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林家?
贺韬在记忆中寻觅,依稀拼凑出零星的细枝末节,点头道:“听父亲提及过,好像因为谋反被灭门了。”
“没错,”温觐直言不讳,“当年,林家这局是我设的。”
他云淡风轻似的,像在一件极其寻常的细微事。然而栽赃重臣的谋反,更是大罪,按照盛朝律例势必要受到更为严重的惩戒。
怔愣过后,贺韬的眉心一寸寸锁紧,“王爷跟臣这些,就不怕臣将此事兜出去?”
“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则荣,一损俱损,我怕什么?”温觐恣狂笑笑,见他噤声不言,徐徐道:“之前我在皇帝身边发现一个奇怪的人,是他从宫外带回来的,大朝会后就担任金吾卫御前左统领。这人少言寡语,头戴精铁面罩,脸上有疤,但我觉得他的身型很熟悉,尤其是那眼神,锐利的很呐!”
“我让人调查过他的户籍,这人叫秦逸,老家在山南道万州,但我总觉得其中令有古怪。今日宫中设宴,这人恰巧当值,我便借故敬他一杯酒,终于弄明白了他的身份,这人竟是当年消失的林缚。”
“林缚?”
贺韬神色一僵,他记得父亲提及过,当年林家出事时,世子林将军征战在外,生死未卜。在思绪中来回寻觅,“你摘了他的面罩?”
“我只看了他的指。林缚右食指上有一道伤疤,很浅很细,是大长公主不心留下的。”温觐顿了顿,眸光忽而变得锐利,“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心口位置还会有林家军的麾旗图腾。”
罪臣隐匿身份乃是大罪,贺韬忽而想不明白,“陛下怎么会将罪臣留在自己身边?王爷要揭发他吗?”
温觐摇头,“现在没办法揭发林缚的身份,没有夯实的证据,更怕打草惊蛇。”他端起酒盅,抿唇呷了一口,“我这六侄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他,留在身边估摸着是要找时为林家翻案,以此来整垮我呢。虽然这事做的滴水不漏,但我不得不提防着。你修书一封送往安北边军,让他们随时准备接受调遣。”
角落里的落地绢灯哔啵炸响,烛火一跃,两人投照在墙上的身影变得愈发狰狞。
贺韬搓
捻着干涩的指尖,眸中隐有难以察觉的忖量,“臣斗胆问一句,王爷准备何时动?”
“敌不动,我不动。现在朝廷里是明松暗紧,那子狡诈刁钻,谁知道这是不是给我设下的陷阱。时成熟,我自会告知你。”温觐啧了声,看向贺韬的目光带着七分同情,三分讥诮,“蓉蓉本该为你生儿育女,如今却怀上了别人的骨肉”
“此仇不报非君子,到时候,镇国公可千万别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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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成二年,四月。
又是一年春光旖旎,花苞开始抽蕾绽放,萧条不见,满目皆是翠生生的绿。
唐蓉渐渐习惯宫里的生活,没有妃嫔需要管束,她乐得清闲自在。而温景裕依旧怕她操心太多,忧虑过重,大部分后宫之事都交由女官代行处理,她这个皇后需要干的只是点点头,或着摇摇头。
除了大长公主经常进宫陪女儿,明山和上官燕也成了太和殿的常客。
然而过了年,唐蓉就没再见到上官燕的身影。
时值午后,明山闲来无事,进宫陪唐蓉话。
临近生产,唐蓉的身子笨重不堪,发尖的肚子将襦裙撑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在双喜的搀扶下,她坐在圈椅上,狐疑问:“表姐,怎么最近没有燕燕的动静了?”
一听上官燕的名号,明山掩唇轻笑:“她啊,跑了。”
“跑了?”唐蓉瞪大眼,依稀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跟上次一样吧?”
