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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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听他接着说道:“李莘不想做混玩世人,只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的好!”我由衷赞赏,诚恳说:“可我真教不了你什么。不是不想、不愿,而是不能。不瞒你说,我识的字都没你多呢!”

    “但先生却是有见识之人,先生所做之诗词皆有出尘傲世之味。更曾言道‘靠自己劳动吃饭,靠自己智慧创造价值’,乃是大是大非所在!”

    “那我就一一解释给你听。先说那两首诗词吧,是我copy他人作品,非我所做。至于‘靠自己劳动吃饭,靠自己智慧创造价值’,是我家乡人尽皆知的道理,所以我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广博。”

    “考,考比?”

    我顿时无语,这小子听东西怎么不抓重点啊?只好打岔,“我呆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很长,至少,我希望时间不会很长。你若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做兄弟,惟独不能做师徒。这些东西你且拿回,莫误了你我的关系。”

    李莘闻言略微思考了片刻,一张小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既是如此,我便认下你这朋友,只是送出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莫在多言,要你收下你收下就是!”说罢也不待我回答,转身出了房门,却又止步不前,“明日此时,我会再来‘访友’,还望你备好茶点,让你我二人尽兴。”

    我呆呆站在原地,心中犯了嘀咕,这小鬼接受的也太快了吧?只怕是暂时甩不掉了。回头看看桌上的礼物,一时间好奇心大起,古人拜师都送什么啊?是像古装电视剧里演的鸡鸭鱼肉、大米白面吗?看包装不像啊,禁不住极度膨胀的好奇心,我把几个礼物挨个拆了开来。

    拆开一看,不禁傻了眼。有人拜师送这些的吗?难道我又被古装电视剧耍了?第一包是几本书,无外乎唐诗宋词;第二包是文房四宝,怎么说前两包还说得过去,可这第三包就有点离谱了,是两匹相当不错的料子。我不懂布料,可看着光泽细腻,摸着手感顺滑,就知是难得的上品。只是颜色太浅,竟是水粉色和淡紫色。

    我纳了闷了,这料子咋整啊?我男装打扮是用不上了,就是想送人都送不出去呀。吴家上下就吴夫人和陪嫁的丫鬟是女的,显然超出了颜色的使用年龄。李莘怎么送这个呀?哦,我想了想,一定是他没有拜师经验,又看这布料长得好看就买来送我。小孩就是小孩,完全不考虑东西的实用性。哎,既然开了封,也无法退了,就先搁着吧,转身上炕补眠去了。

    第二天,我准备好茶点,李莘果然如约来访,此后天天如此。他始终不肯叫我声“张兄”或“小张哥”,倒是豪爽的直呼我的名字“嫣儿”。反正在现代一直如此,我的名字也够“中性”,便没在意。

    我们经常天南地北的胡扯,偶尔也抒发下理想抱负,只是绝口不提学问上的事和我的来历。

    李莘虽然仅有13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极高政治抱负。他恨透万氏外戚与宦官把持朝政,更恨东厂、锦衣卫扰乱民间,言谈中充满着对时局的不满,颇有几分忧国忧民的味道;骨子里更是一付侠义心肠,嫉恶如仇看不惯世态炎凉。我想他表面上的桀骜不训,只是为了掩饰内心不愿同流合污的清高,不然也不会喜欢林黛玉的诗句的。

    一日,我问他:“你不是庆阳人吗?大老远跑京城干吗?总不会是为了炫耀你的才华吧。”最后一句是肯定句,因为几日下来我已清楚李莘绝不是贪图虚名之辈。

    李莘则是一副“你怎么才想起来”的表情,无奈的答道:“我来京城确是为了拜师。怎奈应天府那些自命不凡的‘饱学之士’,只识文章千古事,根本不懂为官为民之理。我一时气不过,就羞辱了几个,倒也赖此才名远扬。本想就此打道回开封,途径此地,听闻吴家新出的茶点不凡,便好奇上楼品尝,与你结缘。”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我耽误了你的行程。对了,你为何去开封?”

    “这到是我忘记说了,去年我童试不中,家父在开封谋了份国府封邱教授的差事,就举家迁去了开封。”

    “你能不中?”我不可思议的看着李莘。他诡异一笑,也不说话。我会意,有些遗憾地说:“其实,你心中有大抱负,更不该在此多耽误时日,你是知道我的斤两。”我阻止他待要接话,继续道:“我也认为当官之道应是刚正不阿,清廉奉公,为国分忧,使百姓安居乐业,可是要实现这个的前提是当上官。我当然不会蠢到相信书读得好,官就做得明白,但如果不读,不考,就无法晋升仕途。不成为政治家,你又如何实现心中的抱负呢?”

