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有村民走丢,在野原,算得上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事,尤其在夏天。因为无人会瞎折腾,选在下午,到海岸山去摸水蟹。
因此,曾贝走丢,慌了村里一众人。
能出动的街坊邻居,基本都出动。大家聚集在一起,分出几支队,分头上了海岸山,势必要在天黑之前,将曾贝找回来。
然而,最后找到曾贝的,还是谢平宁。
或许是关系密切,自带一种妙不可言的默契驱使,谢平宁开车在山脚下停,绕着周遭的路细细搜寻了一遍,最后在数处上山口中的一处,找到了曾贝。
久无人靠近,曾贝的察觉力要更敏感些,因此她发现他,比他发现自己,要更早一些。
注意到他靠近时,她正坐在一个石块上,抱着膝盖,低声啜泣。因为他出现,她才激动起身,几步趔趄,扑进他怀里。
而谢平宁终于找到她,终于松了一大口气,接住她,好半天,都没话。
是听见她哭,他才有反应,下意识先安抚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过气来。
她止不住哭,一遍抽噎着跟他:“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平宁稍松开她,发现她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便问:“你的脚怎么回事?”
她吸了吸鼻子,缓了会儿才:“下山的时候,不心扭到了。”
谢平宁放开她,让她坐回石块上,手指扶住她的脚踝骨,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她靠近踝骨的地方,有一块高高的肿起。
他拿手轻轻碰了碰,她立即缩回脚,摇摇头:“好疼的。”
他沉默了会儿,没看她,忽然有些生气,神色严肃道:“为什么不在那里等我?”
曾贝怯怯看他一眼,也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劲,低头回答:“我不敢在那里等,刘宇岩那里有蛇。”
哽咽了会儿,她继续:“我只是想下山找你,可是没想到迷路了,再想回去的时候,就扭到脚了。”
她完,抬头,眼泪汪汪地看向他,声音还很委屈:“平叔,我不是故意闹的。”
谢平宁跟她对视了会儿,有些无奈,指了指她脚上的淤伤,问:“还疼吗?”
曾贝点点头。
“知道你不是故意闹脾气。”他叹了口气,看她一眼,又别开头,“只是我太着急了——我不好,刚刚不该用那么重的语气跟你话。”
曾贝闷闷地,没回答。
眼泪流过面颊,被风吹干的枯皱感,迟迟赶来。
她揉了揉脸,又擦干净眼睛里憋着的眼泪,刚想什么,听见谢平宁:“上来,我背你回去。”
她抬头,见他起身,转了个方向,然后原地蹲了下来,只留一道宽厚后背给她,示意她攀上去。
在他面前,总是乖顺的那一面大于任性的那一面,特别在这种情况下,她需要一切属于她的,抑或不属于她的关爱。
因此顺理成章,被他背在了背上。
他的肩膀,如她想象的那般,温暖,且带给人安全感。让她想起很的时候,被爸爸背着,走过水洼铺满一地的区公园。
她把头靠在他右边的肩膀上,闭着眼,轻声开口:“平叔,你看过《龙猫》吗?”
“动画片吗?”谢平宁依据名字,做出不确定判断。
“额……差不多吧。”她不想多解释动漫与动画的区别,但依然想强调不同,于是补充一句,“——宫崎骏的。”
他哦了声,表示明白了。
她的话不停,继续:“电影里面的主人公有一次也迷路了,最后是龙猫和龙猫车把她找回来的。”
像此刻一样,找回她的,是平叔。
谢平宁也懂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笑了笑,问:“然后呢?”
她没立即回答,而是将脸埋在他肩窝里,鼻尖蹭了蹭他的棉麻质感的上衣衣料,好久,才闷声:“唔……我真的好想有一只龙猫啊。”
“电影里面,主人公是两姐妹。我有时候想,如果我没有龙猫的话,有一个妹妹也行啊,那样我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她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爸妈已经离婚了。”
她断断续续讲着话,谢平宁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听着。
傍晚的风,掺杂着某种好闻的味道,从他们耳边擦过。
西斜的残光,好似一种需要好几次,才燃上火的电磁炉,将路一侧,高大的樟树树叶,煎烤得油光发亮。
曾贝的话,话题中心从已没见过面的童年玩伴,转到前几个月为他们写过同学录的同班同学,絮絮叨叨没个停。
“我也很想跟人交流,只是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们都不够懂我,就不太爱和他们讲心里话,所以才让他们觉得我不好接近,不好相处。”
“唉,其实我从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就女生朋友还能数出几个。”
“到男生朋友嘛——如果刘宇岩能算得上是人的话,他大概就是唯一的那一个吧……”
……
谢平宁将曾贝领回家,大家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轮番上来嘘寒问暖,让曾贝有种受宠若惊的不适感。虽然,获得最大限度关注,的确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
吃过晚饭,气氛才正常一些。
刘宇岩作为事故的最大诱因,却是最后一个来关心她的。
他姗姗来迟时,她正坐在客厅,手里握一个冰袋,给自己扭伤的脚踝,缓解淤青。
察觉有个阴影靠近,并且挡住了她的大部分光,她才懒懒抬头,跟这个人:“走开,你挡着我光了。”
刘宇岩忙退到一旁,有些紧张地交互着搓了搓手背。
两人僵持了会儿,后刘宇岩才声:“曾贝,对不起啊,我下午不是故意吓你的。”
完,他挠挠头,是发觉自己好像得不太对,于是又改口,“好吧,我是故意吓你的。”
曾贝本想装生气更长时间,但先被他逗笑了,索性也不装了,仰着脸,问他:“行吧,那你想怎么赔偿我?”
