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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时, 天已经黑透了。

    一进屋，李秀芝顾不上去点灯, 就拉着明亮的手, 问长问短，怎么都疼不过来。

    柳满秋擦着洋火, 点了盏油灯, 高高地搁在了条几上。

    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他揣着两手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瞅着着明亮, 怎么瞧都瞧不够。

    不一会儿，明霞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招呼着爹娘和三哥吃饭。

    肖建晖坐在桌前, 捧着大海碗喝着玉米面糊糊。还一边咬着杂面馒头, 一边就着辣菜和咸鸭蛋，吃得浑身冒汗。

    对他来，这会儿他又变成了柳明亮, 就像回到了往昔。那时，爹疼娘爱, 与这几年的境况截然不同。

    而柳满堂家，也是一派热闹景象。

    屋子里冷，一家人都聚到灶屋里来了。

    就着昏暗的油灯, 春梅在案前忙着，柳晓静在一旁下手。赵桂枝也顾不上难为情了，一边乐滋滋地讲着被县纠察队扣住的情景，一边拍着大腿逗趣。

    “禾, 娘以后就有经验了！再进城得穿得体面一点，不能让人家一瞅就认出咱是乡下来的，那样的话，人家不盘问你还盘问谁呀？”

    “哎，我赵桂枝同志，就你那样的，再扮也脱不了一身土气，换做咱家禾还差不离……”柳满堂也趣道。

    “哼，看你的，赶明儿我扮成一个女干部给你瞧瞧……”赵桂枝也不敢示弱。

    “哎呦呦，这会儿不是刚才哭鼻子的时候了？今儿若不是禾赶回来，你还在那大屋子里呆着呢！看你明天蹲那高台子时，脸往哪搁？”

    “喝，脸往哪搁？要是那样，咱就往脸上抹两把锅灰，谁也认不出来……”

    “娘，你是没啥，以后同学都知道我娘蹲过高台子，还不笑话我啊？”青良忍不住接了一句。

    “哼，你这个兔崽子，也不想想你买作业本子的钱是咋来的？这会儿就嫌弃你娘了？”赵桂枝瞪了青良一眼。

    柳晓静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真是个乐观性子，啥都不怕。放在改革开放的年代，一定是把好手吧？

    吃了晚饭，一家人又聚在一起着话儿。

    柳晓静讲了讲学校里的事情，还让青良去堂屋里把那封点心拿过来，给爹娘尝尝。赵桂枝拆开来，一人给分了一块，还：“晚上都少吃点，就就嘴就成了。”

    临睡前，赵桂枝给禾铺好了被褥，又拉着她的手了会儿话。最后，忍不住问道：“禾，这次……是跟明亮一起回来的？”

    “嗯，娘……路上一起做个伴……”

    “禾，你俩是不是……很熟？”

    “娘……我们就是老乡关系……”

    柳晓静心知娘想问啥，可她却不想让娘操那么多心。她和肖建晖之间有好感不假，可并未开。况且，未来怎样还很难呢。

    “禾，可别嫌娘多嘴啊！娘忖着，他家那个门第太高了，咱平头百姓的可是攀不起呀？” 赵桂枝还是有些担心。

    “娘……我知道了……”

    柳晓静有些不好意思。

    可娘的也有道理。她想，先甭管那么多了，等到明年她才十八，离成家还早着呢！

    一转眼，就过了年。

    柳晓静窝在家里，只觉时间过得飞快。

    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啥事都没有。肖建晖倒是经常过来坐坐，青良又粘在他屁股后面当起了跟班。

    柳婶子也提了一篮子东西来家里，跟娘起了话。娘也不计前嫌，跟柳婶子有有笑的，还交流起来了去县里“换东西”的宝贵经验。

    柳晓静瞅着，暗自诧异。

    她从未想到，娘会跟柳婶子一起拉家常？这太阳是西边出来了？

    *

    正月十三那天傍晚，青松大哥从省城回来了。

    他一进村，就被乡亲们给围住了，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净是跟他招呼的。

    “哎呦，青松回来了？”

    “嗯，叔，我刚下车……”

    “青松，你这身衣裳不赖啊，是找裁缝做的还是买的？”

    “呃，这是单位里发的工作服……”

    柳青松戴着一顶蓝帽子、穿着一套蓝色工作服，浑身上下已闻不到一点儿乡土气息了。

    不过一个月，就跟变了人似的？惹得宣传队那几个伙子羡慕不已。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咱家咋就没有那么一门好亲戚呢？

    柳青松拎着大包包进了家门。

    他跟娘，这些都是单位给发的福利。

    柳满堂看着儿子，是喜上眉梢。春梅也红着脸，抿着嘴直笑。青良跟在大哥屁股后面，不停地听着省城的情况，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瞧瞧。

