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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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蕃人虽和鞑靼、瓦剌一样,骨骼强健,骁勇善战,但区区一场地方叛乱当不足为患。”我安慰道。

    朱佑樘苦笑,“朕只是没料到,刚刚登基,弘治元年啊,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怎么,不能打?”

    “非也,朕初等大宝,朝鲜也罢,吐蕃也好,只想借此来试试朕的斤两。”

    “既是如此,有何顾虑?只要战胜吐蕃,显示天朝龙威,唯诺的朝鲜国王自然会臣服的。”

    “谈何容易!满朝文武,主战主和,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哎,而且……”

    “怎么,还有其他?”我敏锐的反问。

    “嫣儿越来越厉害了,什么也瞒不住你。”朱佑樘笑笑,“朕真正担心的是,这场谋反背后的力量。”

    “你是担心,有人暗中策动吐蕃造反?”

    “嗯。”他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谁?万氏余孽不成?”

    朱佑樘摇摇头,“依朕看来,鞑靼更有可能。”

    “鞑靼?”脑中快速闪过那个眸光犀利,如草原野狼般的桀骜少年,“巴,巴什么特?”

    “呵呵,是巴图蒙克。”不住的摇头轻笑。

    我一吐舌头,小巴童鞋对我来说,也是路人甲啊,谁会浪费脑细胞记得。

    朱佑樘的顾虑并非毫无根据,朝鲜使臣进献美女未果,厚颜无耻的赖着不走,若真如推断,和鞑靼,吐蕃达成三分天下的协议,我打了个寒战,后果不堪设想。趁新帝根基未稳,先以美色相诱,荒疏朝政,随后吐蕃出兵扰乱边陲,牵制朝廷兵力,最后鞑靼趁虚而入,一举攻陷京城,何其阴毒——兵行险招,方可战胜强敌。

    虽然清楚的知道,明朝只会被大清取代,但也不免担心,毕竟再小的战争,对平民百姓来说,也是巨大的灾难。

    “佑樘,放心吧!既然识破阴谋,我们便不会输,更何况,明朝绝不会被吐蕃、鞑靼所灭。”

    “哦?如此说来,嫣儿当真知道何人将会颠覆我大明王朝?”

    “呃……”我不自然的顿住了。不管怎么说,朱佑樘不再是跟在我身悠哉游哉的贵公子朱佑樘,而是顶天立地,身负万民的帝王了——我,不得不防。

    见我卡住,他安抚的笑下,牵起我的手。飘来了诱惑的声音,“说来听听。”

    我一咬牙,道:“记得宋朝吗?千防万防盯着大金,最后被蒙古灭掉。”虽然这个例子不甚准确,但也有可取之处。直到明末万历年间,努尔哈赤以捏造的“七大恨”为由发动叛乱时,明朝才意识到养虎为患已久。

    朱佑樘握紧了我的手,眸深如海,“嫣儿是在提醒朕不要只顾着眼前的强敌,而忽略了潜在的危机吗?”

    “不,外因只会通过内因起作用。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任何一个王朝的覆灭,究其根本,还在自身。想想盛世大唐,想想开疆扩土的大元,不全是如此吗?”

    “嫣儿说得对。朕能做的,该做的,只是在位期间,让百姓安居乐业,开创盛世。至于后世,非我能力可及了。”

    我笑了,朱佑樘能如此豁达,不似寻常帝王虚荣的追求千秋万代,委实太难得了。

    晚上,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该做点什么,助他度过难关。便招来怀恩,问明了朝廷局势。原来是以兵部尚书余子俊为首的一干朝臣,认为皇上仁厚,以孝治天下,加之国库空虚,当以怀柔招安的形式化解战争;而以左都御史马文升为首的另一班朝臣,则认为新帝登基不久,四海番邦尚未完全臣服,正应以此昭显魄力——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叹自息,默默在心底下定决心。

    次日早朝后,趁朱佑樘去文华殿理政,我逼着婵娟找来一套太监服,乔装成小太监去找马文升。哎,不是不敢破朝臣不得擅自入后宫的规矩,而是我的行动,在百官心中,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皇帝的意思,我必然得谨小慎微了。

    像模像样的施礼奉茶,马文升觉得声音不对,抬头一见是我,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娘,娘娘?!”

    我失笑,看来这身太监服得重点保护,保不准今后能用得上。

    马文升腿肚子一哆嗦,直接跪下。我忙上前搀扶,“马大人,您该知本宫乔装来此的用意。”

    马文升一愣,旋即会意,趁朝房无人,把我拉进了背人里间。

    “马大人,你我皆知皇上主战。兵贵神速,我想知道皇上迟迟不肯出兵的顾虑何在?”