    李莘当场愣住,良久后,感激地说:“我见多贪官污吏,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故而迷住了双眼不知方向,忘记了更重要的事!”说罢起身告辞,到了门口才想起向我道谢:“嫣儿,真的谢谢你。不过何为‘政治家’呢?”我石化ing,李莘抿嘴偷笑。

    之后的两天李莘一直没出现,我估计他是打包回家了。中午闲得无事,就散了头发倒在炕上敷蜂蜜牛奶面膜,材料厨房是现成的,不用也白瞎了,不如帮我保养下白皙光滑的皮肤。刚迷瞪着,李莘没敲门,极为自然地推门而入。我吓了一跳,赶紧坐了起,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是尴尬。还是李莘先反应过来,“嫣儿,你在做甚?”

    “做面膜啊。”我下意思实话实说,看李莘以一副看怪物的模样,满脸黑线。哪个男人大白天做面膜啊?现代都少有,更何况是古代了。忙解释道:“那个,我在厨房灼伤了,听人说这个方法好用,就试试,对,就是试试!”心中叹息,好在我的头发刚及胸部,虽比一般男人的长点,但远比不上女人过腰的长发,应该不会“穿帮”。

    李莘嗤笑,眼中精光快速闪过。不待我想明白,他又说道:“我已安排妥当,明日起程返乡,今日特来寻你,是来问你可愿意与我同行?”

    “啊?”我一惊,“这不太方便吧!”

    “没有不方便,我已修书家父提及你的事情,如今家父回信说希望你能同往。”

    “不,谢谢。”我连忙拒绝,不想再有依赖别人的龌龊想法了。

    “那你要只身前往何处?难道真如吴老板所言,欲南下寻亲?莫非,莫非是要去寻那苏州唐寅?”

    唐寅?我好象提过,但那时只是为了杀杀他的锐气才随口说的。不过,经他一提,倒真动心了。既然身似浮萍无根无基,不如就去见见唐寅,见见自己多年的偶像。

    想到这儿,我道:“我本就随遇而安,不喜束缚,但确实想去会会唐寅。”那可是唐寅啊,大名人,大才子啊,我在心中偷偷补充,“待攒够了钱……盘缠我就南下寻他。”

    “他就那么好吗,竟让你念念不忘?”李莘难掩失落。

    念念不忘?夸张了点吧,我还没见过他呢。于是诚实地说:“是我仰慕他的才华已久。”

    “仰慕‘才华’,‘已久’?”李莘疑惑。

    “是啊!他才华横溢,诗画双绝,被誉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

    “哦?我却没听说过,他当真如此厉害?”

    “唉!大概是地理位置太远,再说这也不是信息时代。”

    “地理位置?”李莘想了想,又认真问道:“何为‘信息时代’?”

    这回换我傻眼了,赶紧打岔,“没什么,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你倒是盼着我走!”李莘不悦,转身坐到凳子上不再吭声。

    我赔笑,“哪能啊,我巴不得你这早熟的小鬼能多陪我几日,嘻嘻,其实,我早就把你当弟弟看了。”

    “弟弟?”李莘低声重复着,听不出悲喜。

    “难道是哥哥,莫忘记你比我小!”

    “哼!”他冷哼了一声,随即苦笑,“是啊,比你小!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孩子吧。可嫣儿别忘了,我也有长大的一天。”

    “嗯,我也期盼你快快长大,早日实现胸中韬略。”

    “真的吗?”李莘眼睛一亮,“那你,那你会不会……算了。”他轻叹一声,“我明日便走,直至功名在身,绝不踏出开封府半步。嫣儿随时可来寻我,不过,记得,要找‘李梦阳’,李莘乃是我的乳名,早已不用了。”

    我“嗵”的一声坐回炕上,“李,李梦阳?你说你叫李梦阳?!”我颤抖的手指指着他。天啊,我眼前的这个孩子就是扭转了明朝的学术风气,名震海内,被天下推为“大家”,称为“明朝前七子”领袖的李梦阳?!

