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A+A-

    刘宇岩下午一点的机票,因此上午就要离开野原,在垦丁搭乘快线往高雄去。

    送行队伍人不多,除了扮演临行慈母角色的芬姨,就剩下担任司机的谢平宁。而曾贝,躺在房间一整天都没出门。

    中午谢平宁开车进院子的声音,以及他上楼来,唤她下楼吃饭的声音,都被她假借睡觉和反锁的房门一一屏蔽过。

    这天的漫长白日和没完的前半夜晚,她将手机玩出两次9%的低电量提醒,中间也有睡着过三四次,不过都睡不沉,很快就醒来。

    晚间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隔壁的灯熄了。她听见他上床,衣物摩挲床单发出的声音。

    她忽地睁开眼,盯着眼前一片黑暗大约有两分钟,视觉神经才逐渐觉察出光亮。是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又过了半时,她估摸谢平宁应该已经睡下了,才敢蹑手蹑脚起床,踩着一双平底凉拖,开门下楼。

    硬撑着一天不吃饭的下场是,每到深夜,便要做贼般到一楼厨房寻找食物,虽然对于曾贝而言,此事早已被归属到轻车熟路事项当中。

    冰箱了现成的食物不多,只有切剩下一半的凤梨和两个奶油面包。

    这时候,也容不下她挑挑拣拣,饥饿在前,平日觉得再难吃不多的台湾凤梨,此时到嘴里也是山珍海味。

    叉子叉好一块,被她放入嘴里,另外一只手也不空闲,停在餐桌上放着的平板界面上,她点开社交APP。

    手指划动,刷出来第一条动态,来自四时前飞机晚点,才到北京的刘宇岩——他在朋友圈有偿求暑假作业的答案。

    她点开,在下面字评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没过多久,就有刘宇岩的回复弹上来,是一把在滴血菜刀的emoji。

    她没忍住笑了,无意间抬头,发现从楼上走下来拿着手机照明的谢平宁。

    这场景有些熟悉——她不是第一次被他撞见大半夜下楼觅食。

    “我下来喝杯水。”他指了指她身后的流理台,一面着,一面走近,视线不动声色触碰她手边的一盘黄色水果。

    她语塞,好半天才:“我是太饿了,才会这样的。”

    他从流理台边端了杯水,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笑着回:“我知道——好像有给你留晚饭。”

    着,他将水杯放下,人走到厨房,不知从哪样厨具里翻出来两块披萨饼,并且已装好盛在白色的盘子里,被他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借着餐厅的桌灯,能看清披萨上的培根,她眼睛弯了弯,抓起一块先咬掉因失去温度已不那么脆的边缘,嘴里先尝出甜甜的芝士味道。

    谢平宁喝了口玻璃水杯中的水,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划着手机,看界面,应当是在读新闻。

    她收回观察他的视线,嚼了会披萨,忽然停下,开口:“平叔,”

    “嗯?”他抬头,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不去送刘宇岩啊?”

    她低头,手里握着刚用来吃过凤梨的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披萨。不敢看他,是担心他误会她,将她想成那种对朋友关系,相视淡漠的女孩。

    谢平宁默然片刻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干嘛问你这个,别想太多。”

    曾贝唔了声,:“下午你都没找我,我以为你是觉得我不懂事,所以……”

    他笑,阻断她后面的话,“我以为你更想一个人静一静。”

    呃……她确实更想一个人待着。

    “其实我也没有不开心,我只是突然发觉,虽然刘宇岩总是欺负我,但我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他,”准确来,是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讨厌他,“这一点让我有点沮丧。”

    明明刘宇岩是那么讨厌的人。处处跟她作对,毫无绅士风度,不仅学不会礼让她,而且还常要在口角上占上风。

    大概是斯德哥尔摩作祟,等他走了,她居然觉得,与他斗,似乎才是其乐无穷的。

    见她在发愣,谢平宁举起杯子,碰了碰她的脸颊。

    盛着水的玻璃杯,淡淡的凉,足以让她回神。

    她微侧过来脖子,跟他目光相接,盯着他,情绪在不言中流动发酵,让她有点想哭。

    这个夏天,就快要结束了呢。

    刘宇岩离开,过不了多久,平叔也要走了。

    这才是,她真正想哭的原因。

    望着他双眼,不知他是不是也在想跟她类似的事,关于离别,关于夏天的尾巴,她想和他,用力相爱。

    于是,她压住喉头冲上来的一阵哽咽,对他:“平叔,你想不想去看海?”

