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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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盛平城,纵使在这庞大帝国的最南端,天子诏书也缓缓的飘到了,只是这城内没人敢提晋王死去,安定侯府的阴沉,即便是路过的行人也能感觉的到。

    安侯府

    安子期负手站在窗前,明月阴冷的风吹进来,他浑身冰凉却毫无知觉,短短一月安侯爷消瘦一圈,失了那份卓尔不凡的气质,显得阴鸷些许。

    他不能相信,不信晋王死了!

    晋王战胜了吴王,横扫明月,就在不久之前,晋王还写信给他,要返回大梁,改大梁为梁京,让自己随时待命,怎么可能···

    “侯爷”

    “什么事?”

    那声音有些嘶哑,跪在地上的人下意识的一抖,恭敬地“护卫将军李晗来了”

    李晗!安子期豁然转身,飞快的向外走“请进来”

    李晗一路逃出了京畿,一起逃出的还有前将军吴光远,和晋军数万将士。晋王死后,晋军无家可归,放眼望去尽是敌人,晋军在一路围追堵截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穿过吴地,终于来到这里,寻找片刻可容身之处。

    “侯爷”李晗跪在地上,身上的战甲残破不堪。

    “李将军”安子期忽然停下脚步,不敢上前,嘴唇颤抖了很久,才“圣旨的是真的吗?”

    圣旨··李晗抬起头,鼻翼颤抖“侯爷,还有两日,两日王爷就离开了,可是··可是··赵军忽然出现在东山大营,拦住晋军,何迢和严士君率领建平军,歼灭了天龙寺的晋军,王爷和千名护卫被逼入四方山,血战至死,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安子期脚下一软,差点跌倒“王爷呢?王爷他··”他不甘心的上前一步,抓着李晗的衣襟。

    “王爷死了!”

    “不可能”安子期大吼了一声“你们这群废物!废物!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剑光一晃,李晗闭上眼睛不躲不闪,许久剑刃还没有落下来,他睁开眼睛,剑锋就在眼前,安侯爷看着他手臂颤抖。

    当啷一声,安子期丢下佩剑,坐到一旁,整个人异乎寻常的冷静“赵军为什么会出现?”

    “王光启出卖了王爷,赵军的动向被隐瞒”

    “为什么如此仓促回大梁”

    “不知道”李晗摇摇头“京城内一定发生了什么,王爷原算明春安顿一切后才返回的”

    安子期眉头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看着他“我要查清一切真相,任何出卖王爷的人都要死”

    “末将愿意跟随侯爷,生死无悔”

    “李晗,等我查清一切,没有保护好晋王的人··也要死!”安子期完,转身离开。

    李晗跪倒重重叩首“末将知道”

    城楼上,安子期迎风而立,城墙一边烟宁江水缓缓向南奔流而去,他向北遥望,这一次天地之间真的是空空如也了。

    您过,至多两年你就调子期归来,我以为我只要替您守住南疆就可以了,这一切的结束本该是您站在九鼎之上,受天下人的叩拜,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祁山

    山脚下,白云飞翻身下马,拿起那柄随身的佩剑,一步一步的向山顶爬去,他怀念这里,如今终于能回来了。

    石屋还在那里,白云飞看着门前的影子,眼前一花,险些认错了人。

    “白师兄?”

    温山站在石屋前,看着站在前方快要和冰雪融为一体的人,叫得有些不敢置信。

    “温山”白云飞的口气很平静,两手却紧紧攥着,不知为什么,他本能的害怕接下来的一切。

    雪顶的日光仍旧很刺眼,直到日落时才会好些,也能意外的收获美景。

    温山扫了一眼美景,看看坐在对面的白云飞,到了一杯水,润润已经的干燥的嗓子。

    屋内沉静了一片,白云飞半垂下的眼睑忽然掀开,看着他“温山,我杀了他,我杀了秦宇”

    端着杯子的手顿住,溫山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低沉的“卓师兄是罪魁祸首,但大雪山的师兄弟,确实死于晋军屠刀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白云飞站到窗口,手扶着窗沿,好像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温山转头看着他,他心里对晋王没有愧疚,千条人命,瞬间就没了,那都曾是他至亲之人,他觉得晋王不冤,可是白师兄···

