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尽有狂言容数子 每从高会厕诸公(1)
韦宝从上书房侍候了康熙下来,又到御膳房去。过不多时,钱老板带着四名夥计,抬了两口洗剥得乾乾净净的大肥猪到来,看来每口猪净肉便有三百来斤,向韦宝道:“桂公公,你老人家一早起身,吃这茯苓花雕猪最有补益,最好是现割现烤。人将一口猪送到你老人家房中,明儿一早,你老人家就可割来烤了吃,吃不完的,再命厨房里做成咸肉。”
韦宝知他必有深意,便道:“你倒想得周到。那就跟我来。”钱老板将一口光猪留在厨房,另一口抬到韦宝屋中。尚膳监管事太监的住处和御厨相近,那肥猪抬入房中之后,韦宝命太监带领抬猪的夥计到厨房中等候,待三人走后,便掩上了门。
钱老板低声问道:“韦香主,屋中没旁人吗?”韦宝摇了摇头。钱老板俯身轻轻将光猪翻了过来,只见猪肚上开膛之处,横贴着几条猪皮,封住了割缝。韦宝心想:“这肥猪肚中定是藏着什么古怪物事,莫非是兵器之类,天地会想在皇宫中杀人大闹?”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果见钱老板撕下猪皮,双拉开猪肚,轻轻抱了一团物事出来。
韦宝“咦”的一声惊呼,见他抱出来的竟是一个人。
钱老板将那人横放地下。只见这人身子瘦,一头长发,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穿薄薄单衫,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只胸口微微起伏。
韦宝大奇,低声问道:“这姑娘是谁?你带她来干什么?”钱老板道:“这是沐王府的郡主。”韦宝更加惊奇,睁大了眼睛,道:“沐王府的郡主?”钱老板道:“正是。沐王府公爷的嫡亲妹子。他们掳了徐三哥去,我们就捉了这位郡主娘娘来抵押,教他们不敢动徐三哥一根寒毛。”韦宝又惊又喜,道:“妙计,妙计!怎地捉她来的?”
钱老板道:“昨天徐天川徐三哥给人绑了去,韦香主带同众位哥哥,二次去杨柳胡同评理,属下便出去打探消息,想知道沐王府那些人,除了杨柳胡同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落脚所在,徐三哥是不是给他们囚禁在那里;想知道他们在京城里还有那些人,当真要动,咱们心里可也得先有个底子。这一打探,嘿,沐王府来的人可还当真不少,沐家公爷带头,率领了王府的大批好。”韦宝皱起了眉头,道:“他妈的!咱们青木堂在京里有多少兄弟?能不能十个打他们一个?”钱老板道:“韦香主不用担心。沐王府这次来到北京,不是为了跟咱们天地会打架。原来大汉奸吴三桂的大儿子吴应熊来到了京城。”
韦宝点头道:“沐王府要行刺这姓吴的汉奸?”钱老板道:“是啊。韦香主料事如神。大汉奸、汉奸在云南,动不了他们的,一离云南,便有可乘了。但这汉奸防备周密,身边有不少武功高保护,要杀他可也不是易事。沐王府那些人果然另有住处,属下过去查看,那些人都不在家,屋里却也没徐三哥的踪迹,只有这丫头和两个服侍她的女人留在屋里,那可是难得的良”
韦宝道:“于是你就顺牵羊,反牵猪,将她捉了来?”钱老板微笑道:“正是。这姑娘年纪虽,沐王府却当她是凤凰一般,只要这郡主在咱们里,徐三哥便稳如泰山,不怕他们不好好服侍。”韦宝道:“钱大哥这件功劳可大得紧呢。”钱老板道:“多谢韦香主夸奖。”韦宝道:“咱们拿到了郡主,却又怎样?”着向躺在地下的那少女瞧了几眼,心道:“这娘皮长得可挺美啊。”
钱老板道:“这件事大不大,不,要听韦香主的意思办理。”
韦宝沉吟道:“你怎么办?”他跟天地会的人相处的时候虽暂,却已摸到了他们的脾气。这些人嘴里尊称自己是香主,满口什么听候香主吩咐云云,其实各人肚里早就有了主意,只盼得到自己赞同,于是一切责任便推在韦香主头上,日后他们就不会担当重大干系。他对付的法子是反问一句:“你怎么办?”
钱老板道:“眼下只有将这郡主藏在一个稳妥所在,让沐王府的人找不到。这次沐家来到京城的人着实不少,虽是为了杀汉奸吴应熊,但咱们杀了他们的人,徐三哥又给他们拿了去,这会儿咱们天地会每一处落脚之地,一定都给他们盯得紧紧的。我们便拉一泡尿,放一个屁,只怕沐王府的人也都知道了。”
韦宝嗤的一笑,觉得这钱老板谈吐可喜,很合自己脾胃,笑道:“钱大哥,咱们坐下来慢慢商量。”钱老板道:“是,是,多谢香主。”在一张椅上坐了,续道:“属下将郡主藏在猪肚里带进宫来,一来是为瞒过宫门侍卫的重重搜检,二来是要瞒过沐王府众人的耳目。他奶奶的,沐公爷下,只怕真有几个厉害人物,不可不防。郡主若不是藏在宫里,难保不给他们抢了回去。”
韦宝道:“你要将郡主藏在宫里?”
