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法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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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听着那护院将门给锁上,不屑一笑,裂开狗嘴。

    就那么点能耐,一把锁就以为能将一只修行千年的狼妖给锁住?

    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白衣不着急离开,在黑暗中摸了个角落坐下来,待身上那疼痛慢慢退散去了之后,才正准备化回人形,突觉四周气氛森森,有所不妥,才认真地向着四周顾望一圈去,顿时深觉不妥。

    这阁楼屋子门窗紧闭,窗户的缝隙上均贴有符,偌大法坛设于屋子正前方,玄印笏板,如意令牌,宝剑法印,法尺令旗,镇坛木,三清铃无一不全。

    本也是道士施法的常见物件,但它跳上那积满尘灰的法坛之上,借着不明天光,细读那笏板和令旗的符文,才不禁汗如雨下,心惊肉跳。

    它微微后退半步,想跳下那法坛,但没料脚下不心触碰到了桌上三清铃。

    铃铛“叮咚”一声落地,发出清脆铃响。

    火石电光间,那些器物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尘灰扫尽,澄亮如新,符文上一缕光亮闪过,不知何处来的一道雷霆堪堪劈过它的耳畔,几缕黑毛落下,整见屋子霎时布上了天罗地网般的结界。

    红若岩融,灼烧着屋内一切。

    所有的东西被放在火中炙烤一般,开始慢慢灼烧出了青烟。

    在结界即将封上之时,白衣突然意识到后果严重,四脚腾起就要去穿过那道最后的缝隙。

    但缝隙弥合之快,远超过了它的想象。

    它前爪触到了那结界上,如烈火,一下子疼得它直缩腿呲牙,掉回地面,化回人形,急急掐诀动念,但已为时已晚。

    结界完美闭合,屋子里一切如同在蒸笼之中。

    他几乎是立马就是满头大汗,灼热的周遭再加上不由而来的慌张,更是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结界不仅会困住人,更是会杀人!

    就像钝刀子磨肉一般,身在这结界中,只会一点一点地被烤熟掉!

    ——要将屋内所有都烧为灰烬!

    他可不想成为这耻辱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四下到处寻找着这结界的可破口,一圈下来,却是毫无收获,汗如雨下,全身就已渐渐在脱力。

    再耽搁一时半会儿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缕青烟在他眼前飘起。

    他顺烟望去,看见那符咒闪烁着的笏板表层已黑了不少。

    看来,只能等到这笏板被慢慢烧尽,符咒消失,这房内结界才会自动解开。

    但那时候,他也没命了吧。

    下如此的符咒,也不过是施法的人担心有人窥视这房内设坛做法的秘密,所以一旦动了屋内陈设,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毁灭。

    而这秘密——

    他轻轻闭上眼,眼前有一道电光火影和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还有他咬紧牙关,去试图救那只狐狸性命而不得时一场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切都还没结束,他还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也绝不能死去!

    他手握着那块笏板,掐诀念咒,一点点地磨着那笏板上的咒文。

    咒文法力强劲,消失之后又反复出现。

    他感到脚下都已经滚烫了,疼得几乎要跳脚起来了,但还是咬紧了双唇,破了皮肉,一缕血从他嘴角流下。

    “娘的,元化你个混蛋,尽是没教出什么好徒孙,”他一边施法一边开始破口大骂,“你门下怎就出了个光济这种混账玩意儿,全是些歪门邪道的手段,害得老子堂堂千年狼妖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早知道我当年就直接将你这道观给灭门了的——”

    “早知道我当年就直接将你这道观给灭门了的……”

    “早知道我当年就直接将你这道观……”

    “早知道我当年……”

    “早知道……”

    他上一次这话时,元化还是个刚刚入道观修行的黑发年轻人,意气风发,抬头挺胸地用剑指着化作了人形的狼妖,笑道:“手下败将!”

    他不服:“道士,你用剑用拂尘用令旗玄印三清铃,那么多法器上手,也只不过是划破了我一点衣角,而我却是赤手空拳,你这哪里算得上是赢了?”

    元化迟疑了一下,将所有法器给放下,握住拳头:“再来一局!”

    他摆摆手,转过头去:“无聊,我修行了千年,可不是为了天天陪你个道士架斗殴的,我要回去了……”

    “不行!你不能走!”

    元化一步飞奔助跳,直接跳去了他背上,抓住他的头发。

    他头皮都快被扯掉,疼得嗷嗷直叫,破口大骂道:“元化你个混账,信不信老子把你这道观给灭门了——”

    “不信,你来啊?我们比试比试!”元化哈哈大笑。

    “你以为我不敢真你?”

    “我就想你真我!”

    “你变态!”

    “我哪里变态了?”

    “我哪有一只狼妖变态,一会儿变成狼,一会儿变成人,这才是真变态!”