    “嫣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李莘,不,李梦阳关心的上前来扶我。我调整呼吸,冷静片刻后说道:“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李梦阳这个名字很好,哈哈,你会成为伟大的文学家的!”这个不假,单论文采,李梦阳绝不在唐寅之下。可叹唐寅一生太过传奇坎坷,与仕途无望,又被后世文人过度描绘,影视作品里大肆渲染,才使他的名气大增到人尽皆知的程度。

    “可我更想成为你口中的‘政治家’。”李梦阳再次苦笑,显然不满意我的预言。

    “差不多了,要知道好的文章能带来好的学术风气,进而影响到社会风俗。我看文学家也很不错,而且更容易名垂千古!当然了,我知道你不看重这些虚名。”

    李梦阳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在说:算你懂我。

    我洗掉面膜,又与李梦阳聊了一会,约定了明日送行的时间地点,他便起身告辞。

    次日,天没大亮我就爬起身到厨房做点心。这些都是李莘,不,是李梦阳同志爱吃的。我特意做了许多,足够他在3天保质期内吃的分量。看时辰不早,就向吴老板告假,先一步去城门口等他。

    不肖半刻,一辆藏蓝色顶篷的马车朝城门驶来。李梦阳远远望见我,忙命人勒住马匹,跳下车来,“等很久了?”

    我微笑着迎了上去,“没有,我才到,”随手把点心盒递给他,“带着路上打打牙祭。”看着他郑重接过点心盒,我故意打趣,“可别不舍得吃,睹物思人哦!”

    李梦阳脸色一红,沉默了一瞬,认真问我,“嫣儿,我还想问你,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走吗?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嗯,”我诚实的点点头,“不只是你,我不会,也不能与任何人去任何地方。”既然一时找不出回家的方法,我只想随性走走,兴许能遇到奇人异士帮我回家,到时也不枉来明朝旅游一趟。

    李梦阳自嘲的笑笑,“其实我早已猜到答案,只是心有不甘罢了!”随后正容道:“嫣儿,我虽不知原因,但这些日相处下来,发现你有许多顾虑。我希望你能开心快乐的活着,才不强迫你与我回去。不过,你一定要记得,若有事情,或是……”他腼腆的一笑,“或是想我了,一定要来开封府寻我。我会等着你,一直等着你的!”

    “有缘,自会再见。”——古人不是信缘吗,我就推到“缘”身上,免得日后落个失信于人的下场。

    他无奈的摇摇头,“你呀!”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红纸封好的小包递给我。我打开一看,竟是5两雪花银。

    “我在京城时日久了,身上就剩这么多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不,我不能要,太多了!”我拒绝,“我是贪得无厌,也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已经不明不白的拿了一次王爸爸、王妈妈的钱,怎能再一次不劳而获?

    李梦阳严肃地说:“除非你愿随我回开封府,否则就必须收下!”

    “这是什么道理,哪有非给人银子的事情!”我不满的抗议,真当我想“傍”大款啊,就是“傍”,我也“傍”朱佑樘去啊,他肯定比你有钱,有钱到被人追杀。

    “那就是看不起我,不把我当成朋友了?”

    “怎么会?正因为珍惜你这个朋友,才不想和你有任何物质利益挂钩。”

    “既是朋友,又何必在乎这些虚礼!嫣儿,你我皆非世俗中人,怎么落得世人交往的俗套中去了。”我被他反驳得没了词,撇嘴不语。李梦阳接着道:“况且,你若非一时囊中羞涩,又怎会委身于一家茶楼。朋友本就该在对方需要的时候,及时帮助,切莫再推辞!”

    见我不动弹,他飘然一笑,坚定地说:“嫣儿,你一定要保重!我不信什么缘不缘的,但我相信我们会再见。你若是不来找我,他日我功名在身,必去寻你,到时如若见你活得不是滋味,即使用强也要将你带走。”

    我望向李梦阳,他眸中闪烁着执着和我不敢去探究的深意。轻轻点头,避开他眼中的锋芒,摆出招牌的白痴傻笑,“当我真蠢啊,有钱不要,就是和你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你也要保重哦,他日我若见你不成人样,定要先揍上一拳的!”

    “哈哈……”李梦阳仰天长笑,倒冲淡了些许离别的苦涩,“嫣儿,你果真与众不同。”言罢道声“珍重万千”,依依不舍的跳上马车绝尘而去。

    我站在路旁挥手道别,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地平线上再也看不到卷起的尘土。隐约觉得,我们会再见,不过那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到时我们都是另一种身份了……

    回到西厢,我仔细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当”,8两1钱银子。这其中包括王爸爸、王妈妈的遗产,李梦阳给的,和“土大款”们的打赏。加上我这个月的工资,应该有个9两左右,到江南是绰绰有余了。只要不大吃大喝,拮据的过上个1、2年的都不成问题,便去和吴老板道别。

    吴老板听完我的来意,似在意料之中,“小张兄弟要走可以,过两日便足月了,到时老夫把月钱给你结了便是。但你一人上路多有不便,又要寻那水路,老夫实在不放心啊!”

