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炮灰的宫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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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满星河,长夜漫漫,景仁宫里,密层层纱帘委地,醺醺然暗香浮动大青铜牡丹水漏滴答断续,配合着红纱帐后偶尔传来的一声婉转吟哦,愈发显出夜的寂寥。

    荣姝垂首站在床边,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鸾帐里正在进行一场鱼水之欢,而荣姝默默在心里记数——第三次了。头次持续了一刻钟,半个时辰后第二次,持续了半刻钟,这会儿快要卯时,晨起一次,往往不会太久。

    果然,帐子的晃动一盏茶的功夫便消歇了,站在旁边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的荣姝转过身对门外候着的太监打了个势。该进水了。

    宫人的青绸粉底鞋,踩在厚重的乌云翻墨猩红地毯上,并无半点声息。荣姝又站了一会儿,才到隔间下榻上躺下,睡觉的时候压着一条胳膊,避免睡死了听不到命令。

    等到次日天明,她轻轻脚起床,来到主子床边,垂眸道:“陛下,该早朝了。”

    天和帝又征伐过一次,精神颇好,撑着胳膊逗容妃笑了一回,这才起身更衣。他双臂一展,自有人上前伺候。

    容妃特意从榻上起身殷勤整理皇帝的衣冠。

    那双柔荑白生生像美玉软乎乎像棉花,三根指上还留着明晃晃的长指甲。这双适合被画师描摹,适合被捂在心口,但不适合干活,那厚重又繁琐的朝服显然不是这双能搞定的——其实荣姝一直在担心她那葱管似的指甲,一不心就戳到了皇帝。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爱心。意思到了就行。就像一碗长寿面,从擀面到下锅再到装碗,容妃就在上面洒了几片葱花,就可以宣称“臣妾亲做的。”

    荣姝巧妙的接在容妃垂的档口走了上去,扣好龙袍的纽扣,系好蟠龙金带,再于腰带上系好翡翠环和白玉佩。每一步流程,都非常谨慎的不触碰到皇帝身体,以免有“觊觎龙体”的嫌疑。

    整齐,妥帖,威仪万方,可以出门了。任谁都看不出他上一秒还在临幸佳丽,被翻红浪,枕流香汗。

    荣姝整理完毕,恭敬退下,容妃上前自然的搀扶着皇帝臂弯,送他出殿门,一副恩深意重的模样

    她还,堪堪十五岁,一套动作却熟练无比,幼嫩的面庞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风韵。

    天和帝轻轻抻了抻胳膊,自觉衣物松紧得宜,肩腋腰都有注意到,周身舒泰:“那宫女倒是巧。”

    容妃扭头看了荣姝一眼,随后扭头,到底是年幼,不会遮掩,那面上无可挑剔的公式化微笑僵硬了一瞬,嘟着嘴巴撒娇:“那我叫荣姝伺候皇上算了。”

    天和帝轻轻刮刮容妃鼻子,一笑走开。

    荣姝目不斜视,垂而立,脊背上已暗暗出了一层冷汗。宫女可以标致,可以伶俐,可以心灵巧,但不可以被皇帝瞧中,宫女可以被上峰夸,被主子夸,甚至被下级夸,但唯独不能被皇帝夸。

    君不见上一个被皇帝夸“捏脚捏的舒坦”的宫女,第二天就上了龙床,第三天就封了答应,第四天就掉进太液池,再也没爬上来。

    “愣着干什么?给皇上穿了衣服,就不用跟本宫穿了吗?”

    音调虽高却无怒气,荣姝松了口气,立即上前伺候。

    容妃年轻气盛,不知收敛,装扮一新,到花园里赏花。那头上戴着的是陛下刚命人送来的朝阳牡丹凤尾珍珠大钗,每支凤尾上都有一串细细红红流苏,一走一颤悠,晃得人眼晕。上戴得是皇上今早刚赏的珊瑚镯子,那艳艳的红愈发衬得肌肤莹润,这是她今日最得意,一边走一边擎着胳膊看。还有耳边两个珍珠坠子也只比皇后可戴的东珠上一圈,更是额外破例的装扮,彰显着这位容妃的盛宠——她哪里是来游花园的,分明是来炫耀的。

    荣姝搀扶着容妃的,陪着她以一种特别造作又特别嚣张的姿势走在了御花园整整齐齐的青石板大道上。容妃珠钗压的脖子疼,裙子拽的腰发酸,不出去显摆一番,岂不白费了功夫,躲在屋里娇艳给谁看呢?