    “娘娘,”马文升压低声音,“出征吐蕃势在必行。然臣以为陛下担心我汉军本就盔甲厚重,初春冰冻不易行军,加之高原气候,更难作战。”

    “哦。”我点点头,确是此理,如此精密的叛乱时间,果然是谋划好的。

    “娘娘请看。”马文升回身拿出一副盔甲,“臣近日来在钻研如何减轻盔甲负担。”

    我试着拎了拎缀满厚重铁片的盔甲,微微叹息,平白无故多了几十斤分量,怎能轻盈灵活作战?

    回到坤宁宫,倒在软榻上,脑中不断勾画出兵士们在厚实的棉衣外,套上堪称重负的盔甲,熊宝宝般笨拙的造型,艰难行走着……这可不行,我敲敲脑袋,不能改变自然条件,就从那身行头下手好了!

    让婵娟备好笔墨纸砚,铺开宣纸,试着设计起新型盔甲。一张张画出,又一张张推翻,气得我几次掰断毛笔,微闭双眼,凝神静气,继续废寝忘食。

    直到掌灯时分,我才满意的呼了口气。摸摸早已饿扁的小胃,本想招呼婵娟摆膳,这才发现偌大的寝宫内空无一人。挠挠后脑勺,哎,怎么忘了,刚才,呃,大概6个时辰前的“刚才”,所有人都被心情浮躁的我撵到门外“罚站”去了。

    颇为自责的打开宫门,堆出一脸讪笑,希望缓和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深受封建等级观念毒害的奴才哪里敢接受主子的道歉,我很快重新赢得了人心,附加效果是一众宫女太监感激涕零。无语了,什么世道啊,错的明明是我。

    刚吃过晚膳,朱佑樘回来了。如今为了打好登基的第一场战役,他连午膳都没时间回坤宁宫和我一起吃了。

    如捧至宝的接过设计图,激动得抱起我在坤宁宫里转圈圈玩飞飞。

    宫女太监们惊讶到张大了嘴巴,很快恢复视而不见,低头没活找活干的“正常”状态。

    “哎呀~讨厌!放开我了!”

    “嫣儿,你真是上苍赐给朕最好的礼物!”

    “礼物刚吃过饭,转晕会吐出来的!”我发出幸福的抗议。

    朱佑樘这才放慢速度,揽我入怀,“有你为妻,朕何其幸也!”

    我眼眶一热,忙别开脸,嗔了声“油嘴滑舌”,却在心中感慨,其实是有你为夫,我,张嫣,何其幸也。

    朱佑樘拉我坐到书案旁,细细研究起我的设计图。我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就是以小环紧密编连,像锁一样牢牢箍住,代替原本附缀的铁片。

    “好,很好的想法!嫣儿是如何想到的?”

    “呃……”我犹豫一下,总不能说年后闲得要死,成天琢磨九连环开发智力联想到的吧。

    “不过,这个铠甲有缺点的。”我岔开话题,“喏,你看,锁环相连,过于柔软,对于钝器猛砸,或者利剑,矛刺都无法幸免于难。而且造价高,制作复杂,我怕来不及。”

    “不打紧,群臣不知,你也知晓,而今国库尚算充足,造价方面务须担心。至于时间嘛,呵呵,这个锁子甲,我们留给鞑靼,区区吐蕃,哼,尚不需用到!”朱佑樘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莫非,你一直不出兵的原因是在等鞑靼有所行动?”

    “嗯,朕原本有此打算,可转念一算,鞑靼绝不会立刻出兵,暴露阴谋的。其实,朕早已命人暗中准备粮草,明日早朝,朕便下旨封马文升为主帅,带领大军前往哈密平乱。”

    哦,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自嘲的笑笑,早知道自己的男人是谁了,担心疑虑,根本是多此一举嘛。

    “佑樘。”我轻唤着心爱的男人,作势靠近他温暖的胸膛。

    “嗯?”

    “你好厉害。”说女人愚蠢也罢,白痴也好,其实她们并不奢望自己的男人是无敌超人,拯天救地;却贪心的希望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懂,能够轻易帮助自己,为家庭解决各种难题。

    “嫣儿何时学会谄媚了?”

    “是真的!”我强调,“文治武功,治国平天下,你样样精通,还不厉害?”

    “傻丫头,术业有专攻,朕哪里会那么厉害。朕只求尽己所能,安排好每位臣子,让他们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为国效力,为民分忧。”

    “不拘一格,任人唯贤,单此一条,如此胸襟,便非常人可及。”

    “即是如此,嫣儿有没有更爱朕,更舍不得朕?”朱佑樘坏坏的说。

    “边去,一点正经的没!”我站起身,一嘟嘴。

    “普天之下,敢让朕靠边的,只有梓童一人,朕啊,真是把你宠坏了!”

