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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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道相迎的是儿子, 入城来接的是二儿子,直到晚宴时分,神秘的将北王才终于露面。

    苏然之前以为, 雷静海肯定是眼高于顶,不屑来迎接这位监军大人。

    等见到真人后, 她才发现自己误会人家了。

    将北王雷静海被人搀扶着进入正堂。

    他身形枯朽, 脸色蜡黄,面上纵横褶皱,根本不像个曾经上阵杀敌的人, 倒比七十岁的还不精神。

    这哪是抱恙,根本病入膏肓了吧。

    将北王妃跟在他身边, 快到主位时,侍女下去,王妃亲自扶着老王爷落座。

    苏然看看将北王妃, 生平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理解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将北王先是向殷祺道歉,殷祺自然是不敢受,又反过来关心对方。

    一通假惺惺地寒暄后, 宾主落座。

    将北王拉着王妃的手,一脸“慈爱”地看她。不管王妃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在娘家人面前, 总要给些面子。

    苏然简直不忍直视,他还不如别秀恩爱, 画风还能正常点。

    王妃始终面带微笑, 详和愉悦地与他话。

    苏然心里为王妃点了一万个赞, 就冲这份忍耐力,也是寻常人难比。

    雷安看了几眼,便低下头,一个人喝起闷酒。

    将北王坐了没一会儿,身后有侍从递上丸药,他就着酒喝了。

    又过了一会儿,侍从再次递上丸药,将北王又吃了。

    殷祺与何进对视一眼,都明白将北王为何会成如今这模样。

    称王拜相身居高位的人容易迷恋丹药,总惦记着长生不老,雷静海看样子就是吃药吃成这模样的,快成仙了。

    雷静海两丸药下肚,就身体不适,要先告退。

    老王爷刚一离开,雷敏才就主动担起了主人的职责。

    王妃跟着起身,也算离开。

    不想,雷敏才端着酒过来,对她:“母妃见到故人,怎么这么着急离开,莫不是太过担忧父亲?”

    雷安听了这话,抬头看过去。

    王妃温言:“敏才笑了,我以为你们想痛快饮酒。”

    雷敏才刚刚喝了几杯,酒精上头,看着王妃的样子,心头有点痒。

    她十二岁入府时,模样未开,如今倒是越来越出挑,自己那父亲整日沉迷丹药,只怕那方面早就不行了,也不知这王妃有没有尝过云雨。

    将北王府与朝廷之间,多年来互相制衡。朝廷需要他们镇守西北,真起来,不好谁更占优势。

    这次朝廷想借剿匪之名,试探将北王的忠心,又派了个毫无实权的世家公子来做监军。

    雷敏才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也就是他父亲,人老糊涂了,胆子越来越,还要顾忌面子。

    他伸出一只手,就要按在王妃肩头,口中着:“那母妃更不可以走了。”

    堂上传来酒杯摔碎的声音。

    雷敏才手一顿,看向声音来处,就见雷安桌上的酒壶被扔到地上。

    雷敏才眯眼看着雷安,对左右:“没见我三弟的酒壶摔了,还不赶紧换一个。”

    他又对殷祺抱拳:“让大人看笑话了。”

    殷祺淡淡一笑,正待开口。

    雷安朗声问道:“二哥,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女孩,她父亲战死疆场,她却没收到过一分例银,二哥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雷敏才放过王妃,走到雷安面前,问:“三弟这话,可是怀疑我私扣了她的钱?”

    雷安面无表情:“不敢。”

    眼看着兄弟二人就要吵起来,何进轻咳一声,提醒在场诸位,今天的主角是监军大人。

    苏然偷偷发出一声哧笑。

    殷祺举杯的手一顿,转头佯怒,瞪她一眼。

    有何进和稀泥,一顿接风宴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

    饭后,殷祺与何进沿着湖边走。

    何进叹气:“想不到王妃在这里竟如此难过。”

    殷祺负手:“雷静海这么多年一直野心不死,莫对一个十二岁的和亲公主,便是对我这个监军,也不见有多客气。”

    何进:“总算这府中还有人帮她。”

    殷祺却道:“她过来时,不过十二岁,雷安幼年丧母,那时也才六岁。她与雷安可算是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些也正常。只怕雷安也护不了她多久,一旦雷敏才继承封号……”

    雷静海现在的身体,死亡是分分钟的事,他如今未立世子,亡故后,必定是雷敏才继承封号,除非有特别重大的情况出现,才会轮到雷安。

    “真是天助我等。”殷祺看向远处的湖心亭,悠悠道,“该去和皇姐谈谈了。”

    **

    将北王妃坐在湖心亭中,四周轻纱遮盖。

    侍女们皆在远处岸边等候。

    王妃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殷祺跪在她面前。

    王妃看他一眼,:“你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我答应帮你,只是为了替我逝去的大哥保住大佑正统血脉,将那贼人拉下皇位。”

    殷祺正色,拢手对王妃道:“殷祺代皇室上下感念公主大义。他日事成,殷祺必定结驷连骑,亲迎皇姐回家!”

    王妃道:“你起来吧。我受不起。”

    殷祺起身。

    王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问:“我离宫时,你已十岁。我听你现在与暄妍有婚约在身?”

    殷祺微顿,随即点头承认。

    王妃淡淡一笑,缓缓道:“暄妍满周岁时,入宫见我母后。我表弟悦安看她模样可爱,便摸摸她脸,被其它孩子捉狭,笑他想娶暄妍。悦安面皮薄,躲到一处去哭。你当时可有七岁?”