    荣姝有心劝,却劝不动,这容妃孩家家心性不稳,有多少便露出多少。蝶飞蜂闹,花开锦绣,偌大的花园子重光泛彩,艳溢香融,料峭风里带着点寒,作为一个体贴的宫女,荣姝不等开口,便已准备御寒物件。

    结果玉兰花披风还未拿来,这里一眼错不见就出了事。原来容妃出门早,台阶雨水还未处理完毕,一不心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后仰倒,荣姝眼疾快,托了一把,差点扭到自己胳膊,容妃的身子往前一扑又往后一退,终于站稳,结果惊魂未定,就听啪的一声,一道红光闪过,容妃那玉白的腕上已经空了。

    刚得的珊瑚红镯子甩进了太液池——荣姝早提醒她这镯子大两圈,命人加两段金丝嵌宝略作改造,漂亮又合,奈何容妃等不得,非要戴,结果还没暖热呢就飞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捞!”

    犯了错的太监跪在地上,无声无息,仿佛一块没有情绪的石头,听到命令,衣裳也顾不得脱,纵身一跃,赴了清池。

    容妃坐在桥边石凳子上,横眉竖目,满面怒容,一众人都瞅着水池发愣。

    俄而水面上一阵响,一个皂袍红带的太监浮出水面,随后浑身水淋淋,一步一颤,春初的凉风里抖成一片飘零的树叶,他跪下请罪,露出苍白细细一段脖颈,清秀淋漓一边侧脸。

    显然是一无所获。

    “混账畜生,不开眼的东西,当差不力,糟蹋了本宫的好东西!”

    容妃怒了,顾不得仪态,上前一脚把人踹翻:“这是我昨晚上侍寝,皇上刚赏给我的,圣御赐!都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以后皇上问起来,我怎么交代,你早晚一死!”着着,自家委屈起来,红了眼圈,尖着嗓子吼:“再下水给我找,找不到不许上来!”

    太监薄薄的唇已经成紫色,闻言,又一语不发投入河里,皂色的身影一闪不见。

    容妃撒气起来无人敢劝,众人垂首缄默,面上或多或少带点兔死狐悲的寂寥,一条贱命三文银,今日活明日死,弯腰叩头谄媚笑,扛过一天是一天。一个不妨,就是贵人脚下泥,被人践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又是一炷香过去,那珊瑚镯子依旧不见踪影,太液池水大水深,太监成了湖面上一个点,一颗尘埃,一阵水波卷过来,都能把他吞噬掉。偶尔露出水波,细溜溜一截腰,剥了皮的春树似的,脆弱中带着倔强。

    “给我找!”

    荣姝叹了口气。这太监白张了一副如月面容,却是一个锯嘴葫芦,服个软求个请,也不至于被活活冻死在冷水里。眼瞧着那纤细的臂已无力划开水波,荣姝垂眸,无声息走上前行礼:“娘娘,这太液池是跟活水连通的,那镯子虽在这里掉进水里,却未必还在水里,奴婢去下游看看吧。”

    容妃正烦躁,不耐烦的摆答应。

    荣姝避开人群,来到桥下,轻轻摸出怀里一物,丝帕里珊瑚红镯子晶莹剔透,盈盈,像一颗无瑕的心。

    当年,也有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笑容浅浅把镯子戴上她的腕:“套住了,就是我的人了。”

    水面在阳光下赏光,有点刺眼,荣姝眼角微湿,随后撩起衣裙步入河里,水很冷,凉气从脚底心直冲入脑门。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容妃看到荣姝湿漉漉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笑:“找到了,恭喜娘娘,娘娘大喜!找到了!”

    她当着众人的面,拿出帕心翼翼的把镯子擦干净,又戴在容妃腕上。同样的红,同样的晶莹

    容妃颠三倒四看了几遍,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又看不出来,最后鼻子里哼了一声,打道回宫,嘴上还得骂一句,好倒霉,出门不见喜,扫了好兴致。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感激上天,平安度劫。

    荣姝回眸看了一眼,那太监被人架着,站立不住,估计今天要发场高烧,熬不熬得过,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往事如烟,情爱如梦。宫外萧郎已另觅良妻,自己空守一段回忆徒增悲凉,倒不如趁放下,死物件换了活人命,也算自己积阴德,不定下辈子投个好胎,不必当牛做马。

    正琢磨着,脑海里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大大不愧是大大,瞬间找到了最优解。”

    这声音冷不防的吓了荣姝一跳,她四下看看,众人都在各忙各的,显然并没有人听到这个声音。

    “大大,我是系统,多亏你在快穿世界成功通关积攒的能量,我苏醒了。”

    系统。荣姝喃喃嘟囔这个词汇,很突兀,但她却并不觉得陌生,仿佛是老相识了。

    “大大,那个太监以后会成为大人物,你可以去抱他的大腿。”

    荣姝下意识的抬头看,那边的太监正半死不活的被拖走,水淋淋,湿透透,好不可怜,一点都没有要成为大人物的样子。

    “他现在还很卑微,很弱,只要我们稍微对他好一些,他就会对我们感恩戴德,日后他飞黄腾达,就真成我们的靠山了,我们可以荣华富贵!”

    荣姝轻轻一啧,我了你可能不信,虽然我很卑微,但我还真得不太稀罕荣华富贵。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