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活在我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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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远不话,眼泪继续往下淌。

    安然:“阿远,这是恺凡,你仔细看一看。”

    林远抬起眼眸,睫毛湿漉漉的,眸光中恢复了一丝神志,戒备感削减了几分。

    钟恺凡伸出手,没有着急去拿纸盒,双手停留在半空中,眼神里带着鼓励,“阿远,把纸箱给我。”

    “我不给你,这是我的!”林远语气坚决。

    “是你的,我不是把它抢走,但你这样抱着它,它没办法睡觉。”

    林远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呜咽着问:“真的吗?”

    “真的。”

    林远没话。

    钟恺凡把手轻轻放在纸盒上,见林远没有反感,他的手指开始收紧,力量传了过来,箱底轻轻抬起。眼看着就要将盒子拿起,林远用了蛮劲儿,猛地朝盒子扑过来,连同着钟恺凡的手,一并揣在怀里。

    钟恺凡知道,现在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把东西弄出去,否则林远会一直陷入这种状态中。他没有松手,加大了力量,竭力把盒子拽出来。

    四只手交缠在一起,林远的脑子轰隆隆直响——有人来抢发财了,以前他没有机会带走它,现在谁也不能把它带走!

    他一定会照顾好发财的,不让它挨冻受饿,他去哪儿,它就去哪儿,不离不弃。

    那只手还在争夺,力量比刚才更甚,他快要抢不动了。

    很快,林远魔怔了似的,死死咬住那只争抢发财的手,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冒着青筋。

    钟恺凡语气急促而坚决,“安然,把东西拿出去!”

    林远还没有松口,眼睁睁地看着盒子消失在他面前,他的牙齿直颤,试图扑上去,钟恺凡迅速架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在怀里,林远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发财回来找我了——我的发财——是我的!”

    钟恺凡眼眶湿润,忍着右手的痛意,一字一顿地:“阿远,它不是发财。”

    林远厉声:“它是,它就是!我的发财就长这样,橘色的毛!眼珠是淡黄色的,”他面色狰狞,浑身战栗着:“是发财恨我,它恨我!它恨我抛弃它!”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是我做错了事,它恨我不要它,把它捡回来,却没有带走。”

    林远崩溃出声,终于看清了眼前人,摇晃着钟恺凡的手臂,哀求道:“恺凡,你看,发财现在回来了,它回来找我了……”

    钟恺凡眼眶发红,轻声:“阿远,发财很好,走得很安详,不像这样,你放心。”

    听见钟恺凡这么,林远身上的紧绷感渐渐消失了,一抽一抽地问:“恺凡,你发财恨我吗?”

    钟恺凡轻轻擦拭他的眼泪,“不恨。”

    “可是我抛弃了它。”

    钟恺凡眼眶胀得发酸,“不是还有我吗?我一直陪着发财,给它洗澡,喂鱼干,还陪它玩。”

    林远更难受了,呜咽着:“我也抛弃了你。”

    听到这句话,钟恺凡心酸到无以复加,哽咽着:“阿远,我不怪你。”

    “你们都会回来吗?”

    钟恺凡:“会。”他摸了摸林远的后脑勺,“以后我们还养一只橘猫,好不好?”

    林远点了点头,趴在钟恺凡肩头,抽噎了两下,“你们为什么不恨我?”

    “因为爱你,因为知道你有苦衷。”

    “那你没有苦衷吗?”

    “我也有。”

    林远吸了一口气,接着问:“你们原谅了我没有。”

    “原谅了。”

    “什么时候?”

    钟恺凡抱住林远,轻轻拍着他的背脊,语气很温柔:“你睡着的时候,做梦的时候,呼噜的时候。”

    “发财也爱呼噜。”

    钟恺凡眼里闪着泪光:“是。”

    林远想了想,觉得有些害怕,抱紧了钟恺凡,问:“那钟灿呢?”

