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到家的时候,曾贝感觉自己的命,已被垦丁夏日的暑热夺去了半条。
因此她求冷心切,前脚才踏进门,嘴里就嚷嚷喊热,要喝冰的。
芬姨跟她心灵相通似的,还没等她坐下,就从厨房里端出来一杯车厘子刨冰。
花一下午准备的,用玻璃器皿盛着凿得细碎的冰渣,一层一层,堆成型山丘。红色车厘子汁液从上淋至下,被冰稀释,颜色还成渐变。
曾贝惊喜地叫了一声,放下帽子,接过冰凉的一杯,在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谢平宁二人稍后才进来,也是一人得一杯。
在鹅黄色的针织桌布上,覆盖着一层颜色偏深的夕阳金。
曾贝坐的位置正对窗口,她垂眸,便有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在眼睑,扑下密密的阴影。
芬姨坐在她身边,手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看眼前三人吃得实在开心,漫不经心,开口问:
“你们三个下午干嘛去啦?看看我们家贝贝,胳膊被晒得这么红。”
经她提起,曾贝才抬起胳膊看,果然在靠近肘弯的地方发现了一大片红。
生理学上告诉她,这是变黑的前兆。
想到会因此变黑,她便有些不大高兴,嘟嘴皱起了眉头,“都怪他们,非要下午出门。”
刘宇岩心想不好,曾贝要卖他求荣了。
他张大了眼,在桌下,悄悄推了推身旁的谢平宁,提醒他,前方即将迎来他老妈暴风骤雨般的灵魂拷问。
但谢平宁不明白,拿着勺子,支头疑惑地看他。
刘宇岩努了努嘴,示意他不要乱动,静观其变。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曾贝只是搁下手,用勺子舀冰往嘴里放时,静静开口,回答芬姨的问题,:
“——平叔带我们去市里吃海鲜了。”
“海鲜?”芬姨扭头看谢平宁,向他确认。
谢平宁在她视线里,有两秒愣神,后才扶着脖子,点头,笑了笑,“……是。”
“在哪吃的啊?”她又问。
刘宇岩好容易安下的心,被这个问题一下又提到嗓子眼。
平叔没逛过垦丁,怎么会知道,市里哪个地方能吃到海鲜。
但没等他出声圆场,曾贝已替他接过话,“在垦丁大街。”
芬姨有些惊讶,“怎么在垦丁街吃哦,那个地方那样吵,又偏爱坑外来游客。”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你们该去渔港,那边一百块可以吃二十片生鱼,全垦丁最便宜……”
关于壁湖的海鲜,提起来,芬姨就要絮絮叨叨个没完。她太懂吃,关于食物,总有独特的门道和经验可分享。
然而,桌上三心二意吃着刨冰的三人,都没在听。
刘宇岩偷瞄坐在对面的曾贝,又转头跟谢平宁对视上,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因为从不敢想,有天曾贝会舍得放弃整他的机会,跟他站同一条阵线。
真是稀罕。
由此,两个人的秘密,变成三个人的。
隔天下午,两人又在门口对已不算暗号的暗号。
刘宇岩经过昨天的事,感觉自己跟曾贝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走的时候,不忘问她:“你去不去啊?”
曾贝知道了暗号下的内情,体验过,便再没兴趣跟两人去大太阳底下浪费防晒霜了。
她人躺在沙发上,听见他声音时,将自己手里的书高举过沙发,扬了扬,回:“不去。”
于是,她的一个下午,都靠睡觉和辛波斯卡的诗发过。
傍晚,奶奶见她闲得厉害,给她安排任务,让她拿一只绿色洒水壶,去给院里的花圃浇水。
她乖乖听令,拿了水壶,去到门口,要给几株被晒得蔫蔫的蓝雪做用水补给。
花圃不算大,很快就完工。
但当她正要收拾工具离开的时候,隔着院门,突然听到外边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她不由地驻足,没过多久,就看见刘宇岩从外开院门,走了进来。
他皮肤本就不白,突兀地,不知从哪里搞来一顶白色棒球帽,塞在头上,让曾贝一下就注意到。
她提着水壶,问:“你干嘛戴帽子,你不是不怕晒吗?”
刘宇岩这才从帽檐下看一眼曾贝,没招呼,也没回话,闷闷地去开院门,放开车的谢平宁进来。
曾贝诶了声,诧异刘宇岩怎么突然变冷淡,她又没惹他。
于是她靠近,谁知刘宇岩还是不理她,满脸写着警惕地,按住自己的帽檐,要往别墅里面去。
曾贝回身,碰上刚停好车,正走过来的谢平宁。她对他做了个疑惑表情,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谢平宁笑了,虚空指了指自己的头,做了个摘帽子的动作,是示意她,去揭刘宇岩的帽子。
曾贝会意,放下手里的水壶,追上刘宇岩,跳起来,将那顶白色棒球帽给拽了下来。
然而,看见真相,她却愣住了。
——他剃了个光头。
好半天,她才捂着肚子,大笑出声,指着刘宇岩,上气不接下气地:“哈哈哈……这什么发型,油盐你好逊啊!我就你为什么大热天还戴帽子……”
刘宇岩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棒球帽,又看一眼平叔,哼了声,“是男人,愿赌服输!”
