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午后的山坳层峦叠翠,漫山遍野的花海,翩然起舞的蝴蝶,将天地之间染出缤纷绚烂的色彩。
温煦,惬意,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金玉之貌的郎君娘子在花海里追逐嬉闹,馥香酥风携着他们忘却世俗的笑声。
不多时,唐蓉还是被温景裕拽入怀里,脸颊泛着疾跑后的绯红,气喘有些不匀。清水般的眼眸一抬,映出少年爽朗含笑的容颜,似嗔非嗔道:“你就饶过我吧,我不想在这”
“天地为炉,融万物阴阳,哪里不好?”温景裕箍住她一双纤细的腕子,顺势反剪在她身后,紧紧贴住她纤秾合度的身姿。
唐蓉像被蛰了一下,酸麻难耐,无所适从,只能无助地蹙起眉,“你还是这般任性,的那些好听话都是糊弄我的。”
温景裕一双眼睛笑起来甚是风流,“没有,全怪姐姐太美,总叫朕把持不住。”
细风拂面,他温柔照拂着她,逐渐将她化为一滩柔媚的水。
禁锢消失后,唐蓉抬起柔荑,无力地攀在他的宽肩上,连指尖都透出绵绵诱人的桃粉色。
温景裕半阖眼眸,迷恋一般斟赏着怀中人妩然娇媚的样子,然而余光里出现的黑影瞬时浇灭了他心头的欲念——
数十蒙面黑衣人如潮涌一般从四面逼近,动作极轻,不知何时已逼至距他们两丈远的位置。持明晃晃的弯刀,刀尖利如鹰爪,泛着寒森森的银光。
来者不善,温景裕立时停下动作,倏尔将尚还迷离沉浸的唐蓉护在身后,铮然问道:“天子脚下,哪来的匪徒?”
为首的匪头个子极高,并未着急进攻,彬彬有礼道:“这位郎君,我们只要你身后的娘子,还请郎君让个道,省得跟着受连累。”
闻言,两人齐齐怔悚。
温景裕本以为这些人是冲他来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为了表姐。
娇生惯养的贵女哪见过这种阵势,唐蓉旋即清醒过来,畏缩在他身后,十指攥紧松松垮垮的衣襟,明眸之中溢满仓惶。
她怯怯唤了声:“景裕”
他们未带一兵一卒,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温景裕回拍拍她的腰,示意她不要害怕,炯然的目光烧灼在匪头的身上,
“你们要她,所为何事?”
匪头耐心皆失,“无可奉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速速拿人过来!”
“呵,好大的口气。”温景裕眉眼低沉,自腰间蹀躞带上拔出匕首,“只怕你们要失望了,除了这位娘子,我什么都能给你们。”
匪头扬示意,众人齐齐举刀。
“郎君,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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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魁梧矫健的青年在紫宸殿内寻到高晋,急色与他贴耳。
高晋正亲规整着皇帝的笔墨纸砚,闻言面上亲和消散,怒道:“你们怎么当差的,人都能跟丢了!”
“高公公恕罪。”青年扶刀半跪在地,“陛下突然夺了百姓的马,带着郡主策马离开长安,待我们几个寻到马跟上,已经看不到踪影了。”
“什么,陛下出城了?”
高晋脑子空了一瞬。
眼下这个时候,城内城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乌烟瘴气。新帝登基以来树敌颇多,朝野逆党尚未肃清,若遭歹人暗算,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帝王金令还在他身上保管着,高晋疾言厉色道:“快!快纠集金吾卫,赶紧出去找!”
“是!”