    “……”

    某一年,官府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称道观中有道人手持法器为非作歹,一大群官府中人攻了上道观,夺走了观内众多百年流承下来的宝贵物件,还死伤了众多人。

    才成为掌门的元化站在一群痛哭流涕的弟子中间,满眼赤红,额上青筋暴起,捏紧了拳头。

    一个弟子无意中咬牙切齿地了一句:“要是能造一个结界,只要谁人动了我们的法器,就让他被困其中慢慢死去,折磨他,我看谁还敢来夺我们的东西!”

    元化聪慧,日日夜夜研究,很快便造出了这能够慢慢杀人的结界,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得意宣称:“今后再也没有官府能再来抢夺道观中的东西了。”

    他冷冷地看了那笏板上所写符文,道:“有人该死,但也有人无辜,若是无辜之人不心动了这法器,那该如何办?”

    元化低头不语。

    被仇恨蒙蔽了眼,他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果真没过多久,元化手下一个弟子好奇地摸了摸这玩意儿,结界锁起,这弟子也慢慢地死于其中。

    死相凄烈可怖。

    也不知这被慢慢熬死的过程中,他究竟经历了怎样难以想象的折磨。

    元化面对弟子烧成焦炭一般的尸首,痛苦不堪,自是懊悔不已。

    从此,他收起了笏板和所有符咒,再也没拿出来过,也下令门下任何人都不许擅动。

    白驹过隙,元化满头的黑发中生出了一根白丝,慢慢又变成一缕,继而花白,最后已成了满头银发。

    而他一点都没变。

    元化浅浅笑道:“如你这样不老不死,也的确不错。”

    他酌了一口清茶:“你道行不浅,再修行个五年十年,便可以得道升仙,到时就能跳出六道轮回,也不老不死了。”

    “跳出六道轮回……”元化低头,眼眶微红,“我的确是可以不老不死了,可那个无辜死去的弟子,却没有机会不老不死了,我怎能……”

    “都过了几十年了,你还没忘记?”他微微讶异。

    “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元化抬起头,流下一滴眼泪。

    元化将道观交给下膝下弟子理,远远离去,称是要云游四海。

    而他再见到元化时,元化身边带着一只红棕色长毛的狐狸。

    “哟,道长怎么还有心思养狐狸了?”他抱起狐狸,认真看了看,“还是找了只母的……”

    狐狸一爪子糊他脸上去:“嗷嗷嗷嗷嗷——”

    “家伙还不高兴了?”他哈哈大笑,将狐狸扔回给了元化。

    狐狸收起怒容,温顺地趴在元化怀里,任由元化抚摸它那光洁细滑的长毛。

    “我在林中捡到的,就叫她林林,”元化,“涂山林林。”

    他继续笑着饮茶。

    元化脸上难得流露出了一点伤感:“萸然,林林一心向道,我希望她能得以成仙。而我大限将至,只怕今后不能保护她了。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可否……”

    “等等,什么叫做没求过我什么事,”他不安地断,“你这辈子求我的事情可多了,比如让我陪你架,又让我假装入侵道观来训练弟子,弟子不听话时,你还让我帮你吓他们……这叫做没求过我什么事?”

    元化笑起来:“年少无知,让狼妖大人见笑了。只是林林她太年幼,我怕她今后被人欺负,怕她遇到危险,能否麻烦狼妖大人看在我们几十年的情分上,在我走了之后,帮我照顾她,保护她……”

    “不。”

    “当我求你。”

    “你自己养的玩意儿,你自己负责到底。”

    “萸然……”

    那狐狸不知怎的,似乎也意识到情形不对,喉咙里呜咽出声,在元化的怀里用力地蹭了蹭,圆溜溜的双眼里竟也起了一层水光。

    他心中蹙然一动,手中杯碗落地,溅湿了衣角。

    未过太久,元化仙逝。

    他站在元化的墓冢前,抱住那只大哭不止的狐狸。

    “林林,”他唤她的名字,“别哭了……”

    狐狸把眼泪洒在他袖口,浑身颤抖,像是在尽力憋住眼泪。

    “你师父了,他一定会回来的,那你便听他的话,好好修行,长命百岁千岁万岁,等他回来吧……”他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我……我也一定会……陪你一起等他……等他回来的……”

    寒风呼啸,漫天飞雪落下,将那墓冢层层覆盖。

    抹去了天地间一切痕迹。

    狐狸不愿与他一道走,独自回了山林修行。

    一日,一只通体黑毛、其间夹杂了几根白毛的狼崽出现在她面前。

    她吓得到处乱躲。

    在这山林里独自修行的日子里,她没少被狼群欺负。

    她这辈子最怕狼了。

    而这只狼崽和别的狼似乎不太一样,它对她善意,总会提前警示或出手相救,让她好几次得以从别的狼口逃生。

    她与它慢慢熟悉起来。

    她虽然还是有些害怕狼,但还是念着狼崽的恩,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羽化登仙了,也要带着它。

    当然,得将它拴起来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