    她的海,并不是地理学意义上定义的那片海,而是从这座村往深处走,一片原野里的藏着的水溪边,一只一只发光萤火虫从灌木下飞出,在低空汇聚的荧绿色海洋。

    在溪边找了一块平坦低地,两人席地坐下。

    耳边有各种昆虫的低鸣,还有从远处传来的一声,叫不出名字的鸟,停在某一处枝头发出的啼叫。

    溪上游长满了水生植物,将狭窄的溪道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听见流水叮咚,冲刷过涧底凹凸不平的石块。

    夜已很深,四周都已暗得不能再暗,只有两人手里的手电筒还发着光。

    谢平宁提醒她,关掉手电,因为萤火虫喜欢在很暗的时刻发光。

    关掉手电,周遭是彻底不能见光了。

    两人默契的没有交谈,而是盯着溪对面的一片树林,飞出一两点黄色的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两个点,逐渐增多,最后变成一大片。一闪一闪着,如同一块型星空,又像是在黑色幕布上,撒下的一抔金粉。

    曾贝环住双膝,侧头,用肩膀撞了撞身边谢平宁的胳膊,有些得意地:“怎么样,平叔,很美吧。”

    他点头,嗯了声,“很美。”

    “那请你给我五块钱。”她突然。

    谢平宁没明白过来,偏头看她,不解问:“现在?你要五块钱干嘛?”

    曾贝脸上勾起浅浅的笑,回答:“因为这是我请你来看的,所以你必须买票。”

    她摆出一副剧院售票员的派头,作古正经地跟他讲:“刚刚入场的时候忘记检你票了,这位先生,待会儿记得补票哦。”

    谢平宁看着她,无奈地笑了,“好吧,先欠着,回去给你。”

    两人再度静下来,没人话,是因为萤火虫数量在增多,光芒随之更甚,景观美到,令他们不禁为之失语。

    曾贝往他的位置挪了挪,将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动静被谢平宁察觉,他将她揽入怀里。

    他看着眼前的数不清的光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声问:“你知道同步发光现象吗?”

    “同步发光?”曾贝疑惑地侧了侧脑袋,“那是什么?”

    “跟萤火虫有关的一种生物现象。”他解释。

    “这个现象是指,当雄性萤火虫量聚集的时候,它们会默契地同步发光频率,在同一个时刻发光。在这种现象下,你就能看到这片——萤海。”

    曾贝听懂了,但还存有疑问,“为什么要那个……要同步发光?是因为好玩吗?”

    谢平宁手右手指搭在她的耳朵上,用不重的力度,轻轻揉着她的耳垂,一边回答她:“因为,它们想吸引雌性萤火虫。”

    “雌性萤火虫的反应器官,需要接触大量的光,才会对外界有所反应。利用同步发光这种方法,能帮助她们找到配偶。”

    “她们这么笨啊。”曾贝声感概。

    谢平宁闻言一笑,收回视线,借着不算太亮的光,看她细长的脖颈。一寸白腻肌肤,有树影和发丝阴翳,落在上面。

    他的心一下变得很柔软。

    十八岁成人礼三千米高空直坠,二十一岁五十公里马拉松呼吸喘喘,二十八岁大西洋海底潜游……比不上这一夜刺激,在台风天过后不久,与她半夜秉烛偷溜,在溪边,窥探一角——

    萤火虫海洋。

    作者有话要:

    萤海真的超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