青年领命出去后,他气的拍头,感觉自己的阳寿急速流逝:“我的祖宗耶——”
陛下今年十七了,按道理来也不了,怎么竟办这种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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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的山坳兵戈相见,无情的厮杀透着绝望之美,刀剑翁鸣叫嚣,连风都带着肃杀气息。
少年身穿的缭绫襕袍化成一团烈火,不停烧灼着黑暗的侵蚀,让他们难以近身。招数凶狠狡诈,身轻如燕,敏如猎豹,委实让人招架不住。
唐蓉如同飘然无依的落叶,摇摇晃晃落入他怀中,又被他短暂推开,再拉回。所有穷凶极恶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贪婪阴鸷,让她前所未有的恐慌着。
黑衣人没有料到这位俊美如俦的少年出如此狠辣,立时乱了分寸,让他轻而易举夺了刀。
有了利刃,温景裕打起来更是行云流水,刀锋起落间斩人无情,一霎就杀红了眼。
山坳横尸满地,不少黑衣人埋葬在花海之中。
可惜这些黑衣人意不在他,一轮轮蜂拥而上,总想将唐蓉从他
身边掠走。
不断的拉锯之下,唐蓉体力流逝,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边。
温景裕只得分出更多精力护着她,畏畏脚,逐渐落得下风,胳膊和肩上挨了两刀,立时皮开肉绽。
猩红浸湿衣裳,朱红之上染出一团团墨黑印记。
“景裕!”
见他受伤,唐蓉心头一紧,慌乱之中踩到裙尾,一下子扑在地上。
眼尖的黑衣人借此会涌上,一把将她拎起来。
女郎的尖叫立时让温景裕分了心,转瞬的功夫,心口重重挨了一脚,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急火攻心,他喉咙腥热上翻,嘴角溢出一道深红污血。
左边有人大喝而来,刀口劈空斩风,直朝他砍下。
唐蓉双被擒,挣扎着嘶喊:“景裕心!”
温景裕的眼神全落在她身上,待他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正准备空接上一记,有东西突然贯穿匪徒心口,力道之大,凶器瞬间消失在花海之中。
匪徒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扑通一声倒地,激起一阵轻蝶曼舞。
唐蓉被方才的光景吓得脸色煞白,她真以为皇帝要一命呜呼了。在她怔愣的功夫,上的牵制忽而消失,那名羁押她的匪徒也倒地而亡。
温景裕迅疾爬起来,再次将她护进怀里。
周边黑衣人被不知名的暗器所伤,瞬间倒下好多个。匪头一声令下,全体分散而站,一边围剿着二人,顺势紧张地窥察四周。
温景裕以为是宫里来人了,却没想到所来之人单枪匹马,持九节钢鞭,全身通黑,唯漏一双锐利的眼睛。
这眼神似曾相识,唐蓉怔了怔,倏尔想起来这人不就是躲在暗巷中窥探她的那个吗?
黑色骏马冲入厮杀,一夫当关,纠缠住大部分匪徒。
风萧萧兮,钢鞭凭空炸响。来人迅疾下马,将黑马驱向二人身边,喝道:“走!”
眼见有人出相救,温景裕顾不得多想,逼退试图靠近的两个黑衣人,将唐蓉扶上马,猛夹马肚冲出山坳。
他要将表姐送到安全地带,再回来帮扶这位不知名姓的侠客。这人武学造诣颇高,应该能撑到那个时候。
山坳中,黑衣人被不速之客拖住脚,匪头无奈,自襟口掏出号箭,拉下捻芯。
“嗖
”一声,雷光直冲天地,响彻云霄。
温景裕听到这声响,立时明白匪徒叫了援兵,不由狠嗤一声:“驾——”
然而没奔多久,立时被道路两侧涌出的黑衣人包截围堵。
这些人较之方才不同,并未靠近二人强攻,而是掏出弹丸样的东西,一个个投掷在他们身边。
空气中浓烟氤氲,温景裕想去捂住唐蓉口鼻,然而为时已晚。
眼前蓦然一黑,他凭着最后的知觉抱紧她,以身为垫,坠下马背。
-
斜阳洒金,两辆极为普通的蓝篷马车陆续行进在道上,一路向南,远离长安。
末尾那辆马车中,唐蓉和温景裕双被缚,躺在生硬的底板上。
蒙面的襕衫青年端坐其中,睨着昏迷不醒的两人犯起了愁:“五,主上特别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迷烟伤了郡主,你们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五道:“旸哥有所不知,这子狂的很,事先杀了我们不少弟兄。后来不知打哪来了个英雄好汉,一下子缠住了我们所有的兵力,再拖下去,怕是会引来金吾卫。”
“废物,抢一个女人都这么费劲!”旸哥瞪他一眼,示意他将二人弄醒。
五取来药丸,掐住他们下颌,逐一喂下。
不多时,温景裕率先清醒过来。身上的伤简单被人包扎过,他黑寂狠戾的眼神扫过马车内的两人,最后落在尚还昏迷的唐蓉身上。
终究还是落入敌,委实是他的疏忽!