    “水路快捷又经济实惠,哦,我是说比较省银子。”

    “你可知现如今水路也不太平,水寇流窜,官船又多检查烦琐的。你若信老夫,不如托身镳局,一路南下,风餐露宿却也走得塌实,况且人多还有个照应。”

    看来吴老板是个标准的“旱鸭子”。我在心中偷笑,不过想想也是,明代造船技术虽然先进,有郑和七下西洋为证。可内河航道不可能用能抵抗狂风暴雨的大船,私船的质量可不敢恭维,如果倒霉遇上风浪,怕是我也游不到岸边。于是点头应下,又问了吴老板如何托镖。

    原来古代的镖局经营多种业务,就是所谓的镖局走的六大镖系,即信镖、票镖、银镖、粮镖、物镖、人身镖六种。单说这人身镖,简单说来是保护客商一路平安抵达目的地。这倒是有点像古代旅行团,为了保证客源和补给,途径大中型城市。只有一点,若不肯花大价钱单独走镖,就必须得等,原则上“客满发团”。

    吴老板,不,不仅是他,而是古人对镖局都很信赖。说做镖局生意要有三硬:一是在官府有硬靠山;二是在绿林有硬关系;三是在自身有硬功夫,三者缺一不可。又说镖局主人讲的是人面广、关系好、有钱有势,打出旗号黑门槛的,也就是黑道人物、绿林好汉不敢招惹;万一出了事摆得平官府;镖被劫了还得赔得起银两。我的好奇心瞬间发展到无法遏制的程度,满心期待着走镖南下,就求吴老板帮忙联系。

    吴老板也不含糊,爽快的答应下来,“老夫好歹祖祖辈辈住在永安,比你这外乡人要熟悉京城的情况,多少有些人脉,比你去寻镖局容易许多。此事就交给老夫去办,但有一条,急不得。”

    我满口应下,回到西厢,思来想去觉得该留下文字记录,以便日后我离开店里可以照常经营。备好纸笔,写下点心的制作方法和注意事项。不过简简单单几页纸,却把我累到吐血。我倒不是惧毛笔,要知道至小在家,外公就教过我毛笔字,后来还在少年宫学过书法,也算是先拿的毛笔才动的钢笔。即使不晓得自己写算什么体,自我感觉挺立整的。真正让我憷的是繁体字,居然一大半不会写。又不好意思去问吴老板的两个儿子,无奈之下,只得把李梦阳送的诗集拿出来,从相应的句子里找出所需的字来。

    整个“大工程”折腾下来,天已黑透。我赶去吃了晚饭,就想睡下。可我即将离开的消息传遍了茶楼,店里的伙计纷纷过来提前道别。没办法,谁叫我经常把赏钱分给他们,这交情好得是没话说。我苦笑着一一接待,哎,这算不算自作孽的一种呢?

    如此又过了一日,吴老板兴冲冲地跑来厨房寻我,“小张兄弟,打听到准信了!京城最大的‘威远镖局’后日便有两队镖要南下,一队是取道沧州府、由广平府方向去往济南府的;另一家是途径天津左位,由济南府去往应天府的。对了,小张兄弟,一直没问你南下究竟要去往何处?”

    我一愣,下意思答道:“江南,苏州啊。”

    “唉,老夫早问清楚好了,一时却没有去那儿的镖队,打听来两条没用的。”吴老板遗憾的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歉意。

    见他自责,我倒不好意思了。本就是我没把地点说清楚的,忙道:“没关系,这两队正合我意,我本打算一路上多去几个地方观光,啊,见识一下的。”

    听我如是说,吴老板释然起来,“那小张兄弟准备寻哪条路呢?老夫先去和镖局知会一声。”

    就是帮我报名呗。我想了想,应天府应该是南京,实在太远了,搞不好得走上1个月。不如先去济南看看,反正妈妈古古怪怪的,什么都肯依我,就是不批准我去旅游,因此16年来我哪儿都没去过,见识浅薄得很。就今年以选择大学为由,费了N多次唇舌,加上表姐信誓旦旦的保证,才去了趟北京的,结果……哎,不如借此机会多去几个地方转转,开阔视野。如果旅途愉快再继续走镖南下,要是无法适应长期颠簸的生活,我还可以改为坐船南下。济南离京杭大运河不远了,改道也方便,虽然绕远,但给自己留下了退路。想到这儿,我道:“麻烦吴老板,我要去济南府的那趟镖队。”

    “好。”吴老板点头,“老夫一会就去知会镖局,你先随老夫到账房一趟!”

