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饶是惊愕不已,但毕竟是历经千帆之人,温绥很快调整好情绪,敛裙叩拜在地,恭顺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亲临,臣竟没有看见圣驾,未曾迎接是臣的唐突。”
“都是自家人,姑母不必拘礼。”温景裕音容和煦,“佛门净地,不便闹那么大阵仗,朕这次只带了几个人而已。刚想去拜会姑母,没想到姑母自己过来了,倒是省了朕的麻烦。”
温绥缓缓起身,顺势将平安符捡起来,面上堆叠着客套的笑意:“这大概便是,姑侄间的心有灵犀吧。”
两人亲和互视,真若一对感情深厚的姑侄,但目光俱是暗含乾坤,禅房内猛然迸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诡谲气息。
“不过,”温绥打破沉寂,瞟向女儿,“陛下怎么会在蓉蓉的房里?”
母亲的眼神暗含揣度和试探,唐蓉垂在身侧的指尖蜷缩起来,眼波浅而慢的向侧前方流转。
心口如若擂鼓,她冷汗津津,不知皇帝要如何回答。倘若两人之间的荒唐事被母亲知晓,不知她要跪倒何年何月。
温绥见女儿噤口不言,似有几分心虚的意味,不禁皱着眉收回了视线。
到最后,两个女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年轻的皇帝身上,焦灼不已,耐人寻味。
高压之下,温景裕气定神闲,语气稀松而寻常:“下月大朝会朕要去祭天,端午时表姐提到会抄些佛经奉上,今日朝中无事,朕便特意来取。”他冲唐蓉晃晃中的笺纸,“不过就这几张,怕是不够分的。”
旁人难以窥察的角度,他微挑眉梢示意。
唐蓉登时醍醐灌顶:“啊,臣妇”
话音缩回喉咙里,只见皇帝听到这俩字脸色一寒,幽怨的眼神像把刀子,飕飕往她身上扎。她倒吸凉气,旋即改口:“陛下不必担心,我继续再抄,届时一定抄够数量奉上。”
见她识趣,温景裕因生气而紧绷的轮廓放松几分,白皙的面庞甚是清雅,“这可是为社稷苍生积功德的事,真是劳烦姐姐了。”
唐蓉放下忐忑莞尔一笑,衬着娇柔绰约的身段,环姿艳逸,美艳异常:“陛下哪里话,都是应该的,能为陛下解忧尽心是我的荣幸。”
眼前二人一唱
一和,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
温绥听着看着,神色微滞。
按盛朝惯例,新帝登基第一年的大朝会要在園丘举办祭天大典,她对这个法并无异议。只是前些年她这个女儿从未将六侄儿放在眼里,打他称帝后,女儿跟她那几个皇侄一样心生畏惧,处处都觉得退避三舍才好。
而今怎就
余光瞥到温绥的面色,温景裕只得收回黏在表姐身上的眼神,狐疑问:“姑母,怎么了?”
温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敛了纷扰的思绪,笑道:“臣看你们姐弟的感情深厚了不少,心里甚是欣慰。”
“那是自然。”温景裕不动声色,唯独眸子里掠过一抹暗寂,稍纵即逝,“姑母应该知道,朕素来敬重姐姐。”
一盏茶的功夫后,温景裕打发好大长公主,心满意足地将美人带出了禅房。若不是怕大长公主私下里为难表姐,他才懒得跟她寒暄那么多废话。
清幽道上,唐蓉睨着身侧雀跃的少年,不由瘪嘴道:“没想到陛下如此道貌岸然,还敬重姐姐,敬重到龙榻上去了?”
娇俏的眼神嗔怪不已,温景裕爽朗笑了几声,“姐姐,这叫两厢照拂,何乐而不为?”
