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

    秦宇坐在马车里，偷眼看着城头，安阳从不是一座知名城池，钟灵毓秀的建邺，磅礴大气的大梁，还有繁花似锦的京城，哪里都胜过安阳百倍。

    一年前，他率大军至此，逼迫赵王不得不俯首系颈，如今报应来了。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秦宇收回目光，心里有一丝庆幸，若是明月捉了自己，恐怕此刻早已死了。

    看来世间的大多事情是注定，像云飞的仇必须以血来洗刷，严世君的疯狂也必须付出代价，而自己··不该言而无信的！

    赵王宫

    秦宇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赵王逐渐握紧扶手，心底里那丝激动逐渐膨胀，膨胀到他几乎遮掩不住。

    晋王··不，秦宇你也有今天！

    “听闻六弟腿有不便，该赐坐才是”

    秦宇量着廊柱，猛地回神“赐坐··呵呵··邶正卿是怎么建议四哥的？”

    “六弟想知道？”赵王眉峰沉下，心中不满。

    “不，我知道”秦宇冷笑着扬眉，看着赵王眼底的愤懑，更为不屑的“还是听邶先生的吧，杀了弟，免得后悔”

    “秦宇，今时今日，你还有什么值得本王忌惮”赵王嗤笑，却想起了怀城南郊。

    “我活着就值得你们所有人忌惮”秦宇看着他，平缓且笃定的“而你，赵王，尚不算这所有人中，值得重视的”

    “你··”

    “哈哈哈！”秦宇大笑着，歪头看着他“赵王殿下，我怎么在你眼底，看见了害怕”

    “来人！”

    殿外进来两名护卫，赵王站在御阶上，眼中杀意翻涌，只是大殿内，秦宇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笃定这一切，也并不在乎这一切，他想到了四方山上的传闻。

    “你不值得本王动杀念”赵王坐了回去，挥手“带他下去，关起来”

    “别费心思了，我不会为你所用的，你配不上”秦宇跟着侍卫离开。

    你配不上！赵王坐在殿内，脸色阴沉，自幼及长，听过无数这样的话，以后他再也不想听了。

    “你不过是一个废人了，你会明白谁才是不配的那个”

    “王爷”太监瞥见赵王阴沉样子，心“邶先生求见”

    殿外，邶正卿站在玉阶之下，眉心紧皱显得忧愁。

    “先生，王爷请您进去”

    邶正卿点点头，快步进入大殿“参见王爷，王爷为何留下晋王性命？”他着急的问。

    “他不是晋王了”赵王皱皱眉，略微不满邶正卿的态度。

    “即便如此，此人也绝不能留，若是天下、晋王旧将，听闻晋王尚在人世··”

    “爱卿”赵王断了他的话，不悦的“这里是安阳，本王岂会让消息走漏，况且他尚有可用之处”

    可用之处？邶正卿心里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滋生“王爷，晋王之才邶某尚且自叹··”

    “他不是晋王了！”赵王呵斥了一声。

    邶正卿立刻噤声，惊诧和不解的看着赵王，赵王却看着别处，继续对他“他不过是一个瘸子，先生你太高看他了”

    “晋王之才岂在勇武”邶正卿坚持的。

    “所以才能为本王所用”赵王不愿再与他谈论，直接问“听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人？”

    “是”邶正卿心有不甘，但却无能为力。

    “把他们关到一起”

    邶正卿张张嘴，最终放弃了辞，领命负气的离去。赵王看着他，不悦的皱皱眉，却没有什么。

    门扉紧闭，秦宇站在院内，量着四周的一切，觉得自己还是稍微有些瞧了赵王，还以为被冷嘲热讽后，一定会将他关到某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呢。

    坐到廊下，秦宇摸到腰间的破损了的玉佩，握在手心，他摩挲了一下，摇头苦笑。

    “儿子，你是不是拿爹的玉佩去炫耀了”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临晚风和曲封辉被推了进来，秦宇看着他们的样子，知道没有受委屈，略微放心。

    赵王兄，你真是天真的可爱！

    “坐吧二位”秦宇起身。

    曲少爷万年不着调的样子，还是有些好处的，这般境地倒是随意的很，至于临晚风，自进门后看了一眼白六爷，就半低着头，面无表情的不话。

    “有茶吗？”曲少爷坐下问。

    “阶下之囚，哪那么多废话”

