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去休,去休!雏鸟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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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家寨,戌时。

    青砖瓦房大门紧闭,云若铺一蒲团盘膝坐在前厅。早晚各一时辰的吐纳练气,云若从未断过。

    云老收拾好后院被打乱的花庭,之后就一直踱着步子在屋子里前后左右到处比划着。“师傅您晃悠什么呢?”云若行气一周天后,忍不住睁眼问道。

    “我看看哪里可以开扇门,再扩一间屋子。”

    “扩间屋子?”云若左右瞅瞅:“一厅一厨,两间偏房。咱师徒两个不住的挺好么?”

    “女大当嫁,儿大分家。”云老跌坐在太师椅上晃起身子道:“盖一间隔门带廊的偏屋,省的儿媳妇来了,我这根老蜡烛闪闪发光啊!”

    “这哪跟哪啊?”云若满脸无辜。

    云老瞪圆了眼睛,冲着云若的后脑勺子就来了一下:“你子少装傻充愣的,老寨主家那丫头一个月能来几十次!烧茶扫屋,眼神儿却从不离你,就你瞧不出来?!”

    云若自然是明白的,少年人不管男女,有个爱慕自己的异性。只要这个人不是那么太讨厌,总归是心头窃喜的。想起珍儿下午的模样,脸上禁不住微微露出笑容。

    “嗳?!收起来,收起来。就你这脸,跟狗肉铺子里挂的羊头差不离了。笑的这么假,怎么撩着人家姑娘的?”

    云若才不理会云老的奚落,笑的更加的肆无忌惮:“哈,我师傅。您可谈过恋爱么?怎么没给我找个师娘?”云老白了云若一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再了师傅我当年可是浓眉大眼器宇轩昂,若不是我一心求道你师娘能有十个八个的!”

    云若笑的直打跌,看着稀眉单眼的师傅,怎么也找不到浓眉大眼的轩昂。而云老则是很深沉地陷入到遥远的回忆中去了。二百余年的修行路,云老也许爱过,也许恨过,也许还痛过。不过时间是一味很特别的药,即便是刻骨铭心,当岁月拂平伤疤,留下的总是各种各样的美好。

    不过很快的,门外传来了些许嘈杂打断了云老的深沉。

    “曹老头?”

    “老吴头,是我!”

    “这大雨刚过,满地泥洼子的。你不在家抱孙子跑我这儿来干嘛?!”

    “哎!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找个静处话。”

    “走,去祠堂道道。”

    声音由远而近,随着隔壁祠堂大门吱呀一声闭合,便又消失在耳朵里。

    “这个时辰,二十里外的曹老寨主来干嘛?”云老琢磨了一番:“云若,咱们听听?”

    “听听呗!”

    云若中指环扣,冲着地面吐气一点。三只一寸来高身体半透明,色泽不黑不灰的鬼撑着从地面跃出。这几只鬼顶着拳头大的脑袋脸上没有五官,只有额前开着一个孔。身体纤细四肢粗短,掌指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一出地面就从孔中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叫声,一个接一个的扑入云若怀中。

    招灵术并不属于正统的五行术法,甚至在旁门左道中都属末流。七玄门自然是没有这种术法的,这是云若偶尔在一位山野道人哪里看到了这一术法的施展,也就仅仅看了一次就学会了。

    招灵术招出的鬼多是木讷呆滞的,只能完成主人指定的简单口令,它最大的好处是对灵气的消耗微乎其微。可是云若招出的鬼。。。云老斜眼看着这三只样貌丑陋甚至可以有些恐怖的鬼,一只只就像是找到家的流浪狗一般在云若身上撒娇卖萌,灵动的和活物一般无二。

    “招灵术聚阴气而凝鬼灵,术散而鬼灵散。按理每一次招灵即使模样不变,也该是不同只鬼灵。怎么每一次这些鬼灵都和云若熟络的青梅竹马一般。”云老不由地想到了沧澜之地那座漆黑的府门,与阴门鬼堂相似的银油兽面,还有山洞里那如烟如淼的身姿:“若儿的身世,该不会和鬼界有关吧。。。”

    云若捏一把这个,揉一把那个地安抚了三只鬼,唇念咒术。跃起一只便蹦蹦跳跳地奔向墙角,拿大脑袋一顶半透明的身子就没入了墙面。另外两只就坐在青案上从额前孔里发出声音,语气动作都和祠堂里的两位老寨主一模一样。

    “曹老头,你可好些日子没来我山寨了。怎么着?身子骨不行了?”老寨主从盘子里衔了两油花生一边嚼着,一边抛出了一葫芦老酒。

    “吓!”曹老明显没有和老朋友斗嘴的兴致,接过葫芦眉头拧成了绳:“才过完年的功夫,寨子里就连出了几桩怪事。恼人呐!”

    “这两年总算是个风调雨顺的,能出啥怪事?”老寨主不以为意。

    “我年岁可不比你活的少,我是怪事还能有假?只是这事儿来话长啊!”曹老几番欲言又止,看的出这事儿不是到万不得已了,恐怕曹老还不愿找到老朋友这儿来。

    “曹老头,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了。有啥啥,磕巴个什么!”老寨主炮仗脾气一刻不得等:“既然都找来了,长话短,重点!明白点!”

