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循着姜思钰的气味追寻许久,姜流云心头越发困惑。

    一路行来，阿钰的味道都十分连贯，其间并无混杂其他任何人的气味,且依照残留的痕迹来看，更像是阿钰自己离开而并非受到挟制。

    而且这个方向似乎是阿开亚人的营地。

    等看到那片熟悉的营地时,姜流云完全确认了这一点。

    阿开亚联军营地中的气氛十分紧绷，将兵们也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不久之前定然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营地的人类太多了，空气中飘散着各种浓重的体味,姜思钰的味道淹没其中,逐渐减淡不可闻。

    姜流云猜测儿子或许已经离开了，正打算在营地周围查探一番,忽而听到巡逻士兵的抱怨。

    “还没抓到那子吗？！”

    “是啊，连阿伽门农都出去找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呢。”

    “嘿嘿，阿伽门农要找的不是那子吧，他要找的是那个漂亮的吸血鬼”

    姜流云隐隐意识到他们口中所谈论的事情和儿子有关,忙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把在阳光下发光的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迅速潜入了最外围一个帐篷中。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恶臭，伴随着一道极微弱的呼吸声。

    意识到这里有人，姜流云迅速闪身到对方面前，抬按住对方的口鼻,抬眼便对上半张带着惊恐的面容。

    长发吸血鬼眸光一闪,捂在男人口鼻的往下移了移，与那双熟悉的眼睛对视，很快就认出了对方。

    “伊多墨纽斯”他不含任何感情的吐出这个名字。

    十数年未见,伊多墨纽斯身上变化颇大，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粗矿了许多，身上肌肉鼓胀，强壮高大的身材不亚于狄俄墨得斯。

    然而这位昔日一度将他们父子二人逼入绝境的克里特岛之王此刻正虚弱无力的躺在床上，身上长满了青紫色的脓包，有许多薄皮被挠破，流出恶臭的脓水，形容十分可怖。

    姜流云曾听儿子随口起过对伊多墨纽斯下了毒。

    他了解姜思钰的能力，本以为伊多墨纽斯恐怕早已死在蛊虫的剧毒之下，却没想到这人竟拖着被毒素浸染的身体苟延残喘至今。

    伊多墨纽斯也认出了他，恐惧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吸血鬼，想要张嘴喊人，嘴巴却被捂得严严实实，完全无法吐出半个字。

    “那子太能跑了，一眨眼就不见了，”外面士兵谈论的声音传进帐篷里。

    “这会不会是吸血鬼的报复？”又有士兵惊恐的道：“他们会不会就躲在附近，等到晚上就袭击营地？”

    姜流云面无表情的迎上伊多墨纽斯越发恐惧的目光。

    “别开玩笑了，”之前开口的士兵斥责道：“雅典娜会庇护我们的，女神会把吸血鬼赶走，他们无法伤害我们。”

    “你不知道吗？”这次开口的声音压低了许多，“那个和吸血鬼混在一起的子，他自称自己就是雅典娜”

    “他疯了！”

    “这是真的！就在早上我从奥德修斯的营帐经过，我亲眼听到那子对奥德修斯自己是雅典娜，神明知道他是怎么潜入的！奥德修斯想要杀他，被他逃走了。”

    姜流云心中骇浪汹涌，面上神情越发冷峻。

    外面的士兵还在谈论，“但是在那之前是的，就在两天前，雅典娜的祭坛倒塌了，这是个恶兆！”

    “一定是那子亵渎了神明，这是雅典娜的警示！”一人气急败坏道：“我们得赶紧抓住这些吸血鬼，还有那可恨的子，在雅典娜的祭坛前将他们献祭！”

    “得了吧，凯厄斯也和那些吸血鬼混在一起，狄俄墨得斯肯定不会愿意献祭他的弟弟。”

    “还有那个最漂亮的那个那个长着翅膀的长发吸血鬼，阿伽门农一定会留下他，”这道声音的主人口吻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氵?邪之意，“他们一定不愿意他那美丽的身躯化为灰烬，只有柔软美妙的床榻才最适合他。”

