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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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离开的长辈三人组到了家。

    几人闹哄哄地在楼下整理一上午行李和朋友赠的礼物,到中午午餐时间,又换上来,一种与离别有关的悲凉氛围。

    爷爷吃着饭,忽然停了筷子,看向对面的谢平宁,:“谢是明天走吧?”

    谢平宁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低头不知想了什么,过一会儿才点头回答:“是,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

    奶奶脸上流露出惋叹情绪,“这才来多久啊,就要走了。”

    着,她又看向,反常的只顾低头吃饭,在旁没过话的曾贝,:“唉,过不了几天,咱们贝贝也要回杭州了,这大房子,又剩下我们几个老人家了。”

    曾贝咬了咬唇,眼睛忽然有些酸。

    吃过午饭,众人都有些郁郁不快,没聚在客厅品茶食甜点,而是一个个都分散开,往各自的去处去了。

    谢平宁和曾贝回了阁楼,两扇门掩过,这时候还要演绎默契,知离别将近,都没交谈。

    曾贝躺在床上,找来两月前那本没读完的《马丁·伊登》,再次试图看进去。

    可书上的内容,她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到眼里,又是五号宋体字模糊一片的黑与白。

    他在隔壁房间,开了衣橱的门。

    她听见PVC行李箱开两面,轻轻铺开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他在收拾行李了。

    隔一面墙,两人沉默好久。

    最终,曾贝选择将手里读不进的书扔了,从床上站起来,趴在相隔两人的窗前,屈起手指,敲了敲了窗玻璃。

    叩、叩两声。

    他停下了动作,抬头望向映出她从头顶至脖颈下半分影子的玻璃。

    她问:“平叔,我们……还去草原看星星吗?”

    他顿了会儿,回:“去。”

    吃过晚饭,跟芬姨交代了行程,她跟平叔开车去往他们这个夏天在垦丁停留的最后一站——龙磐草原。

    龙磐,是海边草原,有曲折波延的海岸线,靠海的地方,屹立有许多礁石悬崖。

    她跟谢平宁到大草原上时,时间已经近八点。

    天空已完全涂抹上一层深邃的蓝黑色,一颗一颗的星,跳出黑暗,在这块广袤的幕布上跳动。

    大片星空,让她想起三岛由纪夫在《葡萄面包》里的一段描写:

    [黑暗在一个地方结扎起来了。黑暗这个大袋子的开口结扎起来,吞并了许多袋子。那些似有若无的破洞就是星星,此外再没有一个光的破洞了。]

    草原上海风很大,时不时刮过来一阵足以扬起她裙摆的大风,让她排解压力般,冲着无人的海岸,大喊出声。

    谢平宁站在她稍后的位置,听她喊完,也学着她双手扩成喇叭状,对着远处大喊:“曾贝——你在吗——”

    她听见声音,回头看他,与他脸上温和笑容相会上,也笑了。她转过头去,大声回他:“我在!”

    缓一口气,她又喊:“谢平宁你在吗——”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称呼他全名,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

    他愣了下,后笑着回答:“我在——”

    对着大海喊话的游戏,玩过几回,两人都有些累。

    索性,在草地上躺下,任地面长出的密密绿草刮到她的脸和裸_露在外的手部腿部肌肤。

    谢平宁躺在她身边的位置,伸手,指着天空上一颗相较其它星星,要更为明亮的一颗,告诉她,那是天琴座里著名的织女星。

    在他手指的指引下,她看见天鹅座和天鹰座,指到一颗她听过名字的星星时,她便不住地点头。

    时而有风吃过,矮草被吹倒向一个方向,划过她的脸庞,有些痒。

    她手臂靠着他的手臂,连衣裙的无袖设计,让她感受到他棉T恤的柔软质感。

    这个夜,一切都是柔软的。

    她望着眼前的星空,不由地低声感慨:“星星真的好美,怪不得康德将它视为生命里最值得敬畏的两样事物之一。”

    他嗯了声,无言了会儿,想到什么,于是他:“你知道吗?我到垦丁第一天,我以为你会是呃……那种女孩。”

    “哪种?”她扭头,枕着手,看向他。

    “不上来,总之不是会读康德的女生。”他完,似乎也觉得自己对她的初次评判过分武断,笑出声,脸上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觉得我会读什么?”

    他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出口时,语气不大确定,“大概会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这种?”