“大言不惭。”唐蓉瞪他一眼,秀美的脸忽而生出一抹哀愁,“不过我们这样出去能行吗?我总觉得我娘方才不太乐意,一会你回宫了,我害怕她责骂我”
方才皇帝向母亲提及附近有个漂亮的景致,想带她一同前往赏玩,母亲滞涩须臾便答应了。虽是如此,但她依然能窥察到母亲神态里的勉强之意,估摸着是觉得君命难违,不好悖意。
温景裕知晓她的顾虑,偷偷勾住她葱白如玉的指尖,出言安抚:“有朕护着你,把心放肚子里就好。回来之后朕会好生交待姑母,不会让她胡思乱想的。”
唐蓉环视周围,见没旁人,任由他牵着自己。
四处静谧,偶有几声鸟鸣,沓沓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想到皇帝的狗脾气,唐蓉攥紧他的,侧目道:“你可别对我母亲”
她欲言又止,眸色紧张而惶然。
温景裕睇她道:“姐姐放心,朕一直敬重姑母。”
皇帝一脸肃穆,但他这个敬重,怎么都
觉得不太靠谱。不过事已至此,唐蓉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随他离开静安寺。
静安寺的山门外立着几个常服打扮的金吾卫,守着一匹枣红骏马。这骏马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高大强硕,皮毛锃亮,裹着金的马蹄踏在地上,暗含雷霆之势。
见他们出来,随行扈从沉默拱。
温景裕自其中一人里接过崭新的幕篱,戴在唐蓉头上,微抬下颌朝骏马示意,“姐姐,趁着时辰尚早,咱们快走吧。”
他欣长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下,笑起来和风霁月。唐蓉凝眸须臾,踅身攀住鞍子,利落的翻上马背。
温景裕紧随其后,坚实的身躯紧紧贴在她背脊上,伸握住缰绳,把她护在怀里。
二人共乘一匹,倒不怎么拥挤。唐蓉回头看他,挑开一寸遮面的纱帘,“景裕,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待会姐姐就知道了,坐好。”温景裕扳正女郎的身子,猛夹马肚,“驾!”
骏马嘶鸣,一骑绝尘,很快将几名金吾卫甩在后面。
静安寺越来越远,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顺着不知名的路一直向西南山坳奔去。
骏马速度极快,明明走出很远距离,却只用了不到两刻钟。下马时,唐蓉望着面前一处平平无奇的山坡,满心疑窦丛生。
这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吗?
温景裕自她眉眼间读出纳罕之意,“姐姐随朕来。”
他拉住唐蓉的,携着她一路往山坡上头跑。
唐蓉快步跟着,时不时觑向他明朗含笑的侧颜。阳光下他的额头薄汗津津,唇角掬着浅笑,浑身散发着鲜衣怒马的朝气。
二人爬上山坡,眼前豁然开朗。
四面青翠的山丘围出一个望不到边际的低坳,里面浓郁的青草自然生长,万枝千朵齐齐绽放。绿幕之上时而明艳似火,时而清淡如水,不似长安那般繁华阜盛的美,犹如世外桃源,叫人见之忘俗。
朔风裹挟着馥香扑面而来,吹的两人衣袍烈烈,如谪仙一般纷飞缭绕。
往日唐蓉经常跟密友游山玩水,各色景致涉猎颇多,但如此大片隐秘的花海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摘下幕篱,美眸被漫山的花儿点亮。
“姐姐,看仔细了。”温景裕捡起一枚石块,
对着那片花海掷了出去。
嗵——
石块坠入枝叶的闷声响起,顷刻间惊起大片五颜六色的蝴蝶,在阳光之下腾空飞舞。
若方才是美得像一幅画,而今变成了鲜活的妖娆。
巴掌大的黑色蝴蝶自唐蓉面前翩然飞过,硕大的蝶翅细碎生光,闲适而优雅。她又惊又喜,提着裙襕跑下去。
蝴蝶似乎并不怕人,亦或是女郎身上有清香,或大或围在唐蓉身边翕动不息。
她在沁香的草丛中转了几圈,伸去触碰那些绚丽多姿的美物,迷离着眸光,忍不住嗟叹:“长安竟然还有这种地方,太漂亮了”
“姐姐,这边!”
熟稔的声音传来,唐蓉猛然回身,就见皇帝不知何时跑到了稍远的一颗绿树前,正冲她挥着。
她滞了滞,攒朱绣荷的翘头履踏过花海,朝着他步跑去。
不多时,唐蓉气喘吁吁的来到皇帝身边。面前这颗树叫不出什么名字,枝叶繁茂,投下大片荫雾将他们罩住,树干遒劲到几人难以阖抱。
她扇动乌睫,声音宛若也蕴着空气中的馨甜:“景裕,怎么了?”