钱老板道:“属下可不敢这么,一切全凭韦香主作主。藏在宫里,当然是普天下最稳妥的所在。沐王府的高再多,总敌不过大内侍卫。郡主竟会在皇宫之中,别他们决计想不到、查不出,就算知道了,又怎有能耐冲进皇宫来救人?他们如能进宫来将郡主救出去,那么连鞑子皇帝也能绑架去了。天下决没这个道理。不过属下胆大妄为,事先没向韦香主请示,擅自将郡主带进宫来,给韦香主增添不少危险麻烦,实在该死之极。”
韦宝心道:“你将人带都带进来了,自己该死,却也没死。把郡主藏在宫里,果然是好计,沐王府的人一来想不到,二来救不出。你胆大妄为,难道我胆子就了?”笑道:“你这计策很好,就将郡主藏在这里好了。”
钱老板道:“是,是,韦香主这件事行得,那定然行得。属下又想,将来事情了结之后,郡主总是要放还给他们的。他们得知郡主娘娘这些日子是住在宫里,也不辱没了她身分,倘若老是关在号屠宰房的地窖里,闻那牛血猪血的腥气,未免太对不起人。”
韦宝笑道:“每天喂她吃些茯苓、党参、花雕、鸡蛋,也就是了。”
钱老板嘿嘿一笑,道:“再,郡主年纪虽然幼,总是女子,跟我们这些臭男人住在一起,于名声未免有碍,跟韦香主在一起,就不要紧了。”韦宝一怔,问道:“为什么?”钱老板道:“韦香主年纪也轻,何况又是又是在宫里办事的,自然自然没什么。”言语吞吞吐吐,似乎有些不便出口。
韦宝见他神色忸怩,想了一想,这才明白:“原来你我是太监,因此郡主交我看管,于她名声无碍。你可不知我这太监是冒牌货。”只因他不是真的太监,这才要想了一想之后方能明白,否则钱老板第一句话他就懂了。
钱老板问道:“韦香主的卧室在里进罢?”韦宝点点头。钱老板俯身抱起郡主,走到后进,放在床上。房中本来有大床、床各一,海大富死后,韦宝已叫人将床抬了出去。他隐秘之事什多,没要太监住在屋里服侍。
钱老板道:“属下带郡主进宫来时,已点了她背心上的神堂穴、阳纲穴,还点了她后颈的天柱穴,让她不能动弹,不出话。韦香主要放她吃饭,就可解开她穴道,不过最好先点她腿上环跳穴,免得她逃跑。沐王府的人武功什高,这姑娘倒不会多少武功,却也不可不防。”
韦宝想问他什么叫神堂穴、环跳穴,如何点穴、解穴,但转念一想,自己是青木堂香主,又是总舵主的弟子,连点穴、解穴也不会,岂不让下属们瞧不起?反正对付一个姑娘总不是什么难事,点头道:“知道了。”
钱老板道:“请韦香主借一把刀使。”韦宝心想:“你要刀干什么?”从靴筒中取出匕首,递了给他。钱老板接了过来,在猪背上一划,没料到这匕首锋利无匹,割猪肉如切豆腐,一剑下去,直没至柄。钱老板吃了一惊,赞道:“好剑!”割下两片脊肉、两只前腿,道:“韦香主留着烧烤来吃,馀下的吩咐公公们抬回厨房去罢。属下这就告辞,会里的事情,属下随时来向韦香主禀告。”
韦宝接过匕首,道:“好!”向卧在床上的郡主瞧了一眼,道:“这娘皮睡得倒挺安稳。”他本来想:“这姑娘在宫里耽得久了,太过危险,倘若给人发觉,那可糟糕之极。”但想天地会的英雄好汉岂有怕危险的?这等话出口来,不免给人觑了。
待钱老板回去厨房,韦宝忙闩上了门,又查看窗户,一无缝隙,这才坐到床边,去看那郡主,只见她正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床顶,见韦宝过来,忙闭上眼睛。韦宝笑道:“你不会话,不会动弹,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最乖不过。”见她身上衣衫也不污秽,想是钱老板将那口肥猪的肚里洗得十分乾净,不留丝毫血渍,于是拉过被来,盖在她身上。只见她脸颊雪白,没半分血色,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想是心中十分害怕,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杀了你的。过得几天,就放你出去。”
郡主睁开眼来,瞧了他一眼,忙又闭上了眼睛。
韦宝寻思:“你沐王府在江湖上好大威风,那日苏北道上,你家那白寒松好大架子,丝毫没将老子瞧在眼里,这当儿还不是让我下的人打死了。他奶奶的”想到此处,伸起来,见腕上黑黑一圈乌青兀自未退,隐隐还感疼痛,心道:“那白寒枫死了哥哥,没处出气,揑得老子骨头也险些断了。想不到沐王府的郡主娘娘却落在我里,老子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你半分动弹不得,哈哈,哈哈!”想到得意处,不禁笑出声来。郡主听到笑声,睁开眼来,要看他为什么发笑。
韦宝笑道:“你是郡主娘娘,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奶奶的,老子才不将你放在眼里呢。”走上前去,抓住她右耳,提了三下,又揑住她鼻子,扭了两下,哈哈大笑。
郡主闭着的双眼中流出眼泪,两行珠泪从腮边滚了下来。韦宝喝道:“不许哭!老子叫你不许哭,就不许哭!”郡主的眼泪却流得更加多了。韦宝骂道:“辣块妈妈,臭娘皮,你还倔强!睁开眼睛来,瞧着我!”