温景裕心头一阵懊丧,用脸颊蹭噌她,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呼唤声。
二人压根不理会他,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唐蓉缓慢的醒过来,叫旸哥的人直接扯掉了她的堵嘴,割断了捆的麻绳,恭顺道:“人见过晋阳郡主,失礼了。”
温景裕闻言,敛眉瞪着他,在背后奋力挣脱着束缚。
这人知晓表姐的身份,但又不认识天子,定是不能靠近御前的狗腿子,不知幕后黑是哪位胆大包天的朝廷命官。
唐蓉吸入迷烟,此时晕晕乎乎的。
饶是这人含蓄有礼,但危险依旧蔓延在她身边。她下意识的靠近温景裕,两人半坐起来,身躯紧贴在一起。
对上蒙面人的目光,她颤声道:“你你们是什
么人?胆敢绑掳本郡主,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旸哥笑,“人也是出力办事的,主上想用郡主换样东西,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唐蓉一怔,与温景裕互觑一眼,“什么东西?”
旸哥道:“主上想要大长公主掌管的那队秘卫,还望郡主好生配合,只要拿到兵符,保准郡主性命无忧。”
温景裕一直在思忖这些人掠走表姐所谓何意,本以为是某些知情人想要用来拿捏他,却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姑母里的那队秘卫。
大长公主掌管秘卫之事朝野皆知,但能有如此胆量和野心抢夺之人,非属齐王温觐不可!
自他登基,温觐一直虎视眈眈,如今竟然将段使到了自己的外甥女身上,妄图逼迫皇姐就范。
委实可恨!
温景裕目露凶意,寒凉刺骨的眼神忽而慑的旸哥一阵怯悚。
眼前的少年俊逸风流,而神态透着不清道不明的倨傲之气,还有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阴狠乖戾。
旸哥蹙起眉,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唐蓉。
唐蓉心里了然,笃定自己暂时性命无忧,高悬的心稍稍放下,没多久再次提起来。
这伙人想要母亲的秘卫,不知会与母亲周旋多久。如今皇帝随她一道被俘,那国事该怎么办?明日百官见不到皇帝,又该怎么办?皇帝不能坐镇朝野,还有谁能帮扶她的父母应对此事?
不行,她一定要先保住温景裕!
这么想着,唐蓉挤出一丝甜甜笑意:“这位大哥,你们要找的人是我,不要连累旁人,放了他吧。”
五此时插嘴:“郡主,您怪不得我们,这子横得很,非要跟我们对着干,只能一块收了。”他啧啧瞥向温景裕,“看这衣着和长相倒是个富家公子,兴许能一道换点银钱。”
唐蓉意味深长地乜向身边人,心底腹诽:若能掳到皇帝,换来的那可是天下。
还好这些人识不得龙颜,她更不敢声张,肃然道:“实话告诉你们,他是我的私宠,你们收他没有用,只会适得其反。我母亲素来不喜欢他,如若发现我们在一起厮混,肯定会嫌弃我丢了公主府的颜面,违逆家风,一定不会来救我的。那样的话,你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皇家
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情重义,所谓儿女,也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放他走,我绝对配合你们。”
温景裕这才回神,浓眉拧在一起,凑到她面前,嘴里唔唔向她抗议。
仅凭眼神唐蓉就知晓他的意思,美眸使劲瞪他,示意他赶紧闭嘴。
盛朝无人不知寿康大长公主古板教条,极其好颜面,对郡主亦是苛责严谨。五一听,似有几分道理。富贵人家的公子岂会甘心做个男宠,这少年怕也只有一张空皮囊而已,总不能因失大。
他看向旸哥,“这怎么办?”