    “你的意思就是——”她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手指捏住他鼻子,“我很古板咯。”

    他只笑,没躲开她手上的动作,任她捏着。

    她闹了他一会儿,放开他,再次看向他眼睛,:“我读很多人的,纳博科夫,博尔赫斯啊……”

    “我知道。”

    “……我还读了赫顿,”到这,她目光躲闪开他,细语嘀咕,“不过他的书真的很无聊,果然学术的东西最枯燥了,真不搞明白,你是怎么看下去的。”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看不下去是因为你没兴趣,我是学这个的,自然不会觉得很枯燥。”

    话头停了两秒,他又补充:“就算真的觉得无聊,也得骗自己不无聊,然后让自己读下去。”

    他的回答,让她觉得有趣,头抵着他的肩膀,无声笑起来。

    失去交谈的两分钟,她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

    她喊他,“平叔,”

    “嗯?”

    “你还记得,你到野原第一天晚上,我给你们唱的曲子是什么吗?”

    他看着她,点了一下头。

    那夜,他点一出《思凡》,遭到她拒绝,最后她唱的《牡丹亭》里一折《游园》。

    她回望他,眼睛在笑,却盛着泪。

    对视的时间不知延续多久,她扬起脖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后离开,她启唇,轻声唱了一出《西厢记·长亭送别》。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

    “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

    “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玉人;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她唱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谢平宁目光沉沉看着她,轻轻唤了声,“曾贝——”

    “平叔,你听我,”她断他,声音已哽咽得不成样子,“那晚我不是不想唱《思凡》给你听……”

    他捧住她的脸,手上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学戏曲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要不唱《游园》,要不唱《惊梦》,总是这两折。”她早已疲倦。

    “可我知道,我这两折唱得最好,我师父也夸过我。”

    所以,她才会在初见他的那天,唱她再厌烦不过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只是想让他看到,她最好的那一面。

    ……她有没有跟他讲过,她一直觉得,他很厉害,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厉害的那一位。

    学识上是,与人交际上也是。

    他在她心里越完美,她便越发有种,快要失去他的危机感。可是,千万种面貌,她还是最喜欢,他在她眼中闪闪发光的样子。

    一如,此刻眼前的这片星空。

    想起在野原看到的萤海,她默然过后,再度出声,喊他:“平叔,”

    “那个‘同步发光’,你记得吗?”他在野原溪边跟她的萤火虫群体中,存在的生物现象。

    他没话,只是望着她。

    她再次笑了,眼睛里泪光在闪,又有人把星星扔进她眼眶里了。

    “我很笨的,所以你一定要有很多光,这样,”

    “——我才能找到你。”

    隔天,一家人都起了大早,要去垦丁送谢平宁上快线。

    在快线车站,曾贝躲在爷爷奶奶身后,听爷爷跟谢平宁叮嘱往后许多事,一直没出过声。

    直到奶奶跟平叔讲完,回北京后,要记得给他们来电话,奶奶才想起身后的人儿。于是她回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了长久默不作声的曾贝。

    奶奶将她推出来,:“跟你平叔几句啊,难得你碰上一个聊得来的大人,他这一走啊,你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啊。”

    曾贝在奶奶的声音里抬头,跟谢平宁看来的目光对上。

    他在笑,眉与眼,一如既往,温柔的,如同垦丁夜空下,泛起微波的海。

    两人对视许久,无人先话。

    是他放下手里的手提箱,张开双手,对她:“都要走了,抱一下吧。”

    曾贝脚下动了两步,抬头看着他,许久,她:“平叔,你冬天再来吧。”

    她被忽然酸涩的喉腔和鼻头,呛得停了一下,过后她才开口:“我请你看——下雪的垦丁。”

    着,她跑着,扑进他怀里,被他一把抱住。

    她踮脚,他微低头,让她下巴足以碰到他的肩膀。

    她如愿,头放在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声:

    “这次不收费,请你一定要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

    有天我读了《到灯塔去》,突然想写个海岛故事,所以就诞生了贝贝和平叔。

    书名改编自丝袜姐的一首歌《下雨的垦丁》,取义是,垦丁不会下雪,因此我在书中所构造的野原垦丁和鹅銮鼻,都是不存在于现实中而是只存在在文字里的地方。

    这个故事,无疑,是近乌托邦的。书中不存在偏见歧视,只记叙了一些无聊生活下会产生的争吵和矛盾,以及主人公们是如何化解它们的。

    也许你读完这个故事,会惊异,故事就是这样结束了吗?也许也会有人问我,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他们以后会更好。这点无需担心,因为在我构造的这个次元里,不存在太多世俗偏见,爱永远是最高级别的。

    而故事呢,就是这样结束了,最后要感谢你一路陪伴我、陪伴他们走来。

    下篇文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