    “这就来!”我高兴应着,心知这是要给我发工资呢,赶紧擦了把手,屁颠屁颠地跟去了。

    “这是……2两银子?太多了!”虽然生意好到没话说,可按我的科学计算,最多也就5、6百文的提层啊。

    “多出来的权当赏你,你平素为人老夫是知道的,总把各位爷的打赏分给其他伙计,大伙都很喜欢你呢。还把祖传的手艺教给了老夫,暗中指点老夫如何做生意,这些可不算多,倒怕小张兄弟嫌少呢!”

    “怎么会!一点也不少,您包我吃住,更待我如宾,我怎能多要您的银子?”

    “小张兄弟切莫客套,吴某自认做生意多年是识得人的。你识文断字,气度不凡,绝非布衣之民。若非落难于此,怕也没有你我今日之交。况你诚心以待,老夫怎可委屈了你?”

    吴老板一脸的诚恳,我倒不好说话了,只能客气几句千恩万谢的收下银子。从袖子里取出写好的制作方法递了过去,吴老板眼光闪动,没再说话,微微颔首,让我回房收拾行李了。

    我的行李很简单,无非就李梦阳送的书籍、笔砚,哦,还有那两匹一时用不上的漂亮料子。想着即将远行,就去裁缝铺买了两套普通男装。

    时间过得飞快,好象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离别的时刻就到了。吴老板和一众伙计把我送到门口,叮嘱我路上小心,还让我记得有空回来看看大家。顺子那小子哭得淅沥哗啦,搞的我心情有些压抑了。我安慰他几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道理我懂,可毕竟是离别之苦,难免动情伤神。宽了宽心,与众人告别,扭头登上了镖队南下的马车。

    成化二十一年九月十一,我辞别了生活了一个月之久的福兴楼,离开了永安城,开始了新的征程。

    我所在镖队规模不大,两辆灰色篷布大马车和8匹高头大马;统共19名客商,算上2名负责赶车的,里外里才5名镖师1个镖头。镖师们打着“眼”,就是镖旗,远远看去真的很有气势。一开始我觉得挺新鲜,时常向外张望。可看了这三天,尤其他们每每走到人烟稀少的山路时,还要高喊蠢了吧唧的镖号,我就再也受不了,无聊至极,心都为他们丢人,总觉得没完没了冲山里喊是件很白痴的事。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心里这个怀念柏油马路啊——那简直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创举!加上古代马车没有减震设施,坐起来不是一般的颠簸,难怪有人会晕马车呢。连我这个车、船、飞机来者不拒的人坐了这几天都觉得浑身难受、头昏脑胀。每每有机会下车,我肯定第一个蹦下去活动筋骨。第一次发现坐着也是一种痛苦,屁股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心里虽不恨吴老板出的馊主意,但也发誓到济南后绝不再跟镖队去江南了,忒遭罪。

    心中烦躁,我抚摩上“凤启”,感受着它传来的温润细腻的平静感,这个细小的动作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习惯。

    “小张哥,我们玩编绳吧!好不好嘛?”一个甜美的童声传来。同车的月牙又吵着让我陪她玩了,自从两日前她吃了我从福兴楼带来的点心后就一直很黏我。这小丫头,才10岁上下,磨人的工夫就是一流的,加上生得明眸皓齿甚是招人喜欢,让我想拒绝都难,不过倒也打发了路上无趣的时光。我点点头,她立刻美滋滋凑了过来。

    同车的刘叔眯着一对小眼睛,笑着对月牙娘道:“我看月牙喜欢得紧小张兄弟,一刻不闲的缠着人家不放。”又扭头对月牙道:“依我看,不如以后就嫁给你的小张哥做媳妇吧!”