晚上的餐桌,少了一人。
不是刘宇岩,而是平叔——他跟芬姨称胃不舒服,晚上不吃饭。
缺一人的饭桌气氛颇显凝滞,虽然照旧是他们几人,但却没了从前话的心情,因为又有一个人剪了头发。
刘宇岩爱臭美,前阵子学着电视机上的流量偶像,在额前修了一道短刘海,加之男生初剪完头发,都会有些别扭。
因此,自他上桌,平日聒噪如蝉的,今天也消停了。
而饭桌上的其余几人也灵敏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相当识相,都没出声。
唯独曾贝是个好事的,咬着筷子尖,盯着刘宇岩的光头,一直发出吃吃的笑声。
他没戴帽子,因为饭桌上不摘帽,芬姨会他不礼貌。
因此一颗头光溜溜的,只能任曾贝取笑。
刘宇岩被她笑得没了脾气,抬头,苦着脸问她:“真的很丑吗?”
曾贝还是笑,没话。
奶奶在旁接过话,“不丑啊,看着多精神呐!还有点像那个……像一个明星!”
“哪个?”刘宇岩眼睛亮了起来。
奶奶皱着眉头想了想,回答:“演《人在囧途》的那个。”
“……”好嘛,山争哥哥。
这个恰当的比喻得来曾贝大笑。
刘宇岩这下是彻底死了心,放下筷子,自己饱了,要上楼洗澡。
芬姨担心他晚上饿,劝再吃两口,但他没听,垂头丧气上楼去了。
曾贝收住笑脸,咬了咬筷子,回头看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心里在想,这两人下午在外边都吃了什么,为什么到晚饭,要么不吃,要么就只吃一点。
从沙滩烧烤,想到冰沙店的大份雪糕,没想出什么,收回视线时,见芬姨脸上竟然在笑。
她很奇怪,便问:“芬姨你笑什么?”
芬姨夹了一叶白菜放进碗里,回答她:“笑宇啊——他原先那个头发,看了别提有多叫人不舒服,现在终于剪了,人看着也精神多了。”
爷爷搭腔:“这还得托谢的福。”
“嗯?”曾贝不解,侧头看向爷爷,“他剪头发,关平叔什么事?”
奶奶替他向曾贝解释,:“你还不知道啊?宇跟你平叔赌,结果赌输了,就去剃了个光头咯。”
曾贝一怔,忽然想起平叔下午,在门口对她做的摘帽的动作。
她好像……懂了什么。
野原近海的冲浪板租借处,走出刚还完板的谢平宁和刘宇岩。
他们接下来要去汽修厂,将大病初愈的老福特开回家。
野原镇上甜品店不多,但迎合年轻人兴趣的街机倒是随处可见。
开了车出来,谢平宁下车,要去杂货店买烟。刘宇岩跟着他下车,百无聊赖地站在店门口等他。
但少年的注意力总难集中,很快就发现了门口摆的一台街机。他被机器花花绿绿的界面吸引了,视线紧紧黏着,再不肯走。
谢平宁走出时,看到的就是刘宇岩蹲在机器旁的一幕。
他一边将手里香烟盒的包装拆开,一边朝刘宇岩走去。
没找到垃圾桶,香烟盒的塑料带纸被谢平宁塞进盒子里。他折手,将烟盒放裤口袋里,分一只手,按了按游戏机表面的一个控制按钮,偏头问刘宇岩:“怎么?想玩啊?”
“嗯嗯。”被问的人猛地点头。
谢平宁很大方,从口袋里拿出四五个十圆硬币,拍在机器上边,:“那来一局吧,我请!”
可供选择的游戏项目很多,他们选了一款拳皇,双人PK模式,两人激战正酣。
但仅你生我死的战斗没意思,谢平宁看了看他,语气里透出些许索然无味,松了操作杆,:“这么玩太没意思。”
刘宇岩挑眉,“那你想怎么样?”
谢平宁笑了,“加点赌注,谁要是输了,就答应赢的那一方一个要求。”
刘宇岩低头想了会儿,突然大悟,确认道:“什么要求都可以?”
这句话里边可挖的东西实在太多——PS2游戏机,VR实感眼镜……光想着,刘宇岩这张丑脸上就泛起了微笑[注]。
“当然,”谢平宁爽快点头,“什么要求都可以。”
刘宇岩乐了,手重新操作起上手柄,很是兴奋,“平叔,那你可惨咯。”
谢平宁没话,也重新握上手柄。
刘宇岩这人爱玩阴招,不动声色按下一个最难对付的女角色。谢平宁没出声,随机挑了一个。
刘宇岩还没赢呢,脸上已有了属于胜利者的喜悦表情,“平叔,哼哼,你输定了!”
啪——刘宇岩脸好疼,因为三回两胜,而谢平宁有两胜。
刘宇岩不甘,还要挣扎,又提议换成五回三胜。最后赛制被他一改再改,变成九回七胜,刘宇岩都没能赢一把。
谢平宁不想再跟他磨,扔了操作柄,拍了拍手,:“不玩了,我没钱了。”
刘宇岩的游戏币也用完了,于是只好收手认输。但他仍要将不要脸的精神发挥到底,:“好吧,我这人从不耍赖——平叔,你吧,想要什么?”
谢平宁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脸上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刘宇岩想着,平叔人这么好,而且又有钱,肯定不会在经济上为难他。估计就是件很的事,他没可能办不到。想到此处,他坦然不少。
然后,就听见平叔斟酌许久后:“想不到好的,这样吧,”
着,他手指指向街对面的理发店,“不如——
“你去对面来碗光头吧。”
作者有话要:
平叔有点好
因此我决定把我的宝贝女儿贝壳,嫁给这个老男人。
[注]改编自王波,你们应该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