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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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来的人是她高三时候,她妈妈给她请的英语家教。

    电话里无非是问她最近怎么样、是不是想好了回去复读,诸如此类让人听了就失去好心情的问题。

    最关键是,对方还向谢平宁透露了她的英文称呼,让她脸上很是挂不住。

    一趟枯燥且公事化的通话结束,她走回客厅,看见谢平宁,第一句话就是禁止他:“不准叫我Summer!”

    谢平宁歪着头,不解,“为什么?我觉得Summer很好听啊。”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准。”用来形容她性格的“霸道”这词,在此时再次发挥用场。

    有一种连锁反应存在在这个无聊的夏日午后,那便是电话铃响过一次之后,还会响起第二次。

    这次是奶奶来的,但接电话的人换成了她。

    这趟通话就有人情味的多,不再提什么英文阅读、完形填空,而是委托她和平叔,去野原下的偏僻村,看望一位孤寡老人。

    这下,他们又有了事可做。

    放下电话,两人上楼换衣服。等曾贝收拾好下楼时,谢平宁在门口等了已有一会儿了。

    短袖衬衫和及膝短裤,上蓝下黑,颜色搭配并未跟她商量过,巧合地,与她的淡蓝色T恤以及黑色A字短裙默契配合。

    发觉是一整套情侣装扮,让她心情变好,什么Will、Summer都抛诸脑后,见他在门边看手机,她才下楼梯,便跑冲上去,手挂在他脖子上,身体呈半悬空状态。

    他被吓一跳,下意识先托住她的腰,此举让两人贴得更紧。

    曾贝头埋在他的脖子里,他闻到她头发上,是很淡的薰衣草味。他侧了侧下巴,无意蹭到她耳廓。

    被她用手推开,嫌弃他:“别弄,好痒。”

    他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背,“那你先下来,我去拿捎给老人家的礼物。”

    “好吧。”着,她人从他身上跳下来。

    等他拿礼物的间隙,她已戴好帽子,走到院子里。

    两人没开车出门,因为乡间道狭窄,车开过去未必方便,考虑到这点,他们选择了走路。

    幸好路途并不遥远,没走多久,他们就来到目的地。

    他们要去看望的老人,姓丁,一位老阿婆,到今年,有差不多九十岁的高龄。

    大概五六十年前,那时这位阿婆还住在杭州,还没搬来台湾。

    老人一生未嫁,膝下无儿无女,快一百年的漫长人生,都靠她一个人伶俜走过。

    爷爷奶奶初搬来垦丁,受过这位杭州老乡一些照顾,因此时不时会去看望老人一次,但这次的任务落在了曾贝和谢平宁头上。

    老人住的是一层的平房,门前有条不长的引道,两侧摆满了各种曾贝叫不出名字的盆栽,但花盆里的植物似乎有些时日无人理,生得很杂。

    谢平宁敲了敲门,但无人回应,直到敲过五遍,才听见里边传来一个孱弱的女声回应。

    过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门启了一道缝,有位老人从里边露出头,曾贝先注意到的,是老人的一头白发。

    然后听见她用夹着杭州味道的普通话,问他们是谁。

    曾贝解释自己的身份,她是曾老的孙女,曾老近日不在,自己代他来看望她。

    老人盯着她看了会儿,印象里似乎是听起曾先生提起过家里有个不大的女孩,瞧着两人也不像是坏人,便将他们请了进来。

    “不知道你们要来,家里头都乱糟糟的,也没什么吃的——有昨天才冻的刨冰,要尝尝吗?”

    老人背佝,步履极慢地走在前头,嘴里絮絮叨叨,到刨冰时,她回头看了身后两个年轻人一眼。

    曾贝在后头抓着谢平宁的手,跟老人对视上,她有些怕生,愣好半天没话。

    是谢平宁接上,:“您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您,陪您聊聊天。”

    房子的设计,是长条形状的。房门都设在同一个位置,自大门入,映入眼帘的便是连接各间厢房的一扇又一扇形状相同的木门。

    首先进到摆了一张木桌的厅,丁阿婆让两人坐下,自己则掀开进到里间的门帘,不知为什么忙活去了。

    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两杯梅酒刨冰。

    她在曾贝身边坐下,一边着:“梅酒是自家酿的,甜得很,你们尝尝。”

    曾贝和谢平宁齐声道了句谢,然后都拿着长柄银勺,开始挖着吃。

    丁阿婆手支着脸,眼睛时不时看谢平宁,时不时又看曾贝,最后停在曾贝脸上,问:“你阿婆近来身体怎么样?”