    殷祺回道:“差不多。”

    王妃点点头,继续:“你对他‘暄妍父亲虽无权却可世袭爵位,将来必定封公。娶她门当户对,想入朝就入朝,不想入朝做个闲散王爷,还不用怕娘家势大,不是挺好的’。虽是玩笑话,但也不无道理。你却不知,悦安当晚便将此话告诉我母后,我正好在场。母后当是孩子胡闹,没往心里去,只随意道‘肃王爷敦厚保守,却有个满肚心思的儿子,这肃王府倒是后继有人了’。”

    王妃起身往湖边走了两步:“想不到最后要娶暄妍的是你。国公府地位高,却无权,肃王府世子又是个醉心商道之人,这两家联姻,要兵没兵,要权没权,是个让人安心的好方法。今日与你一席话,我才明白,娶暄妍这主意应是你自己出的吧。”

    殷祺面色平淡,知她未完,也不言语,静静听着。

    王妃转身,看着他道:“你那时七岁,那种话还会随意出来,如今怕是什么都不会显在面上了。我与你虽是姐弟,却并不熟络。你一来,就能精准地发现将北王府中的矛盾,也料到我必定不会拒绝你,可见是有备而来。”

    此时此刻,他也没什么好装的,便默认下来。

    王妃年幼就被当今圣上,也就是自己的叔叔远嫁边关。若是先皇不死,她又何必受这苦。她心中怎么会没有一丝抱怨?

    如今她知道,先皇尚有子嗣,却被当今圣上隐瞒下来,甚至先皇之死都有疑团,她又怎么可能不出一分力。

    不管结果如何,也不会比她现下的情况更惨了。

    殷祺早就算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入府一日便发现,公主的实际状况比他以为的还要糟糕。

    未来的将北王竟然对她有所垂涎。

    殷祺几乎能肯定,公主在这事上必会助他。

    但若只是助她摆脱将来更可怕的困境,这一点好处,殷祺觉得还不够,于是便承诺事成后,会大铺依仗风光接她回京。

    王妃自幼品尝人情冷暖,又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她摇摇头:“你不必那些好听话来哄我,我们之间并没有那种情分。自古和亲公主哪有回家的道理,我离京十余年,家早就没了。”

    她年纪不大就远嫁,虽将北王并没有虐待她,但是整个王府中也没人真正关心她。

    她生病时,只有医者和苦药,没有人安慰。

    不过是一个和亲公主,死就死了。

    漂流异乡,寄人篱下,有苦难言。

    唯有六岁的雷安,怀着一份童真,会实心实意地关心她。

    殷祺想了下,又问:“王妃不愿回京,可是有其它想法?若是想管理这西北封地,殷祺也可助王妃一臂之力。”

    王妃叹道:“你这般为我着想,不过是担心没有利益交换,我不会真心助你。既然如此,我便提一个要求,也好让你安心。”

    “雷敏才无德无能,不配做将北王。他日事成,让雷安来做将北王。”

    殷祺抬头,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即道:“此事容易。”

    辞别前,殷祺问:“王妃可知,王爷若有珍贵之物会藏在哪处?”

    王妃道:“他能有什么珍贵之物,无非是那些个丸药。其它的,你可去书房找找看。”

    **

    苏然在将北王府得到了与何进相同级别的待遇,有独立房屋,还有侍女伺候。

    舟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大眼睛黑亮黑亮,笑起来相当地单纯无害。

    苏然心里明镜似的,就是这种人,最容易哄骗住别人。

    她身上有不少伤疤,脸上却很干净。

    苏然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是师傅的,不脸,因为女人长大后,脸有用。

    舟一边吃桌上的点心一边这里真好。

    苏然却觉得,将北王府一点都不好,整个府里弥漫着泥潭般让人憋气的感觉。

    就连漂亮的王妃身上都透着股沉沉的味道,明明那么鲜亮的人。

    **

    第二日,雷敏才来找殷祺商议剿匪一事,见到苏然。

    他笑着上前见礼:“这位姑娘有礼了。”

    语气轻佻,油腔滑调。

    但人家身份在那,苏然只得笑着福了一福:“见过二公子。”

    雷敏才上前一步,拉进距离。

    苏然忍住想踢飞他的动作,不禁想起王妃在酒宴上的忍让,心中又多同情几分。

    雷敏才声问:“不知姑娘与监军大人是什么关系?”

    苏然还未回话,身后传来殷祺的声音。

    “这位姑娘与何进一样,是我身边重要的参谋。殷某用人,不分男女,有才者居之。二公子来此,可是想商议剿匪一事?”

    雷敏才直起身体,应道:“正是。”

    殷祺走到苏然身边,对她:“你不是想学个一招半式,我与雷安好,你直接地校武场找他即可。”

    他完,便与雷敏才一道离开。

    苏然原地站了会儿,校武场在哪里?

    “姑娘若想去校武场,妾身可引路。”

    苏然转头,身后过来一个女子,扮十分漂亮。

    她走到苏然身边,福了福:“妾名元瑶,入将北王府已有三年。”

    苏然明了,这是个入府三年依然没有身份的侍妾。

    她笑着:“那就有劳了。”

    二人在路上话。

    苏然问:“姑娘可是大公子的人?”

    元瑶笑道:“妾是将北王的人。”

    苏然尴尬笑笑,早知她就不问了,这不是戳人痛处吗。

    她见这人年轻漂亮又挺开心的样子,还以为是跟着大公子的。

    这么想,苏然对将北王印象又差了点,人都老成那样了,还一个接一个把年轻姑娘带府里。

    “王爷待元瑶很好,元瑶是心甘情愿的。”元瑶见她的样子,就知她在想什么,“元瑶无才,不比姑娘,只能以色侍人。”

    本来听了前一句,苏然还想恭维两句,再一听后一句。

    这不是对应刚刚殷祺的“有才者居之”吗?怎么听着那么像讽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