    天意弄人!温山叹息着,只想到了这四个字。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仇恨、阴谋和权力搅在一起,没有人能真正获得心安,所谓的结束只是假象,其实满地狼藉。

    秦宇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但是他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仿佛这大半生的疲惫都在这一觉里消散了。

    永恒的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偶尔能听见风声,就像他从山崖坠下时,吹在耳边的那种,呼啸着吹向终结。

    这次的风刮得久了些,吹着吹着带来了一片朦胧的光,在眼前晃着,秦宇努力想看清那是什么。

    呵··原来是个白色的穗子!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穗子?

    眉毛动了一下,他嘴角微微上扬,想勾起一抹微笑,臂努力抬起半寸,想想摸摸那穗子是不是真的。

    啪!手臂从半空中落下,秦宇无意识的盯着头顶晃动的床帐穗子。

    咚咚咚···

    一串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听在秦宇耳边比惊雷还响,没等他费力的转头,眼前那摇晃的穗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倾城面容,让意识模糊的他也忍不住赞叹。

    “姓白的”临晚风低头看着他朦胧但却睁开的眼睛,微微一笑“你终于醒了”

    秦宇浓黑的眉毛剧烈的抖了一下,临晚风微微蹙眉,身子伏低,靠近些声音和熙的“没事了”

    好!秦宇在心里答了一句,再次陷入黑暗,这一次是带着希翼睡去的。我本以为我必然会下地狱,却没想到上天对我还是眷顾的!

    新阳郡

    “姑姑”王长忠抬起头,精致的脸上蹭到两抹灰尘“娘亲和大哥呢?”

    如茵手臂颤抖一下,替他擦去脸上的灰尘,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对他“他们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先去找爹爹”

    “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

    拍拍他的头,如茵将他背起来,沿着黄土铺就的官道,一步一步的离开。

    不远的村落,几只爆竹在天空炸开,衬得官道上的身影更为孤单,新年夜里,几处团圆,几处生死离别。

    赵国安阳城

    晋王死去,赵王趁势归国,这个新年,赵王宫内的宫宴极其盛大,庆幸着大难不死,昭示着野心勃勃。

    入夜后,杜雪堂推开客栈的窗子,街角上尽是燃放爆竹的孩童,嬉笑着将雪球挥舞到各处。

    新年真好!他看着街道边那矮的雪人笑了笑。

    砰砰砰···

    “薛先生”二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有人求见”

    关上窗子,杜雪堂缓缓转身,微微吸了一口气,挂上一抹适宜的笑容,走到门口,开门。

    “是谁?”

    “苏潜,拜见薛先生”来人冲他深施一礼。

    杜雪堂看着他,笑的更为温文,侧身一引“苏兄,请进”

    “薛先生独在安阳,新年夜里寂寥些,苏某特来探望”苏潜笑着。

    二上了一壶酒,杜雪堂倒了一杯,袍袖一挥潇洒的“了无牵挂有何不好,倒是苏兄,听闻今夜赵王大宴群臣,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满殿群臣,无一良才,我为赵国将来,拜见先生”苏潜郑重拱手。

    呵呵··杜雪堂笑着,半低下头,压下眼底凛冽的寒芒,声音平和的“大人谬赞”

    世人愚蠢,不懂晋王之心,他们会记住没有晋王的天下,会有多混乱和残酷。

    西郊的茅屋中,一缕炊烟袅袅升起。

    “咳咳··风”秦宇靠坐在榻上,冲着门口喊着。

    脚步声传来,临晚风拿着铲子,站在门口眉头一皱不耐烦的“怎么了?”