    曾贝抿化嘴里一口冰,回:“跟以前差不多,就是有时候腰会疼。”

    丁阿婆听了她的回答,点了三两下头,感慨道:“人老了,总会有些毛病的。”

    “您身体好吗?”谢平宁在旁边问。

    丁奶奶笑了笑,笑意里却藏着几分苦涩,“好啊,就是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她轻声叹息,“这日头太长了啊。”

    三人稀松地聊了会儿,等到他们快走的时候,丁阿婆又去了里间,留下她跟平叔在客厅。

    她的刨冰早已吃干净,平叔的还剩下半杯,都给了她。

    在她挖第二杯冰的时间里,平叔起身,走到墙边一个立柜旁,弯身看起了柜上放的一只鱼缸。

    他观察了有一会儿,后出声:“这金鱼倒活得很好。”

    透明鱼缸里,有三只黑尾金鱼,绕着里边一颗石子,傻里傻气地游着。

    曾贝端着刨冰,走到他身边,停下,手指戳了戳玻璃缸壁,纠正他:“不是金鱼,这边他们管它们叫斗鱼。”

    “嗯,斗鱼。”谢平宁虚心接受她的纠正,手抬起,从旁边的鱼食袋里抓出几粒,扔进水里。

    彩色的鱼食才落入水中,就被最胖的那只几口全吞进肚子里。

    “吃这么多,它会撑死的。”曾贝咬着勺子,指着那只大胖鱼。

    谢平宁听了,没回话,只轻声笑。

    夏日的午后,空荡荡的房子,游来游去眼睛很大的黑色斗鱼,都贪恋无声沉默的氛围。

    曾贝握着勺子,从手里的杯子最中央位置,舀出一勺杨梅汁液最浓稠的碎冰,学着《艺伎回忆录》里的一幕,将那抹梅红,染在了自己的唇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担心会轻易化掉。

    于是她不敢张口话,只是唔唔喊着,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回头看。

    谢平宁疑惑回头,看见的便是,她探着头,指着自己沾着红色冰渣的两瓣唇。

    他怔住,心神被这一画面动。他下意识身体倾近,吻住了她的唇,随后有酸甜的梅酒味道,渗入唇齿间。

    她得来突然的一吻,吓一跳,眼睛睁大着,很快意识到房子里还有第三人,忙将他推开。

    “你干嘛。”

    他笑着,用拇指抹干净唇上残留的汁液,不动声色,将责任推给她,:“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亲你。”

    “才不是!”她拍了他一下,还想争辩,丁阿婆掀开门帘出现在她身后,让她当即噤了声。

    “两个朋友在吵什么呢?”丁阿婆手里提着一只纸袋,笑着看两人。

    曾贝忙往旁边,走离谢平宁一步。站定,她摸了摸头,讪笑:“没吵什么。”

    丁阿婆看向谢平宁,谢平宁忙转移话题:“您这三条鱼养得很好。”

    丁阿婆看了看那只鱼缸,:“这间屋子里,除我外,就剩这三只活物,可不得好好养着。”

    完,她又道:“你们年轻人难得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的,这些东西,就当是见面礼,你们带回去。”

    饶他们如何拒绝,最终还是没拗过老人家的好意坚持,两人提着那只纸袋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段废弃的火车铁道。

    曾贝脱了鞋子,光脚走在铁轨上,为了保持平衡,还需要谢平宁牵着她的手。

    走过一个隧洞,隧洞上铺设了新的铁路,他们从桥洞下走过,能听见上面快线开过的声音。

    谢平宁想起隔着玻璃,见到的三条鱼,和话声音低而又低的丁阿婆,有感而发,忽然跟曾贝:“我以前想过不婚,”

    曾贝有些惊讶,停下脚步,偏头问他:”为什么啊?”

    他答:“我出实地勘察,或者在学校上课,都是一个人,所以常常会觉得一个人生活,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能减掉不少麻烦。”

    曾贝认同地点点头,后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识,是不是在抱怨她太麻烦。

    没等她先闹脾气,他先开口接过上面一句,:

    “可是不行啊——一个人真的好孤单。”

    年轻的时候,想象的独身主义,是年迈蹒跚,他还拥有积极面对生活、面对学术的态度。

    再枯燥,枯燥不过一页数千字的英文报告。因此,他觉得,在这些事物的帮助和衬托下,不婚独身,得来的晚年生活,必然是寂静却不失饱满的,也是单独却无孤独的。

    可此时此刻,他五指扣住身边她的细长手指,摩挲过后,还感受到她起伏的指骨关节和指间温度。

    就再不甘心忍受,没有她的孤苦余生。

    作者有话要:

    我又得了写满三千会死的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