郡主双眼闭得更紧。韦宝道:“哈,你还道这里是你沐王府,你奶奶的,你家里刘白方苏四大家将,有他妈的什么了不起,终有一日撞在老子里,一个个都斩成了肉酱。”大声吆喝:“你睁不睁眼?”郡主又用力闭了闭眼。韦宝道:“好,你不肯睁眼,要这一对臭眼珠子有什么用?不如挖了出来,让老子下酒。”提起匕首,平放刃锋,在她眼皮上拖了几拖。郡主全身打个冷战,仍不睁开眼睛。
韦宝倒拿她没法子,道:“你不睁眼,我偏要你睁眼,咱哥儿俩耗上了,倒要瞧瞧是你郡主娘娘厉害,还是我这流氓、叫化厉害。我暂且不来挖你眼珠。挖了眼珠,倒算是你赢了,就此永远不能瞧我。我要在你脸蛋上用尖刀子雕些花样,左边脸上刻只乌龟,右边脸上刻一堆牛粪。等到将来结了疤,你到街上去之时,成千成万的人围拢来瞧西洋镜,大家都:‘美啊,美啊,来看沐王府的美人儿,左边脸上一只王八,右边脸上一堆牛粪。’你到底睁不睁眼?”郡主全身难动,只有睁眼闭眼能自拿主意,听韦宝这么,双眼越闭越紧。
韦宝自言自语:“原来这臭花娘嫌自己脸蛋儿不美,想要我在她脸上装扮装扮,好,我先刻一只乌龟!”打开桌上砚台,磨了墨,用笔蘸了墨。这些笔墨砚台都是海老公之物,韦宝一生从没抓过笔杆,这时拿笔如拿筷子,提笔在郡主左脸画了一只乌龟。
郡主的泪水直流下来,在乌龟的笔划上流出了一道墨痕。
韦宝道:“我先用笔打个样子,然后用刀子来刻,就像人家刻图章。对,对,郡主娘娘,咱们刻好之后,我牵了你去长安门大街,大叫:‘那一位客官要印乌龟?三文钱印一张!’我用黑墨涂了你脸,有人给三文钱,就用张白纸在你脸上一印,便是一只乌龟,快得很!一天准能印上一百张。三百文铜钱,够花的了。”
他一面胡扯,一面偷看郡主的脸色,见她睫毛不住颤动,显然又愤怒,又害怕。
他什是得意,道:“嗯,右脸刻一堆牛粪,可没人出钱来买牛粪的,不如刻只猪,又肥又蠢,生意一定好。”提起笔来,在她右边脸颊上乱画一通,画的东西有四只脚、一条尾巴就是了,也不知像猫还是像狗。他放下毛笔,取过一把剪银子的剪刀,将剪刀轻轻放在郡主左颊,喝道:“你再不睁眼,我要刻花了!我先刻乌龟!”
郡主泪如泉涌,偏偏就是不肯睁眼。韦宝无可奈何,不肯认输,便将剪尖在她脸上轻轻划来划去。这剪尖其实什钝,郡主肌肤虽嫩,却也没伤到她丝毫,可是她惊惶之下,只道这恶人真的用刀子在自己脸上雕花,一阵气急,便晕了过去。
韦宝见她神色有异,生怕是给自己吓死了,倒吃了一惊,忙伸去探她鼻息,幸好尚有呼吸,便道:“臭娘装死!”寻思:“你死也不肯睁眼,难道我便输了给你?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韦宝总不会输在你臭娘里。”拿了块湿布来,抹去她两颊上黑墨,直抹了三把,才抹得乾净。但见她眉淡睫长,嘴鼻挺,容颜着实秀丽,自言自语:“你是郡主娘娘,心中一定瞧不起我这太监,我也瞧不起你,大家还不是扯直?”
过了一会,郡主慢慢醒转,一睁开眼,只见韦宝一双眼睛和她双目相距不过一尺,正狠狠的瞪着她,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闭眼。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