    钟恺凡呼吸一滞,心脏抽搐了一下,“钟灿也有苦衷。”

    “我上次看见他在海里,他朝我游过来,推了我一把,让我奋力地朝你游过去。”

    钟恺凡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游过来了吗?”着,他稍稍松开手,亲吻林远的额头。

    “还差一点。”

    “差多少?”

    林远抽泣着,答非所问:“我游走的时候,想拉住钟灿,但是他不肯跟我一起。”

    “他有他的选择,咱们要尊重他的决定。”钟恺凡忍住情绪,回答得很有耐心。

    “海里风浪很大,钟灿以后都没办法骑自行车了,好可惜。”

    钟恺凡:“海上可以冲浪,钟灿一定会找到快乐。”

    “真的吗?”林远望着钟恺凡,眼泪淌了下来,泣不成声,“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恺凡——你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朋友吗?可以无条件信任,不用担心失去,不用心翼翼,可以把真心掏出来,放在他那里存着。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钟恺凡强忍住泪水:“也可以存在我这里。”

    林远摇了摇头,“没有朋友,钟灿会很孤单。”

    钟恺凡:“他活在我们每个人心里,不会孤单。”

    林远擦着眼泪,“会不朽吗?”

    “会。”

    林远的哭声止住了,钟恺凡抱住他,轻拍他的背脊,让他的呼吸慢慢平顺下来,化解他心中的苦楚与歉疚。

    空气终于恢复宁静,无声地治愈着彼此的创伤。

    良久,钟恺凡才:“阿远,你得去洗个澡,今天宋阿姨也来了,在楼下。”

    林远看了看自己,衣襟上好多血迹,仿佛清醒了一些,语气慌乱,“……妈妈来了?”

    “嗯。”钟恺凡试图起身,发现久蹲腿部已经发麻,扶着墙站起身,朝林远伸出手,“起来吧。”

    林远回过神来,瞧见钟恺凡的右手肿了起来,靠近大拇指的位置有个牙印,“你的手怎么了?”

    钟恺凡扫了他一眼,语气很淡:“你咬的。”

    林远抱膝而坐,很固执地:“我没有咬你!”他怎么不记得他咬恺凡了。

    钟恺凡哭笑不得,“行了,快起来,别耍赖。”

    林远坐着不动,眼泪止不住地流,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嗡嗡唧唧地:“又没有脱臼。”

    钟恺凡一听这话就忍不住蹙眉,低头看着他:“你什么?”

    安然听见林远提及他们当年吵架时的情景,她知道钟恺凡脾气不好,一颗心悬着,怕他们俩又要吵起来。

    没等安然上前劝阻,林远抬起头,理直气壮地:“本来就是!你还把我下巴脱臼了,我晚上睡觉只能张着嘴!”着,他揉了揉眼睛,“流了好多口水。”

    “你活该!”钟恺凡气不一处来,心想谁叫你不由分地提分手,分手就分手,还把安然卷进来,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不是欠揍是什么?他竭力压着火,想了想又:“你就这么记仇?嗯?”

    “我下巴那么好看,为什么要脱臼,呜呜……”林远还坐在地上,环住膝盖,闭着眼哭,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越哭越伤心。

    一提到陈年往事,钟恺凡就心烦,“行行行,记仇就记仇吧。”他忍不住皱眉。

    着,钟恺凡准备挪动步伐,林远以为他要走,连忙抱住他的腿,“你要去哪里?不许你走!呜呜……”

    钟恺凡拿他没办法,耐着性子:“我不走,腿麻了,动一下。”着,他呼吸沉沉,轻声抱

    怨,“谁像你一样,跟赖皮狗似的。”

    “我怎么赖皮狗了?”林远抬高音量,抽噎着,还了个嗝,强调道:“我——好得很!”

