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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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赵承熹听了李适之关于均输之法的解释,不禁狐疑地审视李适之,那老狐狸却微低着头,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赵承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当年怡恪之争时,赵承熹利用自己与武将关系密切的优势,极尽拉拢军中力量。而赵承昀则走了文臣的道路,朝堂之上对立储的议论,赵承昀的呼声要比赵承熹高几倍。他通过笼络文臣议奏,几乎动平武帝下诏立为太子。

    若不是赵承熹趁平武帝病重,关键时刻发动兵变,只怕如今入主金銮殿的人,就是怡王赵承昀。

    赵承熹兵变成功后,平武帝在病榻之上曾对他:“你已杀了嫡兄,身负罪名。若是再对朝中大肆清洗,只怕继位之后失尽民心,则再无可用之人。不若留下那些真正有才得用的臣子,即可助你治国,又能显你容人之度。”

    平武帝病容憔悴,却强撑着跟他推心置腹,眼中既有对他的诚恳叮嘱,又有对大夏未来的深切担忧。正是这殷切的眼神栓住了他暴烈的杀意,他答应父皇,不会清洗承昀旧党,并选了一批真正得用的官员,委以重任。

    而李适之,则是当年承昀党中最忠心,也是最有能力的一个。

    赵承熹对此人思虑再三,最终仍是决定委以重用。李适之也不负期望,入朝十年,拜相三年,所提议案大多利国利民,中肯实用。

    而如今,恰恰也是他提出的这条建议!

    不待他细想,又听工部侍郎道:“若是行均输之法,则定价几何?哪个部门负责采买?如何保证所折银钱去向?李相所提之法,关涉众多,变数极大,动辄亦恐生民怨。”

    户部尚书辩道:“逢厄思变,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从权宜之计。且解一时之急。”

    陈慎驳道:“若仓促行事,恐变则生异,反而坏事。且祖制宗法尚在,随意更张恐失民心。”

    赵承熹看向右相秦箴:“秦相三朝老臣,见多识广,不知有何高见?”

    秦箴今夜从进入御书房起,就安然站在阴影里,低眉垂首,不发一言。直到被点名,才抬起头看着皇帝,两道寿眉间目光凛然,声音沉缓地道:“老臣没有意见,只是想起当年先帝也曾就变法之事与百官朝议。提过一个问题:‘是为与士大夫治天下,还是与百姓治天下’。请陛下三思。”罢低头行了一礼,退到一边。

    御书房中众人俱都噤声,而赵承熹心中再震。

    “为与士大夫治天下”此言是开国立的国策。当时为鼓励文官议政,开国之初曾言,“治国须行仁策,与士大夫参议天下。”

    难怪陈慎会有“祖制宗法尚在”之言。

    赵承熹看着众位臣子,突然明白了梁毓那些话。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忠于社稷大义。

    原来,士大夫一族,也非人人都能忠于社稷大义。

    甚至,有时连心怀天下的帝王,对于社稷大义的理解也各不相同。

    原来,先生早已为他提出为君的期许和要求:君心须持公心,公心既是大道。

    他心中酸涩难言,连眼眶也微微发涩。好一会儿才找回正常的语音,平静道:“众卿对右相此言,有什么想的吗?”

    给那几位官员十个胆子,也不敢妄议国策。大家只能低头不语。

    赵承熹扫了众人一圈,一锤定音道:“朕倒认为,士大夫治国,也应心怀百姓。因此均输法是一个可行之策。着六部商议,三日内先拿出一个草案呈上来。”

    他挥了挥袍袖,示意众卿可退。待众人退至门口时,忽又道:“李相稍候。”

    李适之只得转身退了回来,恭谨地站在案前,等着皇帝发话。

    赵承熹看定李适之,目光沉沉晦暗不明,道:“李相方才提出的均输之法,可是您自己的构思方案?”

    李适之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波澜不惊地道:“非也。此策是当年五殿下曾跟臣提起,用于应对地域不均,赋税纳贡的一个对策。”

    赵承熹默然片刻,突然问道:“依李卿之见,若是五殿下是否会行此法?”

    此问大出李适之的意外,他细细看了赵承熹一眼,发觉陛下不像是给自己下套,沉吟片刻,才道:“陛下履九五之尊,自有治国之道。不必过多考虑前人的行事。唯利国利民可矣。”

    赵承熹长叹一声,“其实朕也明白,若论治国安民之道,我那皇兄确实强我良多。若是他来处理此事,必然会周全许多。”

    李适之满湿汗,觉得自己不是站在御书房里,而是在悬崖上走钢丝。

    他再三确认,陛下并不是要下套翻旧账,细思之下,还是谨慎道:“陛下,您和五殿下各有所长,五殿下沉稳敏慧,您果敢决断,坚定执着。古来成大功业者需大气魄,陛下恰有成大功业的帝王之风。”

    “然则,大事既成,仍须守成。陛下能宽待怡王旧党,是为有容人之量;于国策方针上广纳言路,是为有纳贤之风。假以时日,若能少些意气用事,戒急戒躁,则万民之福也。”

    赵承熹看他得诚恳,垂下头细思片刻,微微一哂,“爱卿历经两朝,衷心为国,诤谏直言,实乃朕之大幸,大夏之幸。”

    李适之连忙躬身辞过,后退着出了御书房,才敢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赵承熹独自呆坐在在宽大的御案前,一遍遍回想当年先生和赵承昀谈论国事的情景——谈黍稻桑麻,谈商贾交通,谈兵戈卫戍,也谈帝王心术,制衡之道。

    ——而当时的自己在干什么?

    当时的自己在棋盘边拿着黑白棋子,摆的却是下午要去跟御林军打马球的战术安排。

    先生抬头一笑,指着地图对他道:“六殿下,这舆图您要不要也过来看看?”

    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整日介琢磨这个,累不累啊。我宁可去马场跑两圈,才不要受这份罪。”

    “先生您听听,”赵承昀故意恼道:“让他读书学习,竟是逼他受罪!亏得你还是个皇子,以后怎么治理这天下!”

    他笑嘻嘻地用胳膊箍住赵承昀的脖子,无赖道:“这不是还有你吗。这天下交给你管,你要努力挣出一片太平天下,好让我做个安乐王爷。”

    先生抿唇而笑:“六殿下如此行事,可做不成安乐王爷,只能做个草包王爷。”

    他提腕写下: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然后坐到琴台前,对赵承熹招了招,凝神片刻,左按住琴弦,右腕指尖遽扬,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

    那一刻,清雅的琴声充盈在撒满午后阳光的书房。

    赵承熹回神,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写下“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几个字,一遍又一遍,直至三尺湖宣上满目都是遒劲俊逸的书法——与梁毓的笔迹颇为神似。

    石砚在门外轻声请示,“陛下,已经二更天了。是否回寝宫,还是摆驾去哪个宫里歇下?”

    赵承熹起身:“去载丰殿。”

    “遵旨。”石砚只得安排圣驾,往载丰殿而去。

    然而刚在载丰殿安顿下来不久,就有侍卫过来呈上一份密报。

    “这么晚了,有什么送到御书房,明日圣上自会御览。”石砚不悦,想要挡了。

    那侍卫苦着脸道:“是,属下也明白只是,陛下曾交代,湖广路传来的奏文,不管什么等级,皆立刻上呈御览。”

    石砚一听,忙接过那火漆密封的竹筒,送进载丰殿内。

    赵承熹启封一看,立刻对石砚道:“宣大理寺卿进宫,立刻,马上!”

    唉陛下终于慢慢觉醒啦,不容易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