    月牙脸“腾”的一红,顾不得编绳,抛下我就往她娘怀里钻。

    我满脸黑线,心说你个大老爷们咋这么“三八”呢,居然做起媒婆了!刘叔是个身材精瘦,天生笑脸的主儿,三十多岁那样,真真是个人物,比居委会大妈还要碎嘴。我坐在马车上经常听到他聒噪不断的声音,比个焦点访谈的记者还能刨根问底,足足要把你祖宗十八辈问遍了才肯罢手。而且精力充沛,这个马车聊完又去那个马车聊,偏偏喜欢眯着一双小眼睛,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让人很难真正讨厌他。甚至因此和几个商客攀上了交情,成了好哥们。我暗暗佩服——公关能力一流啊!这要在现代,不做销售推广部经理都白瞎了。不,更应该加入传销组织,虽然违法,但对他绝对有发展。

    “遗憾”的是,刘叔昨天和我搭讪时不但没问到什么,还不软不硬的吃了排头。其实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呀,是我没法告诉你嘛,该从何说起,又有谁能相信呢?

    女性敏锐的直觉告诉我,他今天八成还是冲我来的。瞪了刘叔一眼,示意他闭嘴。可他对我的警告大脑“自动删除”,也不要老脸,对月牙娘道:“我看小张兄弟一表人才的,出门还带了书,文质彬彬的定是个读书人。年纪不大就敢独自远行,胆量可嘉,甚是难得呀!”月牙娘笑笑,没说话。

    你说你夸我倒是冲我说啊,朝人家月牙娘说个什么劲啊。我还没感慨完,刘叔就转头朝我“呵呵”一笑,“小张兄弟一人南下,好像是为了寻亲,想必未成家吧?我看咱们月牙小小年纪就生得标志,长大了保准是个大美人。”

    我冲车顶翻了个大白眼,月牙才多大呀!当我恋童癖呀,我又不是同性恋。

    见我淡然,刘叔也不嫌累,又朝月牙娘道:“月牙没许人家呢吧?我这旁人看了俩人倒是般配得很!想不到我刘叔出门在外,还能玉成一件好……”

    我赶紧打断他:“刘叔说笑了,在下一介布衣,怎能高攀得起大家小姐,门不当户不对的,委实不配。”心下暗自满意,自己说话越来越“古”了,而且入情入理的。我是个“无门无户”之人,可人家月牙儿是沧州府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有田有地好象还开了个绸缎庄。古人不是最讲究狗屁不通的门当户对吗?那我们这样的身份差距是完全不可能的了。这些关于月牙的信息,自然是从刘叔的“八卦采访”中所得。

    刘叔却道:“我看你个小伙子言语不俗,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会有番作为。”

    有完没完了?我蹙眉,人家月牙娘没吭声呢,你比人家亲娘都热情。口中道:“月牙年纪尚幼,怎好当着人家女儿家的面,谈论婚嫁,让她个小姑娘脸面往哪搁呀?”

    刘叔听我这么一说,立刻拍拍脑门,“幡然悔悟”,抱歉的对月牙娘道:“是我老刘想左了,让您见笑,您可别介意呀!”

    月牙娘忙道:“不碍事的,小孩子不懂得这些,再说您也没有恶意不是。”

    刘叔笑笑,又对我道:“还是小张兄弟想得周全。不过我很是喜欢你小子,确是真心给你做媒,倒不知你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日后刘叔遇到合适的,也好给你留意啊!”

    我一听,果然吧,又绕到我身上来了。正寻思怎么岔开话题,赶车的陆镖师回身挑起帘子,“收拾东西,进镇子了,‘入窑打尖’。”

    众人应好,自然而然的岔开了话题。这“入窑打尖”即是住店的意思。走镖这行有自己的行话,跟了这几日我也能听明白了点,比如他们管“钱搭链”叫“蛇腰”、“一个人”叫“流丁”、“松林”叫“林子马哈武”、“寺庙”叫“神堂”、“晴天”叫“天高”、“天黑”叫“明路”、“走远”叫“卜长”、“走近”叫“卜短”、“墙头”叫“马”、“庄稼把式”叫“上等土风子”、“护院人”叫“镇山虎”、“贼”叫“芒古”、“人胆大”叫“点粗”、“胆小”叫“点细”、“心眼多”叫“全海”、“有钱”叫“海拉”、“无钱”叫“念拉”等等。

    我起身出了车帘子,坐在陆镖师身旁和他闲聊。反正不知该如何回避刘叔接下来的猛烈攻势,不如溜出来透透气。

    这镖局的“旅行路线”安排的甚是科学。除了必要的大中型城市外,白天赶路总能遇到补给的地方,晚上更是能及时抵达合适的村镇,从来不用担心露宿荒野。今天到的也是个无名小镇,哎,说是镇,不如说是为了方便过往的商旅休息,集中建筑的一片平矮木质房屋罢了。久而久之,稍微有了人气,比起永安城都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