    “哼!有种你宠别人去啊!告诉你,只要你有了第二个女人,我绝对会大度的退出,为你们留下完美的二人世界!”我晃晃食指,微眯双眼,“不是玩笑哦,说到做到!”

    “朕谨遵梓童教诲。”说着要将我打横抱起。

    “不要了!”我向后跳了一步,“早点休息吧,明日还有大经莛呢!你每日早朝、午朝,小经莛的,本就够辛苦了。哎,我看,你大概是历史上最勤勉的帝王了。”

    朱佑樘抓住我的手,“嫣儿,苦了你了。跟着我,看似荣光有余,实则宫内外事事操心,倍加辛苦,是朕无能,让你这皇后想不得清福。”

    “竟说傻话,跟在你身边,只有幸福,全部是幸福。况且宫中女子所谓的清福,我未必……啊!”朱佑樘趁我放松警惕的刹那,狡猾地一用力打横将我抱起。

    “骗子!玩臭赖!”

    “嘘——这叫兵不厌诈!”言罢,大笑着抱着我往龙床走去。

    我气结,谈笑用兵,算计我于无形,还不算厉害吗?

    次日一早上朝时,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国子监祭酒费誾因天寒地冻,奉天殿很滑,一不小心,重重摔在了地上。朝堂之上,御前失仪,加上朝鲜使臣还在,丢了大明国官吏的脸面,罪过可大了去了,罢官免职都是轻的。

    费誾瑟瑟发抖的跪地求饶,朱佑樘只是一如往常,温和地说:“费爱卿何罪之有?数九寒天,地面结冰,行走确实不便,是朕考虑不周啊,怪不得卿家。”

    费誾感动得热泪盈眶,满朝文武无不为体恤臣子的仁慈皇帝所折服,就连朝鲜使臣也不例外。

    婵娟开心的为我讲述着已在宫中传为佳话的故事,我不自然的揉着腰,浅浅一笑,这下子,在人前和我面前,分明就是两个样嘛!

    三月初,在哈密战事不明的情况下,鞑靼小王子如朱佑樘所料,举兵侵扰兰州。消息传到朝廷,满朝震惊,无不偷偷感慨,新帝初登大宝,刚除内忧,又有外患,哎,天妒英才呀。朱佑樘神色如常的命兵部尚书余子俊指派合适人选,配以新制的锁子甲,镇守兰州。

    午膳时,我见朱佑樘有些心不在焉,便屏退左右,问起原因,“何故面带愁容?巴图蒙克出兵不是在你意料之中吗?而且我听说,这次鞑靼派出的兵力并不巨大,我们早有防备,更是不足为患。”

    “哎,朕所担心的,正是鞑靼出兵数量不多。”

    我不解,没人打仗不是更好,避免边陲百姓流离失所,饱受战乱。

    “朕在想,或许当日真是纵虎归山,而今恐怕要后患无穷。”

    我猛然想起朱佑樘把我从巴图蒙克手中救出来的时候,似乎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他什么。

    “你承诺给他什么了?”

    “没什么。”

    “不要瞒我!”

    “嫣儿,不是我有所隐瞒,而是真的没什么。说来话长,巴图蒙克本是与万贵妃合作,为了铲除我,才堂而皇之的进入我大明国土。后来,朕也不知为何,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朕与他合作,各得江山,更要求朕他日登基,册封他为达延汗。”

    我没有忽略朱佑樘自称的变换,更相信他所言非虚。却隐隐觉得不安,不在于其他,而是我无法从中参透任何,如果我的智商这般悲哀,将来如何呆在他身边辅佐于他,治理天下?

    “那,那你当初为何要答应他?”我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缓解心中的尴尬。

    “攘外必先安内。”

    “扑——”一口人参鸡汤喷了出来,蒋介石啊,惊现蒋介石……

    然后,我闭门不出,思索了一下午朱佑樘的话。渐渐明白了一些,巴图蒙克不但背信弃义,能够先后与仇敌合作;更懂得审时度势,没有按约定倾巢而出,以卵击石,如此心思缜密,高深莫测,绝非常人可及。而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下,“攘外必先安内”也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哎,能说什么,一山不容二虎,一世不存双雄,龙争虎斗早已是历史的选择,成为必然……

    鞑靼小王子只是小规模出兵,很快被“装备一新”的明军击退了。巴图蒙克既兑现了他与朝鲜、吐蕃的三方承诺,自己损失也不巨大,可以说是全身而退。在政治与战争中游刃有余的男人,怎能不可怕?更何况,他年仅14。

    随后,捷报传来,马文升带兵夜袭哈密城,吐蕃番军大败而亡,明军顺利收复了哈密地区。

    几乎在同一时间,朝鲜使臣卢思慎请辞。让我喷饭的是,他还厚颜无耻的旧事重提,让朱佑樘收下那几百名朝鲜美女填充后宫。

    “佳人似水,弱柳扶风,朕以孝治理天下,如何忍心让她们远离亲人,辞别故土?卢使臣归朝后,转告国王,他的心意,朕已然接受。”