刘宇岩抓了抓脖子,不太确定地指了指她拿着冰袋的手,“给你当牛做马?”
曾贝不屑地嗤了一声,移开视线:“得了吧,我才不要你这么废的马。”
“你……”他本想再跟她争论一番,但想想似乎时机不太对,于是只好认输,叹息,“唉,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曾贝不想理他了,低头继续用冰袋给自己敷脚。好一会儿,她没听见他离开的动静,有些奇怪地抬头,看见他还杵在原地,一只手背在身后。
她挑了挑眉,问:“你还不走?”
“不是,那个……”他又有些慌了,眼神飘忽半天,才将身后藏着的东西,呈在曾贝眼前,“——喏,这个给你!”
曾贝看去,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桶香草味的哈根达斯。
他没等曾贝反应,先扔到她坐的那页沙发的空处,眼睛不敢看她,:“这是我前几天偷偷去买的,一直没舍得吃,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敷敷脚吧。”
“神经病啊你。”曾贝笑着,伸出另外一条腿,踢了踢他的膝盖。
他皱着脸躲过,就势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
他看了看四周,并没见着人,他才敢:“你都不知道,下午我们没找到你的时候,大家有多着急。”
着,他靠近曾贝,压低声音,“特别是平叔!他都凶我了。”
“他凶你?”曾贝觉得奇异,看向他。
刘宇岩皱着眉,神情认真地回:“对啊,超级凶,超级可怕。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真的是好可怕啊。”
直男的表达能力有限,饶是曾贝如何询问,谢平宁凶他的细节,刘宇岩也无法出个所以然来。
因此聊了一大堆,后来细细梳理,才知道净是些废话闲话。
将茶几简单收拾了一下,她瘸着脚上楼。
爬楼梯有些艰难。
刘宇岩给她一桶哈根达斯,就完全没了愧疚心,只顾躺在沙发上游戏,毫无知觉她爬楼梯行动不便,竟然不走过来,扶她一把。
是她一跳一跳在木制楼梯上的声音,让三楼写报告的谢教授听见,等她到二楼时,就见他下楼来,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要送她上楼。
还好楼上没人,不然她要羞死。
故而此时只是稍微红了脸,头靠在他胸口,任他抱着,一级一级上楼。
两人没有交流,主要是担心楼下刘宇岩会听见。
安静的片刻,她想起刘宇岩平叔凶他的话。让她实在很好奇,像谢平宁这样温柔的人,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
于是等到快上阁楼,她在他怀里出声,心试探:“平叔,你下午是不是很担心我啊?”
谢平宁稍稍转了头,“还好。”话末是一句不自然的轻咳,紧接着,听见他,“下次一定不要乱跑,野原有些地方树草太深,碰上毒虫毒蛇什么的,就不好了。”
经他提醒,她脑海里自动联想某种爬行动物,在草丛间吐着信子的画面。不由地了个寒噤,她用力摇了几下脑袋,“我才也不会去那里了呢。”
感觉语意还不够决绝,她添上:“死我我也不会去!那里也太可怕了。”
“是挺可怕的。”他低头观察她脸上的表情,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两人走进阁楼的走廊,快到她房间的门口,她喊住他:“平叔,”
他停下脚步,没把她立即放下来,而是垂下视线,与她对上,“你。”
曾贝不敢和他对视太久,因为太过心虚,让她声音也变得不自然,:“我先声明啊,我不是有意想探你的隐私,就是那个,你那个MP3里面,怎么……”
怎么会有她十年里唱过的所有昆曲原声带?
但谢平宁没等她没完,先断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慨叹:“你发现了啊。”
“唔——”她转了转自己睡衣衣领上的一枚奶白色纽扣,仍不敢看他,“我不是有意的。”
他的解释跟在她将她从怀里放落至地面,等她在门边站稳,他才:“我挺喜欢你唱的那些曲子的,所以在网上把这些年能找到的你的表演纪录,都转了格式存起来了。”
他顿了顿,“有时候会想听。”——她的声音。
“哦。”她点点头,心里不知为何,有份雀跃。像是得到一张,自己也许永远用不上的KFC优惠券,并不期待能借助满减占到便宜,只是由衷感到幸运。
她其实也会被人珍视的,在他的眼里,你只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像是无声告诉你,你是月亮,而他眼里,有混合了他情绪的一片海底月色。
她忽地弯唇笑了,踮脚,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笑意盈盈地:“如果你想听,其实我也可以唱给你听,live版的噢。”
“那——”
他未完,被她一句话截断:“但不是现在。”
她转身,手按住门把,在推门进房间之前,她先在他下巴上印了一吻。
“晚安,平叔。”
他见她人已走入房间,才回过神来,扶额,笑了笑,也回了句:
“晚安。”
作者有话要:
因为刘宇岩快下班了,所以下章平叔戏份会减少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