    这几句话清晰的传进帐篷内的一人一吸血鬼耳中。

    伊多墨纽斯的眼中已经染上了绝望。

    士兵们的谈话已然偏离了原来的话题，得知姜思钰此刻不在这里，姜流云也不想多做停留。

    他看了眼面色灰败的伊多墨纽斯，径自离开营帐。

    伊多墨纽斯蛊毒缠身，纵然不死，其一生也将深受剧毒折磨，无须他再出。

    外面巡逻的士兵只觉得眼角闪过一抹黑影，抬眼扫视却什么都没看见。

    姜流云绕着营地巡走一圈，找到一处姜思钰的味道最浓郁的方向，飞快追随而去。

    循着味道，他进入了特洛伊城，来到了一处神庙。

    那是属于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神庙，高高的黄白色廊柱巍峨挺立，然而门前的圣火已然熄灭，庙中的女神神像倒塌在地，女神的脸砸在地上，身上布满裂痕。

    姜流云想起在阿开亚联军营地的听闻，再看到雅典娜神庙的景象，心中隐隐有了一丝预感。

    倒塌的神像前还残留着姜思钰的味道，然而即使他曾经在这里停留过，此刻也早已离开。

    姜流云出了神庙，追着姜思钰留下的味道在城中游走一圈，发现不仅是雅典娜的神庙，就连神王宙斯和神后赫拉的神庙都已经倒塌。

    这似乎是某种可怕的预兆，然而特洛伊城中的人类却没有恐慌，因为生之神弗洛瑞斯和太阳神阿波罗的神庙仍然屹立不倒，甚至他们的神像上还散发出了耀眼的神光。

    城中的祭司们得到了预示，召唤了特洛伊城所有的人民进行对这两位神明的祭祀。

    一个美丽高挑的女子站在祭台上，扬声赞美太阳神和生之神，“光辉的阿波罗令我看见未来，任慈的弗洛瑞斯使我的声音能为人所信任，特洛伊人啊，作为神明的代言者，我要告诉你们，可怕的黑暗即将过去，光辉将眷顾特洛伊，特洛伊的生永不灭绝！神明会护佑我们，将危险的阿开亚人赶出我们的领土”

    其后便是一堆赞颂神明恩赐的陈词滥调，姜流云正打算离开，却见那高台上的女子忽然看向自己的方向。

    迎向那双平静而透彻的双眼，他意识到对方确实发现了自己。

    女子的话很快完，特洛伊人拿着贡品上去进行对神明的贡祭。

    姜流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阴影中，看着那女子下了祭台后直接往自己的方向而来。

    “我是卡珊德拉，”女子平静道：“阿波罗的祭司。”

    姜流云刚才已经知道对方是一位拥有预知能力的女祭司，但此前卡珊德拉被阿波罗诅咒，使她所的预言不被人相信，而不久之前弗洛瑞斯解开了她的诅咒，令她出的所有真实的预言都为人所信。

    这也意味着卡珊德拉不能出虚假的预言。

    “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的孩子，他的身体已经被一位堕神占据，”卡珊德拉同情的看着他，“神明的战争已经结束，她是失败的一方，你儿子的身体曾被神明所眷顾，他是她生存的最后希望，她不会放弃他的。”

    姜流云心中一沉。

    饶是此前他心中已然有了预感，但此刻得到确认，就仿佛头顶一颗巨石落下，重重砸在他心头。

    “怎么样才能把她赶出我儿子的身体？”片刻后，他声音沙哑地问。

    “牵扯到神明，我无法看到更多。我只能告诉你他的方向，”卡珊德拉叹息道：“往北走吧，你会找到他的。”

    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姜流云心中十分不安。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再一次卷入神明间的争端，旋涡的中心还是自己的儿子。

    但他不可能放弃姜思钰，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儿子找回来。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虑，看着眼前的女祭司道：“你想得到什么？”

    姜流云并不认为对方是一时善心大发来帮助自己，或许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卡珊德拉想要的。

    但他向来不愿意对别人有所亏欠，为此，只要卡珊德拉提出的要求是他能做到的，他都会尽可能满足对方。

    “我看到了许久许久以后的未来，那里和这里完全不一样，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卡珊德拉眼神空茫，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什么，“或许预知的能力向来伴随着悲惨的诅咒，在那遥远的未来，我那和我有着相似能力的后代将经历许多不幸。那可怜的孩子，我希望你见到她的时候，你和你的同伴能多给她一些宽容。”

    这样的要求太模糊了。

    卡珊德拉就那样确定他会遇到她的后代吗？一个除了预知能力什么信息都没有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后代？

    姜流云眉头轻皱，“我会在什么时候遇到她？”

    卡珊德拉微微一笑，“当你遇到她的时候，你会认出她的。”

    这神神叨叨的模样像极了姜流云见过的在街口摆摊算命的某门派道长，但鉴于卡珊德拉的预知能力是确切存在的，姜流云对此也上心了几分。

    “如你所愿，”他平静道，“如果我遇到她的话。”