    曹老拔开了葫芦塞子灌了一口酒,咧嘴琢磨了下语言才道:“事情最开始是寨子里一个个寡居的老妇,数月前的一日溪边担水回来之后,突然就变的很是奇怪。拾材做饭的倒也还正常,可是见谁都不答话,两眼还总是直勾勾的盯着一处看,跟失了魂一样!这样过了五六日后,走着走着却是突然倒下。被寨子里人发现后叫了个野郎中来看,却是身体各处都是好好的,就是气息一分弱过一分。郎中也是大惑不解,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病,药方子都开不出一张。后来不到两日去山里打猎的曹猛子回来了,上没带山货也没块兽皮,连猎刀都丢了!那眼睛勾直勾直的同寨子里的老妇一模一样!”

    老寨主豁然起身:“可是。。。可是瘟疫?”若是瘟疫,别是的一个偏远山寨。就是一个大村子,也是要被封村闭寨大火焚烧的。而且做这个事的会是县衙门的官府兵丁!

    曹老扑上前一把捂住老寨主的嘴:“瞎什么?!我偷请了县上的老药王来看过了,不是瘟疫!不是!”

    老寨主目光灼灼:“当真不是?!!”

    曹老眼神毫不避让:“绝对不是!!”

    “呼。。。”老寨主长嘘一口气,就这么一点时间背脊上已经是一片湿冷。“怪不得你曹老头不敢去找别人,就刚刚那句话也就我敢信你!那两人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不管是寡居的老妇,还是精壮的曹猛子。一前一后都恰好是在发病的第十三天死的。”到这里曹老的眉头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拧的更紧了。

    “还有后话?”老寨主同样纠起了眉毛。

    “本来以为人死灯灭,事情也就会过去了。可是就在这不到半月的时间,寨子里前后六人又出现了一样的情况。就连我。。。就连我的大孙子在前两日也发病了啊!”曹老锤着胸口,言语已有几分哽咽。

    “邪祟上身,一定是邪祟上身!”老寨主来回踱步:“最先发病的今天是第几日了?”“最先发病的老姜被寨民送到漆婆山下的旧屋里去了,算来已有十二日了。”

    “曹老头你不就是害怕老药王的判断有错么?事儿都闹这样了你还想藏掖什么?!没官府来烧你就能保的了寨子么?快去备些金细银钱咱们明早,不!今晚就动身去县里,再请一次老药王,然后请高人来做法!”

    随着一串急乱的脚步,祠堂里声响渐熄。

    半透明的鬼从墙里钻出,同屋里的另两只一起欢快地跳向云若。云若伸去接,却在半空就化做了淡灰的阴气。

    “去休,去休!”云老随拿起毛掸子拂散阴气:“有情绪便容易有灵智,这一时半刻的聚散生死比之蜉蝣尚且不如。这术法少用,免得心生魔障。”

    云若有些怔怔:“灵聚灵散,管它是一时还是半刻,好歹是到世上走了一遭。”

    云老沉下眉弓:“我就烦你这多愁善感的的性子,修行之路何其险?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就你这性子怕是会走的血肉模糊!”

    云若见云老似乎动了真火赶紧添茶倒水的陪了不是,岔开话题道:“刚刚曹老所,师傅以为是何物?”

    “十三日夺人阳魂,魅而已。”云老拂须道:“单单老曹家一个寨子就连夺数人,这数量上恐怕不少。”

    云若奇道:“鬼灵一途泽日月精华吸地脉阴气最难聚形,没个百八十年的难以成魅。镜洲大旱也不过十年光景,哪里来的这一群魅?”

    “山泽大川只要灵气充裕,十年之间魑魅丛生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镜洲地界灵川秀峰都被大门派占为山门,何来。。。。。。”云若突然一滞:“您是沧澜之地?”

    “沧澜之地灵光倒卷灵气驳杂暴虐,可单论灵气的浓郁程度直追各大灵峰。这些灵气无法被修士所纳,但是润泽山林滋生妖灵芝草却是无碍。沧澜之地的封印五年一启,想去那片无主之地历练,捉妖兽采芝草的修士恐怕已渐聚集。猛兽入山则百鸟惊飞,这些魅灵只是那惊飞的雀鸟罢。”

    “师傅。”云若稍稍一顿后道:“我该去沧澜之地了!”

    “始终是要去的。”云老抬了抬半边眉毛,好像没半点儿吃惊:“这些年四处游历,仿佛没有方向。可这越走离这沧澜之地越近,为师早就知道你是避不开沧澜的。”

    “若儿,过来。”云若依言靠近。云老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块五彩如泪的奇石郑重道:“这件事物是从你襁褓中所得,材质不明作用不明甚至无法放入储物袋。这可能是唯一与你身世有关的东西。”云老想起了那股诡异的轻烟“不要告诉他我的存在,等孩子长大了,把这个交给他。”声音仿佛还绕在耳边。

    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吧?!现在给他会不会太早?可是我怕是等不了了。云常在云常在,常在不常在啊。。。。。。

    云老发了一会愣才扒开云若衣襟,把泪石贴放在胸口。再取了一张巴掌大,与肤色相同的皮革粘覆其上。拉远看看,只得见胸口出一个微微凸起其余再无异样,这才把衣襟扶正。

    “云老。。。我。。。”

    “嘘!”云老一指竖唇:“雏鸟总归要飞,别什么相见离别的话。”

    云若一愣:“走就走?”

    “走就走!”

    转身才摸到门把。

    “等等!”

    云若回头相望。

    “世事险恶,最险在人心。遇人先设其恶,再观其善!”

    云若点了点头,拉开门迈出门槛。

    “等等!最险是人心,最毒女人心!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且行且当心啊!!”

    云若足尖一点,如箭射出,耳边叮咛尤在。

    “兔崽子!顺路把曹家的魅解决了,早去早归。。。早去早归。。。”

    路泞漓,没有月,夜色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