旸哥思忖片刻,抬下巴示意车门:“把这男的推下去,别耽误正事。”
“是。”五领命,一推开车门。
道两侧的密林极速后退,呼啸的风从外面灌进来,吹的人禁不住狂眨眼睛。
五去揪温景裕,却被他起身撞了一下,硬生生跌坐在垫子上。
少年那双凤眸如若寒刃,仿佛要将人刮骨剥皮。五全身冷碜,复而又起,持刀柄硬砸在他的额头上。
温景裕闷哼一声,额角随之破溃,流下来的血浑浊了他漂亮的眼睛。
这些人简直穷凶极恶!唐蓉的心跟着阵痛起来,微张着丹唇,却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忧戚。现下的光景,她越是珍视的东西,反而会增加他们的筹码。
“臭子,我让你横!扔下去看看你命大不大!”
五狠啐一口,再次去拽温景裕。
眼前的光景让唐蓉的眼睛一霎赤红,马车迅疾行进,若是双反绑被扔下去,搞不好那是要人命的。
“等等!”她嘶声喝住五,“这子前段时日背着我勾搭了一个女人,让我亲自来,我要报仇!”
五动作一顿,试探的看向旸哥。
“报仇?你们倒是有趣。”旸哥摸摸下颌,看戏似的,“郡主,的可以给你这个报仇的会,但待会你可要好好配合,别出茬子让的难堪。”
唐蓉沉沉点头,“好。”
在旸哥的示意下,五将温景裕按在车门边。
唐蓉跪着挪到温景裕身前,双覆上他的肩,看向他那双蕴着沉郁和惊诧眼睛,“回去之后,好好跟那狗女人过日子去吧,别再惦记我了。”
眼见表姐
笃定要舍身救他,温景裕对她不停摇头,然而话出来也只是唔唔的声音。
姐姐,别
即便是死,他们也要死在一起!
复杂的视线焦灼在一起,难舍难分。唐蓉眼睫轻颤,弯起红唇对他释然一笑。
这些人拿到想要的东西后也许会杀她灭口,此去一别,或许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如此,也好。
她用口型比出两字:珍重。
继而咬牙,想将温景裕扳过身来,正面朝下推出去,减少一些外部的伤害。
然而她的刚刚使劲,温景裕愤然挣脱了腕子上的禁锢,顺势将她带进怀里,往后仰躺跌出马车。
天旋地转,唐蓉摔在肉垫子上,随着马车行进的方向翻滚了几圈。
稳下来后,温景裕晃晃发晕的头,迅疾将唐蓉拽起来,拖着她往钻进道旁的乡野密林中。
唐蓉还如同梦里,随着他一路狂奔。
恍惚间,皇帝的声音裹挟在风中传入耳畔:“别怕!”
只有两个字,异常坚定。
她不怕,原来人慌乱起来,连恐惧都会忘记,只有求生的欲望。
不知何时,后面紧追的脚步忽然紊乱起来,随后传来刀剑相交的狰然之声。
似有人杀入其中,搅浑了追兵的步伐。
二人没有回头看,借此会往更深更密的林子里跑。
时光一点点流逝,呼啸的风,渐黑的天,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适才气喘吁吁的停顿下来。
温景裕倚靠在一块嶙峋的大石上,极力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喘着气。
一场混战,他已是伤痕累累,此时雍容的衣袍布满灰土,先前被匪徒包扎的伤口再度溢出鲜血,脸上的血迹也已经干涸。
唐蓉心肺火辣辣的疼,也顾不上自己,慌忙搀扶住他,嘶哑着嗓子问:“景裕,你怎么样?”
话的功夫,她这才发现他肩胛处不知何时中了一箭。
“没事。”温景裕抬起臂将箭柄折断,漂亮的薄唇变得毫无血色。
他的眸光在唐蓉脸上寸寸寻睃,见她脸上印着擦伤,心比身体还疼,遂揽她入怀,颤声道:“姐姐,对不住,今日是朕疏忽了”
他明明过不会让表姐受一点伤害,却还是没有防住有心人的侵袭。
夕阳最
后一缕光线消失在林子里,周遭恍如灭了灯,立时陷入黑寂。
少年半阖的眼眸溢满寒光,似能将人生吞活剥。
唐蓉从他沉重的呼吸声中读到忿恨和怨怼,可眼下不是互相责备的时候,他已经奋力保护她了,她又何尝会怪他?