    告别了卡珊德拉，姜流云也顾不上和凯厄斯会和，径自往北方而去。

    姜思钰的气息时隐时现捉摸不透，姜流云追寻了两个多月，一路风尘仆仆，餐风饮露，甚至跨越海洋到了另一处陆地。

    咸腥的海风不再，入目所见皆是青翠的山地与平原，期间他不时驻足狩猎，所遇见的人类肤色较白，身材高大，以村庄部落为居，出口的语言带着浓重的口音。

    在一次狩猎中，姜流云遇到了曾经一同对付过波塞冬的冰人拉奥多。

    拉奥多身后还跟着许多同样银发的冰人，他们背弓负箭，面容俊美身材高挑，在光线晦暗的夜晚美好得像是月光下的神明。

    拉奥多带着冰人们进入村庄，在村民的带领下在村中行走，似乎是在一五一十的排查什么。

    村人们仰慕的看着这群美丽的冰雪造物，等排查结束后，立刻奉上最好的食物和酒水，邀请他们留下参加村里的狂欢。

    有冰人在村庄中停留，姜流云不可能再留下狩猎，他意识到自己今晚恐怕空跑了一趟，正要离开另寻一处觅食，却忽然听到拉奥多的声音。

    “西奈法。”

    他转头看去，正看到拉奥多直直的看着自己。

    此时其他冰人们也发现了他的存在，纷纷戒备的握住了弓柄。

    这群冰人中也有好几个当初与姜流云一同攻打海洋的，但他此时早已恢复了原来的容貌，又披着斗篷戴着兜帽，所以冰人们并没有认出他。

    拉奥多示意冰人们在原地等待，独自一人走了过来，看着姜流云时神情十分平静，“你来了。”

    姜流云摘下头上的兜帽，看着拉奥多这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有些困惑，“你知道我会来？”

    “七八天前，我见到了你儿子，”拉奥多看他一眼，沉声道：“你们两个长得太像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听到姜思钰的消息，姜流云心中一喜，“你在哪里见到他？”

    拉奥多眼中闪过一抹寒凉，意味深长的看重他，低声道：“冰雪神殿外。”

    姜流云心中一沉，仿佛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一时间竟有些害怕再听拉奥多下去。

    “他潜入了冰雪极地，并险些进入神殿中盗走希欧倪陛下留下的神器战铠和武器，”拉奥多面色沉凝，深深的望着他，“现在圣地戒严，留守在圣地的冰人全部出动，在整个色雷斯地域内搜捕他。”

    “那并非他的本意，”姜流云心中沉重，身上仿佛压了千钧重担，出口的声音干涩沙哑得仿佛在沙漠中迷失许久，“是雅典娜占据了他的身体。”

    “什么？！”拉奥多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雅典娜分明已经死了！”

    姜流云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黑暗的平原，心头茫然而焦虑，脑中一片纷乱理不清头绪，哑声道：“在特洛伊，他自称自己是雅典娜。”

    “芙罗尼尔殿下早已将雅典娜和阿瑞斯的灵魂带回了冥府，只等洗去他们的神性后将他们推入轮回，如果雅典娜的灵魂真的暗中逃脱那可就危险了。”拉奥多拧眉思索，低声道：“我会立刻回冥府一趟尽快确认这是怎么回事，在我回来之前，西奈法，你必须尽快找到你儿子。”

    冰人神情凝重，“战争已经结束，宙斯和赫拉都已被打入塔尔塔罗斯，支持他们的神明也将被洗去神性转生为人。如果当真是雅典娜占据你儿子的身体潜入圣地，那她定然是不满于失败的结果意图策划反叛，在他做下更大的祸事之前，你必须控制住他。”

    而他必须尽快找到能解决此事的人。

    可战争结束、希诺摩西亚殿下成为新任神王之后，希欧倪陛下和哈迪斯陛下就离开冥府到大地上游历，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希诺摩西亚殿下忙着治理战后的奥林匹斯山、颁布推行新的法令及安抚归顺的诸神，完全腾不出来；因着希欧倪陛下和哈迪斯陛下的离开，艾墨洛德殿下暂时接了冥府，也无暇他顾。

    如今也只能找芙罗尼尔殿下帮忙了。

    姜思钰离开冰雪极地后就消失了踪迹，姜流云从拉奥多处得到的消息推断他极有可能往北边逃走了，这倒是与卡珊德拉过的话相合。

    想到姜思钰如今面临的危险处境，他不再耽搁，继续往北方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