    “我好冷啊”

    “真麻烦”瞪了他一眼,临晚风到床上抱了一个被子,砸在他身上“盖好”

    秦宇从被子里钻出,又冲着他问“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老子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锅里什么哗的一声,临晚风丢下一句跑了出去。

    “没大没的”秦宇摸摸鼻子,嘟囔了一句,看着窗外呵呵的笑了。这一次,老子真的捡了一条命。

    四野之间黑暗一片,只有这一处房舍,檐下一盏红灯,摇曳的昭示新年的喜庆。

    “按理,该喝一杯”秦宇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

    临晚风斜了一眼披着厚厚棉被的人,鼻子里哼出一声嘲笑“按理,你这老东西就不应该救回来”

    “怎么跟爹话呢?”秦宇看着他。

    “姓白的”临晚风放下筷子,瞪着他“你信不信老子再给你扔出去”

    “风,我不对不起你啊”

    嗯?姓白的终于良心发现了?临晚风看向他。秦宇提着筷子,悠悠的对他“不该把你托付给红姐,学的目无尊卑,口无遮拦”

    我就知道!临晚风手在桌下一动,在他的腿狠狠的拧了一下,笑呵呵的问“姓白的,你再一遍?”

    “啊!风放手”秦宇隔着桌子够不到他,疼的直拍桌子。

    “谁口无遮拦?”

    “儿子,你有种掐死老子,老子去马五那里告状”

    秦宇动着身子,奈何负伤虚弱,临晚风眉毛一抬,手上更加用力。

    “你还敢提爹!”

    “啊!”

    夜空下一声惨叫,经久不息,许久茅屋内才恢复平静。秦宇还坐在哪里,揉着被掐青的地方,心里不住的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教他武功。

    “既然让他救了老子,为什么还让老子失了武功啊”

    “你嘟囔什么呢?”临晚风收拾完,端着壶茶水进门。

    “我辛苦你了”鉴于刚刚的伤痛还没过去,白六爷失志气。

    饭后便是守岁,白六爷围着厚厚的棉被,看着房梁发呆,院落建在西郊深处的山脚下,没有城内喧嚣的爆竹声,静谧一片。

    “芊芊呢?”秦宇想起水镇时的新年,想起了姑娘瘦瘦的脸。

    “成亲了”

    “啊?”秦宇转头看着他“跟谁?”他印象里姑娘还没长大。

    临晚风了个哈欠,抬手倒了一杯茶,回答“客驿里的伙计福生”

    “唉···”秦宇叹息一声,冲着崽子颇为遗憾的“本来是指望给你做童养媳的,没想到让别人捷足先登了,你个没用的··”

    哗··一杯茶水浇到脸上,秦宇用袖子擦擦,瞥着崽子即将暴走的表情,明智的收住了接下来的话。

    天上无月,也不知时辰过了多久,临晚风瞥着旁边的人,眉毛动了一下“下盘棋吧”

    “啊?”秦宇都快睡着了,朦胧着眼睛看向他“下棋?”

    “嗯”临晚风去拿棋盘,边走边“不定现在能赢你了呢?”

    “哈哈··年轻人,你哪里来的自信”秦宇笑出了声。

    建平四年的新年夜里,秦宇和临晚风下了一夜的棋,白六爷最后不得不让临晚风赢了几局,否则崽子怕是要把他赶出门外。

    永寿殿

    “臣启陛下”严士君躬身站到殿中“晋王伏诛,然朝中晋王一党仍存,臣意严查朝中逆党,绝不姑息”

    “晋王已死,哪还有依附之人,温候此言,意欲何为?”王谦和站出来。

    “襄候与晋王乃姻亲,晋王妃至今不知所踪,焉知与襄候无关”严士君冷笑着,斜着襄候,昔日看不起他的勋贵们,各个谨身而立。

    “陛下,晋王已死,天下人心惶惶,此时不该大动干戈”王谦和站出来。

    “太师”严士君上前一步,看着他“晋王叛逆被诛,天下额手相庆,谁人会心中惶惶,太师此言,恐有不敬”

    王谦和花白的眉毛一抬,看着他“老夫句句忠言,倒是你借晋王之死··”

    御座上,南宫玉良的目光落向门外,殿外积雪被扫的干净,金澄澄的琉璃瓦泛着阳光,一点也没有冬日的凛冽。

    他看着看着,轻叹一下,缓缓起身“今日就到这里吧,此事由温候和丞相共同商议决定即可”

    我再不想从别人的口中听见晋王的名字,那些纷扰我不想再听了,就这样,让时光快一些。

    “吉安”南宫玉良停下脚步,转向另一个方向“去看看梅花”

    “是”吉安答应着,引着他向高塔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