远处传来狼的尖锐吼叫,唐蓉瑟缩在他怀里,覆上他冰凉的面颊,“这不怪你。别话了,我们再往前走走,寻个村落先落脚,治一下伤。”
两人相扶着往树木稀疏的方向走,疏朗的月色被树冠阻隔,四周一片漆黑。
无数次跌跌撞撞后,温景裕体力不支,跌倒在地上。
疼痛渐渐消散,魂魄却在不断拔离脑窍,他摸着黑将身边人搂进怀中,“姐姐,我有点害怕。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你别胡八道。”唐蓉泫然欲泣,抬眸摩挲着他面上轮廓,“皇帝寿与天齐,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别管我了,你快走吧。”
温景裕的身体愈发沉坠,似有千金坠在脚踝,拉着他陷入沉寂深海。
他奋力抱住唐蓉,薄唇轻贴她的耳畔,低喘的声线混着挥散不去的眷恋:“我爱你,爱你你要敢忘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短暂的沉默后,那只揽紧她的无力垂下。
唐蓉一霎懵了。
漆黑如墨的荒郊野外,她茕然孑立,犹如被抛弃的可怜兽,颤着去触碰他的鼻息。
气若游丝,若有似无。
唐蓉适才哭出来,不断噌着他微凉的面颊,“景裕,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咬牙嘶喊:“你把我带出来,就得再把我带回去!你不能这么不负责!”
回应她的只有掠过的风声。
唐蓉紧紧抱住他,心绞成一团,疼的无法呼吸。
她恨他的执拗倔强,恨他的幼稚荒唐,可她不想让他死。他是盛朝的皇帝,斩过那么多荆棘,趟过那么多泥淖,怎能如此悄无声息的死去?
终究是她连累了他
内疚顺着血液弥散在全身,唐蓉如若被扼住喉咙,连哭都变得没有力气。她一动也不敢动,任他无力的枕在自己肩上。
直到她的意识有些模糊,身躯变得僵硬,远处突然有火把的光亮出现,在黑暗中异常耀目,
一点点放大逼近。
火把的主人始终与黑暗融为一体,依稀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唐蓉敛起神思,抱紧了温景裕。她对这束火把即向往又恐惧,不知它是救命的稻草,还是断头台上的铡刀。
若是铡刀,她死了也就罢了。本就是飘零颓散的残花,除却父母,无甚惦记。可温景裕不能死,他还有满朝的子民,还有大好的人生。
脑子明明浑得像浆糊,思绪却愈发清晰,她甚至想到了父母收到自己的尸首后,该是多么悲恸难忍
来人终于行至眼前,一身黑衣,头裹黑布。
凭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唐蓉认出他,伸拽住他粗糙的衣袍,惶然哀求道:“好哥哥,求你救救我们!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都能给你!”
来人眉梢一挑,饶是看不见全脸,但能想象到黑布遮掩下应该是异常古怪的神色。
他凝她一会,俯身将昏厥的温景裕背起来,意味深长看向她,“能走吗?”
男人的声线没有一丝波澜,携着饱经沧桑后的冷漠寡淡,低沉浑厚。
先前他在花谷出相助,如今又寻到这里,想来并无恶意。茫茫夜色,强等下去也是死路一条,唐蓉只能抓住这跟凭空出来的救命稻草,扶着大石头站起来,“我能走。”
男人似乎很熟悉荒野求生的敲门,很快带着他们出了密林,就近找到一个村庄,从农户那里租借了一辆驴车。可惜的是,这个村落没有大夫。
清风朗月,驴车迅疾行驶在道上。
唐蓉抱着温景裕坐在四面漏风的篷子里,不停的颠簸让她头晕目眩。怀中人的身体愈发寒凉,她不停摩挲着他,努力给他更多的温暖。
“哥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哥哥,他的体温越来越低,怎么办?”