    哎哟,他还有理了,钟恺凡简直一口气提不上来。

    气氛缓和了些,安然站在门口没动,轻轻擦拭眼角,想笑又想流泪,她看着林远和钟恺凡一路走过来。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这一次,总算是将一切都清了。

    安然昨天给程医生过电话,提及林远近两天反常的举动,程医生当时问安然,林远是不是还有其他没开的心结。刚刚听着他们交谈,安然好像明白了一些,林远和钟恺凡以前应该养过一只猫,由于钟灿意外去世,他们分手时闹得很难看。林远当时急于挣钱给宋阿姨看病,走的时候肯定没顾及到那只猫,把猫留给了钟恺凡。

    林远本来就有抑郁症,靠着药物和自我暗示,在积极地配合治疗。钟灿一直是林远心中极大的心理创伤,这些年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现在又碰上了虐杀动物的黑粉,他想起自己曾经抛弃过的猫,歉疚之意让他的精神状况更加糟糕,整个人陷入压抑情绪中,走不出来。

    程医生建议安然:“找一找林远较为信任而亲密的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然当时问:“这种方法有用吗?毕竟我们都不是心理医生。”

    “不一定能彻底治愈林远,但至少能找到根源,得想办法让他从情绪里解脱出来。否则,他的状态时好时坏,周围人只会觉得林远精神失常,这种误解会加剧他的病情。”

    程医生接着:“我跟林远接触这么长时间,发现他的心理修复力比寻常人要弱一点,应对挫折和创伤时,他习惯性地将一切归咎于自身。结合他这个特质,我认为他有必要接受家庭或是伴侣的支持,提高自我效能干预,如果能得到共情护理,那就更好了。”

    那天下午,程医生跟安然聊了很久。

    安然觉得程医生得很有道理,抑郁症患者之所以觉得难受,跟外界有隔离感,常常觉得窒息压抑,是因为感受不到自己被接纳,被需要,被理解,反而被亲人扣上一个‘矫情’的帽子。

    人吃五谷杂粮,身体难免有三病六痛,精神也是如此,经历种种挫折与创伤,也会生病。长期忽略抑郁症患者的内心世界,会让他们觉得更加孤独。

    如果感受不到自己与世界的羁绊与留恋,人容易产生厌世情绪,不再对生命有敬畏心,反倒会去试探生命的临界线,以寻求新的解脱。人需要得到尊重,才能更好地尊重生命。

    钟恺凡跟林远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有些苦楚只有钟恺凡能跟他感同身受。

    正是因为这样,安然才跟钟恺凡了电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试一试,总得想办法试一试,对吧。

    如今看来,安然的决定没有错。

    过了一会儿,林远进了主卧的洗手间,淅淅沥沥的水声回荡在空气里,钟恺凡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他。

    安然敲了敲房门,“宋阿姨今天不是要来吗?”

    钟恺凡面容恢复沉静,点头道:“是来了,段琪陪着宋阿姨,等一会儿再请宋阿姨上来。”

    安然叹了一口气,语气舒缓:“还是你想得周到。”

    钟恺凡从阳台上找了一把拖把,浸湿后加了消毒液,好好地把林远的卧室拖了一遍。

    李萌在一旁搭手,把窗户推开,温热的风吹得窗帘发鼓,将枕巾枕套一并换下来,丢到洗衣机里去清洗。陈楠把纸盒埋到了区楼下的草丛里面,背靠着香樟树,倒是好地方。

    她一边埋一边咒骂道:“简直是丧心病狂!”

    陈楠把土重新堆好,还拍了拍那个鼓起的土包,眼眶微红,“哎,来世别在栽到这些烂人手里。”

    完,她将纸箱外壳扔进了垃圾桶,再回到林远家时,发现空气都清新了一大截。

    屋子里还有一个陈楠没见过的中年女性。

    李萌催她先去洗手,“赶紧的,把手上的细菌都洗掉。”

    陈楠推开水龙头,问:“今天还有谁来?”

    李萌答:“是宋阿姨,林远的妈妈。”

    陈楠‘噢’了一声,目光里闪过一丝温情,“林远真幸运,还有这么多人在乎着他。”

    李萌拍拍胸脯,“你也别难过,你还有我呀!”

    陈楠白了李萌一眼,嘴角却浮现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