着那几个人跑了上来,诧异地持械相对:“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白府的院子里?”

    “我是你们家白大姐请来的客人,”萸然用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很痛很狼狈,保持着一个千年狼妖的体面,“你家姐邀我前来,你们就是这样子对待客人的?”

    几个护院面面相觑,不知眼前这黑衣人所言真假。

    “不信你们问问白大姐啊,”萸然勉力笑笑,浑身都疼,疼得连假装镇定都有点困难,只得朝着那几人身后叫道,“唉,白大姐啊!”

    护院们连忙转头。

    萸然趁机又化回白衣,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护院不见白筱,怒气上头,转身就要抓人,却已不见萸然人影,只有白衣一狗可怜巴巴地瘫在地上,无辜又无助地抬起圆溜溜的脑袋,对着护院们“汪”了一声,汪得格外凄绝。

    “这不是大姐养的那只狗吗?怎么在这里?”一人好奇问道。

    另一人抱起了白衣,气急败坏道:“方才那人定是个毛贼,是来偷狗的!”

    白衣听罢,虽没多少力气,但还是拼尽全力地给这护院手掌咬上了一口。

    护院疼得跳了起来,蹦出三尺高。

    白衣咬着护院的手,牙间却忽而生出了几分寂寞,开始怀念在东宫咬肖珝的日子。

    肖珝的肉真好咬啊,不如还是回东宫去吧……

    它刚想折腾离开,那护院却是突然用力勒住了它,怒骂道:“你这只狗!老子好心好意抱你,你居然敢咬老子!”

    白衣差点没被勒断气,舌头伸了出来。

    太……太丢人了……

    要是没被光济抽受伤,它定会把这人一脚送去千里之外。

    “哎哎哎,你别把它给弄死了,否则大姐知道了不好交代!”另一人连忙相劝。

    那护院手上明显松了一点力。

    白衣这才稍微顺过来一口气,大口喘起来。

    但这护院还不消气,不顾其他人阻拦,拎着白衣便大步往白府的楼院间走去,直到一栋阴凉凉的阁楼前,推开一道门,门缝间扬起尘灰,护院再一把把白衣给甩了进去。

    门锁叮当作响。

    “就让这狗好好在这里待着,是死是活就看它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