明山点头,事无巨细的告诉她。
早在贺韬去上官府邸接唐荣时,温景裕允了沈晔的要求,之后还真的否了他跟隋家二姑娘的婚事。梁国公只得作罢,催促儿子赶紧把婚事定下来。
沈晔自然就找到了上官燕,向她提及了两人的婚事,然后这位姑奶奶连夜就跑了。
沈晔醒来的时候,面对空空荡荡的寝房和留下来的分字条,直接气得七窍生烟。
然而上官燕低估了沈晔韧性,看似温吞的一个人,实际上死心眼的很,两人旋即开始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少年没有知难而退,而是派了很多人把尚书府和别院围的严严实实,几队护卫往长安周边散开,在各道口把守,个个儿跟杵进地上的木桩子似的,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
无论人跑到哪里去,她身为娇生惯养的尚书千金,这辈子总得回长安。他就在这守株待兔,等着她自投罗。
上官燕派人打探过,见此架势,吓得不敢回长安,一直在外流连。
得知详情,唐蓉能想象到上官燕的窘迫,别看她风流成性,其实是个格外恋家的人,上回拒亲也不过跑了月余,便马不停蹄回府找娘亲了。
望着门外艳然的春色,唐蓉叹气道:“我有种预感,这次燕燕要栽跟头了。”
明山这次没有待多久,便出宫去寻钱尚书家的二公子去了。
两人先前有过一段情,她跟了聂祥后,钱二公子一直未婚,和离后算是破镜重圆了,也算是一桩美谈。
还不到温景裕回来的时辰,唐蓉忽而想去外面走走,便知会着内侍去备凤辇。
外面风光俏丽,唐蓉双撑着腰坐上凤辇,双喜旋即在她背后垫了软垫,问道:“娘娘,咱们去哪?”
唐蓉略一思量,“去看看三郎吧。”
自打怀孕后,老虎三郎就被温景裕丢出了太和殿,本想扔回虎园交给它爹娘照看,可唐蓉不舍得,嫌虎园太远,看两眼不方便。
那天恰逢林缚当值,温景裕便将这个麻烦就近丢给了他,由他饲养在自己的庑房里。逢当值,便抱着交由双喜带给皇后看一看,再送回去。
不过最近月份大了,温景裕不想让这孽畜叨扰唐蓉养胎,她已经有半月没见到三郎了。
金吾卫营西,一排庑房整整齐齐,林缚就暂住在这里,身为统领,住的自是最高级别的一敞二间。
今日他休沐,沐浴回来便卸下面具和假疤让脸透透气。
殊不知还没喘上几口气,便听外面传来掐嗓捏尖的通传声:“皇后娘娘到——”
林缚心一慌,忙脚乱地往脸上贴着疤。之前没上门拴,唐蓉携双喜推门而入时,他里的面具砸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林缚没想到唐蓉这么快,火速低头,半跪在地:“臣参见皇后娘娘。”
因着两人之前有救命的情谊,唐蓉对他一直亲和,缓声道:“秦统领快起来吧,三郎呢?”
“在内屋。”
唐蓉“嗯”了声,却见林缚一直垂首看地,身子似乎都是僵
硬的,不免问道:“别老跪着了,快起来吧。”
“臣臣再跪一会。”林缚一反常态,回答的吭吭哧哧,连心都溢出了汗。他没想到今日皇后回来,更没想到她会突然闯入,生怕她看到自己的脸。
可怕什么,来什么。
唐蓉看出他的异样,宛如在闪躲着什么。
好奇心遽然被他勾起来,她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精铁面具,往前走了两步,“秦统领,你抬起头来。”
林缚不禁捏紧襕衫,喉结微滚道:“臣没带面具,怕吓到娘娘,惊了胎气臣担待不起。”
唐蓉笑道:“无妨,都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伯父长什么样子呢,总得心里有个数不是吗?一些疤痕而已,我不怕的。”
她亲切的唤他伯父,如去年在那偏僻入里的农家院一样。
娇娇软软的声线就在林缚耳边萦绕,让人难以回拒,也无法回拒。她现在是盛朝尊贵的皇后,的话就是懿旨,臣子哪有不从的道理?
林缚心想,还好事先贴好了疤痕,不至于将面容完全暴露。
两人又纠缠几句,他终是推脱不得,极缓极慢的抬起头。
轩窗照进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一半明朗,一半黯淡,刚毅的轮廓,锐利而深邃的眼眸,岁月不着痕迹,若没有这刺目的疤痕,定是一副好皮囊。
唐蓉惋惜的同时,忽而眼眸一怔,因为惊诧,瞪得越来越大。
果真女郎看见这狰狞的疤痕会害怕,林缚赶紧低下头,去捡起地上的面具。
“等等!你抬起头来!”