温景裕半跪在地,拨开树根处的野草,抬头看她时眼睛明湛异常,“你看这是什么?”
唐蓉顺势看去,只见一株的花朵绽放其中,那抹深蓝如若夜幕,却又比夜幕更为妖冶。
她掩唇惊诧,“这是兰鸢花?”
温景裕点点头,“对,朕派了五队金吾卫在长安周边找了好久。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朵还没有人发现。”
“五队金吾卫?”她望向玉骨生姿的少年,嗔怪道:“为了一朵花,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吗?”
“那是自然,朕那日允诺,今年一定帮姐姐找到兰鸢花,绝不能食言。”温景裕一脸正色,树荫之下,霜描月画的眉目衬得漫山失去光彩。
细风拂过,山坳窸窸窣窣。
唐蓉目光微凝,只觉他眼神中坚韧的火热烧进她心底,滚烫到难以呼吸。
忽然间,理智为感性让了道儿,一丝感动自她心头悄然升起,顺着血流弥散开来。她朱红的唇微微翕动,轻声道:“谢谢。”
“那,姐姐要怎么谢朕?”温景裕一脸期待,朝她那儿探探头,像个半大孩
子似的嘟起嘴。
唐蓉略一滞涩,抚上他的面庞,蜻蜓点水般的啄他一下。
皇帝今日并不贪心,如此便像吃到蜜糖似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她垂下眼睫,躲避他柔绻的视线,斟赏起诸人口中神奇少见的花朵。
平平无奇,只是颜色艳丽了些。
殊不知刚下了定论,这朵花儿就当着她的面寿终正寝了。
唐蓉脸上漫过哀戚:“景裕,你怎么把它摘了?”
“好花配美人。”温景裕将兰鸢花绾在她的发鬓上,啧啧称赞:“好看,不虚此行。”
唐蓉看不到自己有多美,咬唇嘀咕道:“摘了许愿就不灵了。”
温景裕笑,“没事,朕方才替姐姐许完愿了。”
哪有替别人许愿的道理?唐蓉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把方才的谢礼还给我!”
“好。”不待她反应,温景裕将她揽入怀中,噙住她嫣红的唇瓣。少顷,他徐徐放开怀里人,眉眼间尽是风流况味,“姐姐,朕可还给你了啊。”
怔愣过后,唐蓉这才察觉自己话里的歧义,红着脸锤他,“不带这么耍赖皮的!”
“姐姐打朕无妨,但心别累到。”温景裕笑着打趣,也不躲闪,任由她恣肆。
一番嬉闹后,唐蓉收了力道。
摘了就摘了,反正这些法也不过是文人墨客哄人的噱头,作不得数。她深吸一口气,背倚树干席地而坐,抱住双膝,眸光望向无边无际的花海。
这里好像有着某种魔力,置身其中只觉心旷神怡,暗藏的烦恼消失殆尽。
温景裕坐在她身边,拔来一些漂亮的花草,垂目编起花环。
两人谁都没有话,唯有香风缭绕。
一顶漂亮精致的花环很快编就而成,温景裕侧目看向身边的美娇娘,婉约秀美,饶是一句话不,那灵动绰约的气韵依旧勾人心神。
他喉结微滚,缓声问:“姐姐,这里美吗?”
唐蓉讷讷点头,“美。”
“可在朕眼里,这满山的景致都不及你半分。”温景裕将花环戴到她头上,目光随之软下来,“以后朕会陪你去很多很多地方,这万里江山,都会有我们的足迹。”
清朗的声线入耳,唐蓉抬抚着花环,笑而不语。
以后的事,谁能知道
呢?
温景裕往她那边挪动几寸,“姐姐,你知道朕刚才许了什么愿吗?”
少年的身躯讨好般的贴近,唐蓉没有闪躲,乜他道:“什么愿?”