“哥哥,求你把我们送回长安!”
驾车的男人被她一口一个“哥哥”叫的忍无可忍,回头看她,吐出三个字:“叫伯父。”
唐蓉一愣,仅凭身型上看,这人也不至于老到叫大伯的年纪吧?
不过这个时候别叫大伯了,只要能救皇帝的命,叫爷爷都成。
唐蓉改口道:“伯父,烦请你救救他!”
男人扭正头,中的皮鞭抽在毛驴身上,“长安
方向定有追兵堵截,我们现在不能回去,而且他的状态也撑不到长安。先到我的住处医治一下,再行定夺。”
-
不到半个时辰,驴车抄近路驶进一个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偏僻村落,停在最北边的一处院子里。
男人将温景裕背进土坯屋子,摸黑将他放在东厢的床榻上,适才燃起方桌上的烛灯。
借着盈盈烛火,唐蓉环顾着四周。虽然房子老旧,但打扫的干净利落,不染一丝灰尘。
男人自衣柜取出药箱,里面全是治疗跌打损伤和刀剑之伤的药材,有些仅凭药瓶来看,应是价值不菲。
唐蓉扫了一眼,倏然怀疑这人的身份,怕不是个简单的农户。
在她发怔时,男人准备替温景裕上药,抬比向堂屋,“避嫌。”
唐蓉立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把自己当成未出阁的姑娘家了,嗫嚅道:“不用避嫌,他他是我夫君”
她要亲眼看着他上药,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
男人闻言微眯眼眸,揣测的盯着她,明显有几分不信。少顷,当着她的面褪光了温景裕的衣缕。
只见温景裕肌理分明的身躯布满青紫伤痕,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唐蓉抬掩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取了药,利落的处理完皮开肉绽的伤口,敷上不知名的草药,用白纱捆得结结实实。
然而除去残箭时,他眸色沉下来,掐伤口挤出一股污血,“箭上有毒,难怪昏的这么厉害。”
“有毒?”唐蓉脑子嗡一声,“这怎么办,附近有大夫吗?”
“那些赤脚大夫还不如我。”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烙向她,“姑娘,这位郎君不是你的夫君,究竟是你何人?”
他的格外笃定,不假一丝揣测。
唐蓉如同被窥到内心,滞涩少顷,肃然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萍水相逢之人,目光深深交织在一起。男人叹气,自药箱最下层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盒递给她。
唐蓉接过来,狐疑问:“伯父,这是什么?”
“此药可解百毒,若服下没用,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唐蓉不由捏紧冰凉的盒子,凝目睨着他,“我如何能信你?”
细看之下,男人的眼形很漂亮,上挑的凤眼
,眼尾有颗泪痣点缀其上,少了皇帝的几分风流,多了些许无垠沧桑。
“只有一粒,信不信在你。”男人缓缓起身,与她擦肩而过时,又补充一句:“他已经中毒很久了,再拖下去,就地埋了吧。”
“什么”唐蓉被他的话慑,香肩猛然一抖。
男人很快退到堂屋,徒留她一人在东厢。
脑中天人交战后,她掰开温景裕的嘴,将药丸送入他口中。事到如今,除了信任别无他选,倘若皇帝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大不了她以死殉葬。
“你一定要好好的,别吓姐姐”
唐蓉嘴里不停念叨,温热的脸贴上他寒凉的轮廓,狭的厢房飘萦绕着她低低的啜泣声。
夜渐渐深沉,男人抱着剑守在堂屋门口,直到唐蓉承受不住困倦,趴在床榻上睡着,这才起身将一件氅衣披在她身上。
他在她身边站了很久,眼神似水一般轻柔,端详着她秀美的容颜。
末了,男人回到堂屋,解下缠头的黑布,深深呼吸几下。
墙上挂着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狰狞的脸,然而随着他的撕扯,红疤褪成软皮,其下掩藏的竟是一张硬朗风逸的面容——
如松似兰,道不尽的浩然正气,眉眼间的意态与唐蓉七分相似。
作者有话要:唐蓉:嘤嘤嘤,别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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