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一二八话
蹴鞠大赛将在次日开始。届时纪初霖将代表禁军出战,但那也是明日的事。
夜幕才微微落下,朝廷的仪仗队率先走出宫廷,两队禁军护卫在两侧,后面是皇家的马车,朝廷重臣的车驾紧随其后,一行人绕过古镜瓦,直奔春和的古镜春色而来。
走着走着,阵容竟是乱得一塌糊涂。仪仗队尚能走得端正,皇家的马车也算规整,大臣们却三三两两走在一处,一路走一路闲聊起来。
沿路处处是百姓,百姓们手中握着花束,欢欣雀跃,偶有胆大的孩童在仪仗队中穿来穿去,嬉笑吵闹。
天色才略有些昏黑,路两侧的酒楼上已经坐满了人,富商巨贾、文人墨客,市井民纷纷探出头来。他们带来的歌女抚着琴,弹着琵琶,声音清越。
偶有胆大的歌女朗声呼喊下面路过的军士:“哥哥,奴家爱你爱得紧呢!接住奴家的花——哥哥,奴家以前在花月楼,眼下在故梦轩唱曲子,你收了奴家的花,一定要来找奴家啊!”
民众们一阵喧闹。
售卖货物的贩一拥而上,阵容散乱的文武百官从贩手中买一把糖,你一颗,我一颗,分而食之,不亦乐乎。
混在李琛的蹴鞠队中的纪初霖被这一幕幕惊得合不拢嘴。之前也不是没有皇帝出巡发生。
但金明池那次他很早就去金明池找位置,没撞见,之后春和被赐婚给杨梦笛,他一个人出门游玩也是无趣,偶尔听,也没有兴趣来看。
可纪初霖电视剧还是看过的,在各大电视剧中,哪个皇帝出巡不是前呼后拥?民众在街道两旁跪得端端正正,偶有一个不开眼的想要闯进皇帝的队伍,各种手握兵刃的一拥而上,若是导演不给戏份,那就是被斩于马下的炮灰,若是导演给点戏份,那就是一起大案的开端。
这样的场面却是纪初霖头一遭遇见。这是皇帝出巡吗?乱成这样?千年后村长出门都比这有气派吧?!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安起来。
偏偏眼睛忽然被一张丝绢遮挡住,扯下,丝绢上绣着一个“花”字。
仰头,一个面貌妖艳的女子斜依在栏杆上,两人目光相对时,女子娇声叫了起来.“哥哥,奴家住在天波门,你记得来找奴家啊,奴家不收你的钱!一定让你体验何为神魂颠倒!”
“我艹……我那个年代也没有约.炮约得这样光明正大的吧?!”
彻底震惊下的纪初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幸而队伍一直向前,约略减缓了一些尴尬。
身旁的蹴鞠队中名叫陈元的用手臂撞了纪初霖一下。“纪,你很讨人喜欢呢。”
纪初霖选择干笑。偏是又落了一支花下来,他下意识抓过,这次是一朵白色的花。
楼上又有女孩的呼唤声,纪初霖脸涨得通红,也不向上看。埋头一个劲走,上面却是传来一声悲泣。“哥哥,你就看奴家一眼吧!”
纪初霖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陈元一阵嬉笑。“怎么,曾被抓入开封府的纪掌柜都不知道如何对付女人?看爷的——”竟是放了两根手指在口中,长长吹了一声口哨。“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爷看上你了!要不要和爷成亲?”
“我去!大哥,你们这样对得住‘古代封建社会’这个称号吗?一千年后很多地方都还没有你们这么玩得开好不好?!”
“纪掌柜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模样?”