“我们已经错过了几年,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得很。以后朕愿做你的屋檐,做你的伞,做你脚下踏过的路,一生守护你。朕愿把你放在心尖上,捧在掌心里,一辈子定不负你。”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愿姐姐和乐安康,欢笑常在。”温景裕执起她的,贴在自己薄唇上,“姐姐笑起来是这世间最美的景致,朕特别特别喜欢。”
他眸光沉稳,溢满了澎湃难耐的情丝,映入人眼中,比天上的骄阳还要灼目。
唐蓉的眼睛被他勾住。
她嫁过人,甜言蜜语自是没少听,但面前人的话语纯净透彻,不含一星半点杂质似的,砸进人耳朵里分量十足。
诡异而陌生的感觉袭来,她如同陷入迷蒙大雾,寻不到出去的方向。
“不过,”温景裕倏尔想到什么,看向她发髻上的兰鸢花,浓眉渐渐蹙起,“朕许了这么多愿望,这朵花能承载的了吗?”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指尖刚碰到兰鸢花,蓝色花瓣立时凋谢几片,随风摇曳飞远。
温景裕神色一僵,唉声叹气道:“果然承载不了”
他沮丧的样子映在唐蓉眸子里,倒显出几分可爱。心头脉脉盈盈,她将视线调转别处,唇际溢出低低笑声:“幼稚鬼。”
*
两人在山坳里待了一个时辰,出来时全身俱是花香弥散。
他们未走回头路,而是绕到宽敞的官道上行进。途径下晏村时,恰逢这边举行集市,时辰尚早,两人决定在此游玩一番。
乡野集市没什么奇珍异宝,但细细淘一淘也能寻到一些古怪离奇的玩意。
唐蓉兴致勃勃,逐个摊位扫荡。而温景裕一牵马,一牵她,生怕把人弄丢了。
衣着华贵的俊男美女格外引人注目,不远处的摊位前,丫头打扮的少女搀扶着一位满身病气的女人,眼神时不时瞥向他们。
然而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那头戴幕篱的女郎身段颇为熟悉。
她戳戳身边人,声道:“姨娘,那个女郎好像郡主啊。”
胡苑正把玩着
一个桃木雕偶,闻声后遽然将东西掷在摊位上,“宝静,在哪里?”
宝静偷偷一指,“那儿。”
胡苑的眼神穿梭过人群,径直落在一身素色的女郎身上。饶是带着幕篱,在眼尖的熟人那里还是可以分辨出一二。
“何止是像,分明就是。”胡苑精致的眉眼愈发犀利,“你认识她身边那个男人吗?”
长安的世家女郎不管婚否,出来游玩实属正常,偶尔也会邀请要好的男伴随行。但郡主今日带的这个男人不同其他,两人寸步不离也就算了,连都是牵在一起的,一看就知关系非比寻常。
听到主子问话,宝静眯着眼仔细忖度。
那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少年,样貌极为出色,让人一眼难忘。就因如此,冷不丁与她记忆中的一抹高贵身影重叠在一起。
“啊!”宝静一惊一乍,倏尔压低声道:“那是那是陛下”
镇国公府宴请圣上时,主子身为贱妾,无法出席,而她外出替主子取物时有幸窥得龙颜,一直记在心里。
集市熙熙攘攘,不远处的两人已经走远。
胡苑盯着他们的背影怔愣不已,当二人深情相拥的一瞬,她立时回过神来。
“好啊,夫君在外任职,她却不守妇道私会圣上”她狰狞冷哂:“宝静,记住你今日看到的,记住这几个摊位,这回我看她还怎么嚣张!”
因着发簪之事,她被世子爷打了十杖。
在她的贿赂下,行刑之人虽然下留情,但伤痕至今都未痊愈,闹得她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府里人最近看她看的也紧,她跑到主母那里好求歹求才寻到会出来放风,谁曾想会碰到这种乱了君臣纲常的内帷鸳事?
好啊!妙啊!
胡苑捏紧指尖,美眸之中凶光毕露。
既然老天相助,她怎么也得在世子爷那里扳回一局!
作者有话要:胡苑:哇咔咔咔,发现秘密!
鲸鱼&p;p;唐蓉: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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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不动了,今日提前一些。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