    曲封辉呵呵一笑，看了下四周“这身份不凡就是好，阶下囚连牢房都不用去”

    “出息！”秦宇骂了一句，看向临晚风，开口“你准备一直站着？”

    临晚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眉毛抖动一下，好看的眼睛里，辨不出是什么情绪，秦宇看了一会儿，独自坐下。

    “不要想那些无用之事，除了断送性命之外，毫无用处”

    毫无用处··怎么能毫无用处呢！临晚风看着他“你真的是··”他缓了一口气，才问出口“晋王？”

    “邶正卿不会放过我··”秦宇没有回答自顾自的着。

    临晚风大步上前，断他的话，质问“我问你，是不是晋王？”

    “是”秦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的“临晚风，你给我看清楚，这里是安阳，如果··”

    啪··一声脆响，临晚风和秦宇都愣在了那里，曲封辉站在一旁，眉心皱起，想劝些什么，却没开口。

    呵呵··秦宇笑了“你想干什么？杀了我？”他解下匕首，拍到一旁“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姓白的，吴王派人是去杀你的对吗？爹只是··”临晚风看着那柄匕首，语调却轻柔的异常。

    崽子，你挺聪明的嘛！秦宇点点头，拿着玉佩“我当年用它救了自己一命，如今让你这个崽子给出卖了”

    “白六爷，其实··”

    “你闭嘴！”秦宇眼神一变，喝断了曲封辉的话，继续对临晚风“马五死了，吴王死了，你要是不想步他们后尘，就给我坐下，不要··”

    话音未落，临晚风忽然扣住他的脖子，脚步一错，匕首锵的出鞘，抵在秦宇的喉咙。

    “姓白的，我过我不需要你来操心”

    “风··”

    曲封辉站起来，临晚风却没有看他，推着秦宇向门口走去。

    “开门”

    “崽子，你疯了”

    秦宇斜着他，开大门，门口的侍卫见大门骤然开，刚要呵斥，却见此情景，大惊之下，剑刃刷的出鞘。

    “退后，否则，我杀了他”临晚风看着门口众多侍卫。

    这院内关着的是谁，侍卫并不知晓，但是此人邶正卿亲自带回，赵王亲自下令严加看管，绝不会喜欢见到此人丧命。

    侍卫渐渐后退到临晚风指定的地方，道路让开，临晚风捏着秦宇的肩膀，站到门外。

    “姓白的”他贴在秦宇的耳侧，低声“爹的命，吴王的恩，我必须如此”

    噗，刀光一晃没入秦宇胸口，他扶着门，抬头看去，临晚风已经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白六爷！”曲封辉从后面扶住他。

    “我知道”

    秦宇看着那边呢喃一声，匕首只有三分之一插在胸口，鲜血染红了袍子，却没有性命之危，崽子，所有谎言戳破后，你是报复最轻的。

    “你干··”

    “辉”秦宇脸色涨红，紧紧捏着他的手臂，断他的话“从··现在开始，不要问··听我的”

    噗，匕首没入大半，秦宇浑身一抖终于晕了过去，曲封辉扶住他，看看门外，似有若无的明白了些什么。

    秦宇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其实他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昏迷了，总之黑暗里，他一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一切，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所以他醒来的片刻，看着赵王，看着临晚风，并没有半分惊讶。

    “六弟没事吧”

    “难得四哥还会挂念弟”

    赵王冷笑一下，走到临晚风的面前“六弟认识这个人？”他捏着临晚风的下巴，看向秦宇。

    秦宇看向临晚风，眉头一皱“四哥是想我谢谢你吗？”

    “不该谢我把你的美人接回来吗？”赵王反问。

    “那四哥就再帮弟一个忙”秦宇笑了，笑容诡异“帮弟··杀了他”

    “好啊！”赵王点点头，看向临晚风眼神一动，扣住他脖子的手掌，骤然收紧。

    临晚风白皙的脸颊慢慢变红，然后由红变紫，眼看着就要憋死过去，头脑一阵眩晕，他需要很努力，才能看清姓白的的样子。

    赵王一动不动的盯着秦宇，见他只是半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切，像是松了一口气。掌下一松，他丢下临晚风。