    第二天中午，青原也从邮电所赶了回来。

    一家人，终于吃了个团圆饭。

    可惜，青松大哥只能在家里呆两晚上。他跟春梅，“春梅，这假期短，等过了十五，我就跟禾和明亮他们一起回省城……”

    春梅舍不得，可也没办法。

    起来进城是好，可她和青松却过起了“牛郎织女”的生活。

    这一个月来，自个儿独守空房，还真不习惯啊。

    以前，总有青松陪着她话、逗趣儿，一点也不觉得日子难熬。闲了，还去村里腰鼓、扭秧歌儿，可现在却再也提不起那个劲了。

    青松大哥见了，赶紧哄了哄。

    “春梅，等以后条件好了，就把你接到省城去。到时候，咱俩就能天天在一起了……”春梅“嗯”了一声，方觉得好受了一些。

    这天晚上，赵桂枝跑过来跟禾咬了咬耳朵。她压低了嗓门道，“禾啊，你嫂子咋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

    “娘，您着啥急啊？哥才结婚几天啊？哪那么快就有了？”

    “禾，你算算，你哥结婚快两年了，那同一伐的早就生了……”

    “娘，您也瞧见了，那两年日子苦，生下来的娃娃个个营养不良的，长大了那身体能好？”

    “可……可娘这不是想早点抱孙子嘛？”

    “抱孙子？若真有了，您就被拖住了，以后怕是再也去不了县里了……”

    ……

    柳晓静劝着娘，生怕她想歪了。

    娘和春梅处得不错，和和气气的，从未红过脸。春梅也一直未有分家单过的想法，这在乡里十分难得。她可不想因为这个，让娘和春梅嫂子起了隔阂。

    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也不是个长法。

    按照乡里的习俗，等青原成家了，迟早都要分开单过。对爹娘来，压力颇大。儿子们分家了，总得给点东西吧？

    可家里却没啥底子，到时候怕是连片瓦都拿不出来。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弄点钱。

    *

    到了正月十六这天。

    天刚蒙蒙亮，一行三人就搭着邮车去了县里。这是青松二哥给联系的，挣钱不容易，能省几个就省几个吧？

    他还跟县邮电局好了，让他们三个坐邮车去省里。

    有人做伴，这路上也不觉得寂寞了。

    尤其是青松哥，那话匣子一开，甭提有多开心了。高兴了，还大声唱两句，惹得赶车师傅也咧着大嘴笑了起来。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黑前到了省城。

    下了马车，青松背着一袋子粮食让明亮跟他住宿舍。还：“明亮，我那边自在些，没那么拘束……”

    肖建晖笑着答应下来。

    回到家乡没人喊他肖建晖，大家记住的是那个柳明亮，他自己也觉得喊他明亮更亲近些。

    柳晓静去了姥姥那边。

    姥姥一家，自然是款待了一番。

    姥姥还抱怨，“禾，你咋在家里呆那么久啊？这一阵子，把姥姥想得都睡不好觉……”柳晓静听得直咧嘴。

    她心里明白，唯有跟她最亲近的人，才会这么抱怨吧？

    欢快的日子，转瞬即逝。

    柳晓静和肖建晖在省城呆了十天，就结伴回了学校。

    快开学了，得提前准备一下。而肖建晖为了陪她，一直窝在集体宿舍里，跟青松哥搭伙做饭。本来，他可以提前走的，可楞是没走。

    见他这样，她嘴上没啥，可心里却有些感动。

    *

    开学了，柳晓静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她和肖建晖之间更亲近了一些，每星期的见面地点依然是未名湖畔。

    不过，他俩却把这种交往瞒得死死的，对谁都没。在学校里，如果被辅导员叫去谈话可不是啥好事。

    学校里的生活是紧张的，柳晓静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学业上。

    而春节过后，城乡之间却掀起了第一波清理整顿运动，气氛也变得空前紧张起来。

    青良写信，“现在队里天天开会，可忙了。娘也没时间进城了，都得参加学习呢……”

    柳晓静回信叮嘱道：“开会时，无论台上啥，咱都不要发言……”还告诫青良也得注意，在学校里多学习，少话。

    她明白，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再过几年，气氛会更加紧张。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学校里还算平静，尤其是她们专业，大都忙得抬不起头来。

    临到放暑假前，柳晓静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人。

    这天中午，她像往常那样拿着饭盒去食堂饭。

    回来时，见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候在宿舍楼下，是来找她的。那人穿着一件白色长袖衬衣，高高地挽着袖子，看似随意，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军人气息。

    “柳禾同学，有位首长想见见你……”

    “……”

    听到这话，柳晓静觉得很奇怪，什么人想见她？

    她心中存疑，就瞪大了眼睛瞅着那人。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他，他是部队上的，叫肖建民，还掏出了证件给她看了看。

    她这才相信面前这人的确有事找她。

    可究竟是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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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