纪初霖哑然,只能闷头朝前走。
队伍越来越乱,偶有民众跪下来对着官家的马车磕头。也有民众将状纸塞在路过官员的手中。
震惊后,他渐渐习惯了这看似混乱的一幕,鼻翼甚至有些发酸。他想到坐在马车中的那位官家死后的谥号的仁宗。
所谓“与民同乐”,所谓“仁”,终究不过如此。
队伍终于到达了古镜瓦,古镜瓦有面积很大的空地,还有蹴鞠场,朝中的马车与禁军的人全都去了那些地方。
古镜憩为他们送上早已准备好的夜间餐点。纪初霖到了蹴鞠场就停了下来,同明日一道蹴鞠的队友一道吃着点心,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又一些民众走了进来,给他们自己做的炊饼和别的吃食。
纪初霖吃着喝着,担心着春和。
此刻禁军分散开,将古镜瓦这一带团团围住,严禁无关人士进入。
官家的马车一路到达春和的古镜春色。
春和早已穿着冬儿给她的华服站在门外迎候。
官家还很年轻,身材略有些消瘦,眼眉中都带着善意。看见站在门口迎接的春和,微微笑了笑,颔首,他身边跟着一个面容赛月色美丽、头戴花钗冠的美人。
春和之前已从宦官们的口中得知,这位美人就是眼下最为得宠的陈妃,官家曾想立她为正宫。但因陈妃身份低微被大臣们阻拦。
今日官家出门与民同乐,带宠妃,却不带曹皇后。只能官家对那位身份高贵的皇后的情谊颇为浅短。
但相较过世的前太后刘氏为他娶的郭皇后也算情深义重。宫中的宦官给春和过多次,切莫在官家面前提那位被废掉的郭皇后。
春和记得很牢。这些时日她对宦官分外有理,宦官自然将一切直言相告。
请教多次后春和自然知道了面见官家时应有什么样的礼仪,也练习多次。
礼仪上无任何问题。
古镜春色的院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院中架起了两个炉灶,一个上面铺着铁板,另一个铺着石板。
官家问她那一个更好。春和只道自己更喜欢石板一些。
“滋味更好?”
“却不是。”春和沉默了片许,却是笑道:“只因心爱的人曾用石板给民做过一次。”
官家闻言,温柔的目光投向身畔的陈妃。陈妃靠在官家身上,目光温柔而娇俏。
春和对了话,心中松了一口气。
其他贵胄也鱼贯而入,其中一位就是景王,那是一个面目给人感觉分外良善的老年男子。
春和垂首,之前遇见的盼盼身边那位少年公子也在,称呼景王为爹。
春和想到王显那句“偷娘的偷娘”。着实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只是态度越发恭敬起来。
夜色准时落下。
古镜春色被禁军团团包围。外面是围聚得层层叠叠的汴京人,他们爬上高高的枝头,房头,垫脚翘首看向古镜春色。
那些挤不进去的便转向去古镜瓦和古镜憩,通向古镜瓦的那条巷人与人摩肩接踵,从五色灯笼中漏出的彩光落在缓慢前行的民众的脸上、身上。
做爹娘的担心孩子走丢,让孩子们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坐在肩膀上的那些孩子对从对面而来、坐在爹娘肩头的孩子嬉笑、闹,让他们的爹娘怒火丛生,在坐在肩头的孩子屁股上狠狠了一巴掌。
年轻男女擦身而过,女子用扇掩面,眼角带着情思瞄向手握书卷的年轻男子。
眼眉传情。
却也只是发于情。
古镜春色中,炉火已经点燃。
因为今日来了不少宫中的美人,男子自然需要回避,可从事烤制的厨子都是男子。
幸而春和从一开始就学着烹制铁板烧和石板烧。一开始学习这个是因为纪初霖喜欢,她只是想要在他回来的时候做给他吃,却不想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脱掉套在外面的华服,春和本想换上平日穿的绸衫。虽穿着绸衫做这种事有些浪费,但毕竟对方是贵人。
春和又一想,宫中的宦官都官家严于律己,平日生活也算节俭,就连宫中的妃子几次三番想要提高每月月俸都被驳回。
春和便穿上了过去的麻布衣裳。
官家见她衣衫袖口都被磨得起了毛,赞许地点了点头。
春和刷油,将腌制好味道的各色食物心翼翼放上已经烧热的石板。平日冬儿会来帮他,但这种时候冬儿那种身份的露面就是辱了宫廷贵妇的眼。
春和只能自己做。
石板上烤制的是青虾。
纪初霖喜欢虾,也总是抱怨汴京的虾都好。民间寻不到太好的虾,宫中却可以轻易寻到。春和将虾线挑干净,用酒和别的调料腌制了许久。
陈妃依偎着官家,宦官安静立在他们身后。春和将虾烤熟后,宦官们快速接过,心翼翼剥下虾的外壳,再裹上春和从外地购来的芥末。
见官家被芥末辣得一个劲眯眼,宦官赶紧送上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香饮子。官家见春和热得满头大汗,让宦官也给春和拿了一杯。
春和谢过,浅浅品了一口。宫中的香饮子比民间细腻了不少。
“如何?”
