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十二。
梁毓逼视着他冷笑道:“多谢陛下体恤微臣。只是这一堆烂摊子哪里来的?敢问陛下,为何非得要选在这个时节颁布新法?”
赵承熹神色一滞,不自在地转了目光,强笑道:“先生曾,强国唯思变。父皇在位之时您就想实施变法,如今全了您的心愿,不好吗?”
“思变也要看时场合,当年先帝筹备多年,仍不敢贸然施行。如今您登基刚五年,堪堪站稳脚跟,朝中关系还没理顺,天时不顺;这两年时有灾馑,国库不盈,若有大变则捉襟见肘,地利不足;朝中官员反对的也大有人在,人和不便。此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您就敢这么贸贸然推行变法?”
梁毓越越怒,气得心口涨痛,揪着衣襟又不住地咳。唬得赵承熹又是顺气又是递茶,等他喘过一口气来,才略带委屈地看他,期期艾艾地道:“其实是因为我想念先生了嘛,又遍寻您不见我没有办法了,只能想个法子让您出来寻我。”
梁毓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抖着指着他:“你什么!你为了逼我出山,竟拿这天下做赌?”他气得浑身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口气顶在心口几乎上不来,颤着声道:“对家国大事你怎能如此儿戏!你把天下万民置于何地,把赵家历代帝王置于何地你把承昀的一腔心血置于何地?”
他语气越越哀,声音越越弱,到最后一句几乎气滞声咽,不下去。
赵承熹没想到先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先是足无措又担心地看着他,待听到赵承昀的名字,蓦地沉下脸来,忍不住嘿嘿冷笑:“这天下管他赵承昀何事?我知道先生一直认为是我抢了他的天下,可太子未立,诏书未下,凭什么就是非得他的!凭什么就只能他搞变法,您还费心指点,凭什么到我登基,先生就能不管不顾、狠心一走了之?”
赵承熹也是满腹委屈,眼睛满是血丝,一把拉住梁毓的胳膊,把他扯近自己身前,发狠道:“我就知道,先生您只看得起赵承昀,您一直只看得见赵承昀只是我哪里比他差了?您为什么不肯也看一看我?先生你也睁眼看一看我先生!”
赵承熹忙脚乱地搂着梁毓,感觉他软得如一摊稀泥,脸色灰败,唇上泛着浅紫,倒在他怀里一口一口倒着气,艰难得如一条搁浅岸上的鱼。
“先生先生,您别吓我”赵承熹连声音都抖了,慌忙把梁毓抱到美人靠上,按揉着他的心口,向外高喊:“来人,快传太医!”
“药怀里”
他听到梁毓艰难地道,连忙在他身上搜索一番,摸出一个粗瓷药瓶,急声问:“几颗?”
“一不、两颗。”
赵承熹略一犹豫,还是把两颗药丸放入梁毓口中。
赵承熹焦急地给梁毓揉着胸口,一边等着药效发挥。好容易见他的呼吸不再这么急促,轻声问道:“先生,可好些了?”
却见梁毓紧闭着双眼,半晌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气若游丝道:“好,我好得很,原来我、才是那个愧对天下万民、历代先祖的千古罪人!”
一行清泪就这么沿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下来。
“先生”
赵承熹怔怔地看着梁毓,他胸中有千言万语的辩解要,却偏偏争先恐后之下都堵在了嘴边,噎得嗓子眼发痛却不出来。
他想这五年来想念先生而心痛到无眠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想他思念得狠时画下的一张张先生的肖像,把心底的人儿细细描摹;
想他抄了赵承昀的怡王府,就为了把跟先生有关的东西都搬回宫里,专门腾了一间宫殿放置,然后在那屋子里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想他三年来明查暗访寻找先生,每日里只徒劳地等那信鸽带来无用的消息,简直急得发狂;
想终于有臣子提出这个“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的法子时,自己的迫不及待。可是半年多过去仍没有结果,他差点心生绝望,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见到先生
先生您我怎能如此儿戏。可我并非儿戏,我只是为了能再见您一面,为了能早点见您一面啊!
我又做错了什么,错在哪里?
他满心委屈,可是看着梁毓的满脸泪水,却什么也不出来。他伸出指轻轻接住那源源滴落的泪珠,微微的热度却一直烫到他心里去。他迟疑了一下,把那沾着泪水的指含入口中,又涩又苦的滋味让他心尖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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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敬平觉得自己真是命苦,每每总在不是自己当班时被半夜急召也罢了,偏偏遇上的都是些病情要命、身份也要命的病人,稍有差池还会要了自己的命!
比如眼前这位爷!
他无奈地看着梁毓脸色雪白,连眼睛都不太能睁开,却无力地靠在床边,任由仆人给他更换朝服。自己半个时辰前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的病症压了下去,如今他连站着都费劲,竟然还要去上朝!他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人,您如今身子虚得出了门就被风吹倒,实在不适宜去上朝啊!”
梁毓撑着床柱颤颤巍巍地站起,由着内侍帮系腰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得,又是个完全不顾惜自个儿的主。
“大人,陛下临去上朝前特别交待我,一定让您歇息两日,不许打理政务,您这是抗旨啊!”
梁毓转头,露出个讥讽的笑,“他管不了我。”
英雄!还是个敢跟皇帝硬抗的主。
问题是您要跟他杠别拉上我啊!
何敬平都快要哭了,“大人!这么跟您吧,您今日若是这个样子出现在朝堂上,下了朝陛下就能扒了我的皮!”
他看梁毓不为所动,走到门边任由内侍给他围上披风,急得上前拉住他的衣服,“这都是轻的!您是前朝的宰相,当时的院正顾曜知道吧?一代国大师砍就砍了,还带累全家流放千里。您不顾惜自己个,就当是可怜可怜咱上有老下有吧!”
梁毓站定身子,清澈宁定的目光看定何敬平,“顾曜与你是什么关系?”
“嗯?”何敬平一怔,不由自主答道:“是卑职的老师。”
梁毓点了点头,“我自有法子,绝不会连累你的。”
何敬平一愣,无奈地松。梁毓对他笑了笑,转身出了屋子。
何敬平看着他穿过寒冬萧索的庭院,迎着漫天微雪走出去的时候,总觉得那银灰狐皮披风包裹着的身子潇潇如竹,凌凌如霜,却像是迎着漫天的风刀霜剑而去的。
下一刻就看到他才走了两步,突然伸撑住了月门,身子摇摇欲坠。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