唐蓉的声线较之方才稍显急躁,林缚蹙眉,不得不再次抬起头。只见她挺着腰逼近,眼神灼灼,带着揣度,似乎要窥进他的心底。
“不对。”她嗫嗫道:“你的疤痕明明在左边,怎么今日跑右边去了?”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炸的林缚脑子翁鸣,方才惊慌失措,大抵是弄错了位置。
他呼吸急促,脊背上的汗又多了一层,正思考着如何搪塞过去,唐蓉已经先他一步反应,躬身扯下他遮面的疤痕,动作极其迅速,让他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四目相对,皆是愕然。
这世间,不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而眼前这个男人竟跟自己有八九的相似,
唐蓉难以置信,不知不觉攥紧那张人-皮似的假疤痕。
脑中倏尔浮出几张画面,她颤着唇道:“我见过你”
不待林缚反应,她将里的东西扔给他,夺门而出。
好半天林缚才起身,嘴边狠嗤一声,忿忿将面具踢的老远。
唐蓉没有回太和殿,而是直接回了公主府,二话没跑到书房里,找出来温绥以往作得画。她之前一直觉得这人的眉眼并不太像父亲,如今一看,本就不是一人。
卷宗,林家,消失的林缚和女婴,突然的营救,故意的遮掩
诸多想法在心底悄然重合,莫名的冲动在血液中叫嚣起来,她颤着将画卷起来,抱在怀里踅身而出,没来得及跟母亲打招呼,立时又赶回金吾卫营。
紫宸殿内,温景裕终于结束了一天的政务,慵懒的打了个呵欠。半天没见妻子,思念早已排山倒海,他迅疾起身,走出殿外问高晋:“皇后在太和殿吗?”
高晋摇头,“不在,娘娘去了金吾卫营。”
温景裕一听,双掐腰,语气尽是无可奈何:“马上就要到产期了,又跑去看那孽畜”
“娘娘童心未泯,这是好事。”高晋眯眼笑起来,试探问道:“陛下,您是回太和殿等着,还是去接娘娘?”
温景裕瞥了一眼天色,“反正回去也是等着,备辇,朕去接皇后。”
庑房内,再度折回的唐蓉差点吓掉林缚的魂。
和方才一样,她仅留双喜近身伺候,其余人留在外面,门关的严实合缝。一抖画卷,卷轴扑簌下滑,坠在地上,她低声质问:“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林缚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落款,沉声道:“臣不知娘娘的意思。”
“好,不知算了。”唐蓉让双喜把画卷好,抿唇斟酌片刻,凝眸看向林缚:“秦统领,烦请你把衣裳褪了,我要查验一件事。”
战场之上,将士一般都会纹有自家军队的麾旗图腾,是一种信仰,亦是在阵亡后可以分辨尸身的一种标识,大多都在心口处。而林缚作为林家军的主帅,身上不可能没有那图腾。
若这人身上有,必是林缚无疑!
这么想着,唐蓉的心不禁开始狂跳起来。
而林缚也好不到哪去,他登时明
白她的用意,怔悚少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此事万万不可!”
虽然他早就做了处理,但于公这是皇后,于私这是女儿,他一个臣子,一个父亲,怎能在女儿面前褪衣裳?!
见他拒不配合,唐蓉耐不住性子,咄咄相逼:“你自己脱,还是我派人来?”
林缚浓眉拧成川字,面色已有几分急躁:“男女授受不亲,娘娘贵为皇后,还请三思,不要为难臣!”
“你不用害怕,我不看你。”唐蓉一推双喜,“她看。”
双喜踉跄一下,不知主子意图为何,羞羞答答的低下头。
因着三郎,她与这位身姿挺秀的金吾卫统领也算眼熟,为数不多的交集中,她觉得这人沉稳内敛,颇为可靠。如今意外发现他样貌英俊,冷不丁竟有几分春心萌动。
外面,温景裕恰巧来到了庑房前。
见门扉紧闭,人都被赶到了外面,他不由心生纳罕,示意诸人噤声,不必行礼。
看老虎,关这么严实作甚?他踟蹰少顷,兀自贴在门边窥听里面的动静。
屋内,唐蓉耐人寻味的眼神不停在他那张面具上寻睃,见过真容后,即便是他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她也鬼迷心窍的觉得两人越来越像。
无论是不是林缚,面前这人故意隐藏面容,横竖都是不对劲。她作为皇后,既已发现端倪,就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唐蓉一咬牙,“好,既然你不肯脱衣裳的话,那便由本宫来吧。”
她正要招呼双喜上去服侍,忽听“砰”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一袭衮龙袍的少年阔步而入,头戴翘脚幞头,端正俊俏的脸深染愠色。
“皇后!你们你们在做什么?!”温景裕极速喘息着,眸光划过惊诧不已的唐蓉,继而狠狠烙在林缚身上,怒不可遏道:“来人!将这个意图惑主的老鳏夫拉下去砍了!”
作者有话要:鲸鱼:老鳏夫想绿朕,没门没窗户!
唐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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