“回圣上,香味悠远,满口细腻。”
“读过书?”
“相公教过。”
“杨慨之子?”
春和一怔,冷静承认。这种时候怎能提金明池那日的赐婚?况且杨梦笛也不是从未教过她任何事情,是杨梦笛也算不上欺君。
“来杨商为何不在此处?”
“男子出门在外需要做大事,相公自然应该为朝廷分忧。商铺之事,民自会处理。若有困难,也会寻相公帮忙。”
官家微微点头。对春和的回答十分满意。
食物被一扫而光,春和动作很快,热气升腾。她额头渗出汗珠,妆容都有些花了。宦官帮她做了一会儿,春和洗掉了面上的脂粉。见她有些狼狈,陈妃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下来。
宫中的女子,会对任何年轻貌美的女子怀抱着敌意。春和自会注意分寸。
春和一直留意听着那些人的话,原来景王身边那位“偷娘”的青年男子是位郡王。
冬儿这样的男子什么女人没见过,能被盼盼引诱,盼盼的容貌居然重要,更多的,或许是那种偷.欢的刺激。
毕竟在他们心中,盼盼也不过是那种身份。
烟气徐徐上升,食物的气味飘得很远,官家禁军将许多百姓围在了外面,百姓们只能嗅嗅气味却不能食用,着实可怜。
不过春和一早有准备。古镜春色的那些不能进入的男厨子带上工具在古镜春色的门外搭了几个灶,现场烤制起各种食物来。官家要与民同乐,鹿归林给春和那张用来经商的特许状自然没有了用武之地,春和却不在意——还有什么比官家亲自来品尝过更好的“特许状”?
门外喧闹起来,官家起身去看,陈妃是女子自然不能在那些男人面前露面。
门外的厨子动作很快,菜品通过宦官的手传至禁军的手中,再来到百姓的口中。汴京人嬉笑着、玩闹着,处处祥和,遍地欢悦。
一声巨响,空中炸开礼花,绚烂了半个夜空。
春和陪陈妃坐在古镜春色的院中,看头顶炸开的花儿绚烂了汴京的夜。
她忽然想到了闻家村,还有那个曾经蜷缩在角落、连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衫都没有的自己。
“相公——”春和的呢喃声湮没在礼花绽放的声音里。
至少,她与他一道在这礼花盛放的夜空下。
作者有话要: 【嗯……这几话不好写,所以有点点慢哈~~┭┮﹏┭┮】
【史料补充: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参知政事宋庠给宋仁宗上了折子,内容很简单,陛下啊……算臣求你了,你出巡的时候还是加强下保卫的工作吧!就算你自己觉得无所谓,也考虑下我们这些臣子吧!
没错,宋代皇帝出巡就像这章那样——嗯,与民同乐~~~
这样的朝代真是有趣呢~~~】感谢在2019-11-30 23:34:39~2019-12-02 23:1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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