    “六弟，本王不愿让你如愿”

    秦宇脸色微变，又瞬间消失“四哥真气”

    “本王觉得，六弟还是得有个人照顾”那一丝愤懑赵王没有落下，思衬间人已经离开。

    咳咳··临晚风趴在地上，眼角发红，整个脸涨红着，胸口不停的起伏。

    “还好吧？”曲封辉从门外进来扶起他。

    临晚风摇摇头，瞥向床上的白六爷神色复杂，曲封辉看了看二人，扶着临晚风离开。

    赵王宫

    赵王一时有些茫然了，就像邶正卿所言，他不明白留下秦宇的命有什么用，但是心底他是不希望他此时死的。

    不成大器！这是先皇对他的评价，仅有的评价，将他从此盖棺定论，漫长的时间里，他都背负着不成大器的评价，不被任何一个人重视。

    年少时他心底是看不起秦宇的，他想若是他是皇后嫡出，定然比那兄弟二人都要优秀，可是后来那个让他不屑的人，忽然变得无比耀眼，耀眼到所有人都避其锋芒，也包括他。

    赵王愤恨，不甘，也曾因此怀疑自己，所以他忍辱负重想要洗刷这一切，而只有真真正正的将晋王踩在脚下，才算成功。

    他不想百年后，有人谈论起自己的基业，归因于晋王不在，所以他才侥幸成功，即便是如今，这样的想法并非没有。

    所以他不希望秦宇死，他要众人都看着，那个昔日的晋王不但熄灭了光，还要跪伏在自己脚下，叩首而拜。

    大多数失败都归因于幼稚可笑的自尊，大多数成功都起于无耻甚至无赖至极。

    秦宇对安阳的认识仅限于那日城外的一瞥，和这四四方方的院子，若是抛却门外那些铠甲林立的士兵，这几日的生活其实与西镇并无不同，唯有人心复杂了些。

    回廊的一侧，脚步声轻微，秦宇转头，临晚风从后园缓步走来，看见他后，眼神一闪，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快步进入房间。

    秦宇坐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也返回屋内，推开临晚风的房门，崽子看见他明显一愣，随即沉下眉没有话。

    “想通了吗？”

    “什么？”临晚风语带疑问，嗓音仍有些干涩。

    秦宇坐到他对面，没理会他的不满，继续“你的性命，你掌握不了，而我能，你我放下芥蒂，才能有一条活路”

    “也许我不想要这条活路”

    “那你为什么不以死明志”

    “你”临晚风愤懑一闪而逝，没有回答。

    秦宇看了他许久，低沉的“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我听过这句话，从前··你还不是晋王的时候，临晚风睫毛动了一下，看向他问“怎么做？”

    “赵国右相薛复与邶正卿不和，可以利用，你去见他”秦宇对他。

    赵国的情形他听闻过，这个薛右相与苏氏联姻，短短几个月就一窜成为赵国重臣，此人绝不简单，也绝对野心勃勃。

    “我怎么出去？”

    “直接走出去”

    临晚风愣在对面，秦宇看着他，眼睑垂下，低声“你真的以为，赵王对你的拉拢，我不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的？临晚风咽下了后半句，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得，他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因为这是我策划的，秦宇看着他“很简单，但你不必明白，你只需要知道，赵王狠毒如狼，若是你没有用，他会杀了你，绝不会留你在我身边，让我有可乘之机”

    “若是我直接告诉赵王，岂不是更好”临晚风着，心底其实并没有什么自信，因为姓白的表情太笃定。

    “此事尚未成，你暴露了自己，便没有用处了，作为一个细作，此举太蠢了”秦宇声音平缓的继续“况且相比之下我比你更重要，所以我利用赵王杀了你，更容易些”

    “所以”临晚风垂下头颅，看着手心“要么帮你，要么死对吗？”

    “差不多，只不过帮我，你能保住性命活下去，而帮赵王未必”

    “姓白的，我该怎么相信你？”

    屋内安静了片刻，秦宇看着他，许久站起身“你可以不相信，但选择很少”

    门扉关上，临晚风独自坐在屋内，一动不动看着门口。姓白的，没错，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我要活下去，以后的人生再也不想与你有关。

    “我答应你”

    回廊下，临晚风仰着头，仔细的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他又老又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