    一句话,说得冠冕堂皇,天恩尽显。卢思慎只好带着几百名美女和天朝皇帝的诸多赏赐,“风风光光”的回到了朝鲜。

    据说,他回国后,一本正经的对朝鲜国王说:“先皇帝或于用人,间以私意,今皇帝则铨注登庸一出于正。又性不喜宝玩之物,虽风雪不废朝会,临群臣皆以丧服,惟祀天祭用黄袍,臣等慰宴时不奏乐,不设杂戏,劝花置于床上而不簪。大抵先皇帝弊政一切更张矣。”

    六月,巴图蒙克遣使通贡,并自封为达延汗。朱佑樘看着摆满朝堂的丰厚贡品,听着从午门外传到奉天殿里,不绝于耳的牛哞羊咩,脸色一沉,不置一词。怀恩忙识趣的宣旨下朝,又让小太监匆匆请我去文华殿。

    我暗自叹息,巴图蒙克是铁了心和跟朱佑樘杠上了,竟玩起了先斩后奏,够狠。

    “臣妾给皇……”

    “梓童怎么来了?”朱佑樘打断我,眼风快速扫向立于一旁的怀恩,“快平身吧。怀恩,你们下去。”

    “老奴遵旨。”

    见怀恩走远,我小媳妇一样凑了过去,“怎么?不开心。”

    “没有。”朱佑樘淡淡笑着,拉我坐上龙椅。

    “还没有啊——”我伸出小手,抚平他眉间阳刚的沟壑,撒娇地说:“这样才帅嘛!老公,你的身子是我的,不许你随便虐待!”

    “老……公?”

    我一吐舌头,“当然了,你是我老公,我是你老婆嘛!我们会永远幸福的在一起,成为相扶到老的白发老公公,白发老婆婆!”

    “呵呵,”朱佑樘忍俊不禁,“白首之约吗?好!”

    我握紧了手,“君心我心,不负相思。”

    空气带着深情的甜美沉淀下来,朱佑樘宠溺的环住我,笑问道:“嫣儿哪里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神色黯然一瞬,我笑颜如花地答道:“我家乡都是这样啊!”

    岂料朱佑樘敛住笑容,深深叹息着,“嫣儿,苦了你了,背井离乡跟着我,困守在紫禁城里。”

    “傻瓜,正因为跟着你,才不苦呢。”怀抱好暖,直接暖到了心里,我舒服的闭上双眼,享受着片刻的温存……

    脑中灵光一闪,不对啊!跑题了,我不是来这儿煽情的呀!猛地抬起脑袋,正赶上他低头……“唔——”某人闷哼一声,捂住了下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是有话要说。来,我揉揉。”

    朱佑樘笑下,避开我笨笨磕磕的手指,“真有默契,朕也是有话要说。”

    “哦。”

    “嫣儿,抱歉,朕没有能力送你回家。如果有机会,哪怕要朕折寿20年,朕也会满足你的心愿。”

    “胡说!你折寿了,我怎么办?人家才不要当寡妇呢!”

    朱佑樘温柔的笑着,没再说话。

    我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忙一本正经的与他说起了正经事。朱佑樘听完我的絮叨,微微颔首,“嫣儿,你会嫌弃朕胸无大志吗?”

    “啊?”这算什么问题,我的男人我清楚,他岂是安享太平的淫逸君主?

    “朕不想像太祖一样开疆扩土,建不朽功勋;也不想像成祖一样,遣使远赴西洋,宣扬国威。如果朕的一道旨意,一个册封,能够换来天下太平,为百姓提供休养生息的机会,那么,朕愿意,即使为后世称为懦弱。”

    我笑了,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仁者无敌。轻轻摇头,“为君者,为民着想,厚泽天下,绝不是懦弱;为一己私利,后世虚名发动战争的人,才是真正的懦弱。”

    不久后,朱佑樘下旨正式册封了巴图蒙克为达延汗——其实,他早已有此决定。伊始不过是拿腔作调,体现帝王应有的霸气。

    京城很快迎来了更加酷热的七月,慵懒的靠在池塘边纳凉,时常会听到年轻宫女们的窃窃私语,议论着即将到来的七夕,感慨着深宫内装点了富丽堂皇的孤独。

    七夕,又要到七夕了吗?低头摸着无名指上的龙凤钻戒,艳情,唐寅,花海,焰火,求婚……恍然如梦。哎,遗憾的是去年时间太紧,花灯会都没有细细观赏,不如……一个大胆的想法涌入了脑海。

    摄于我的淫威,婵娟只能无助地看着我换上那身珍藏的小太监服。把顺手牵来的太监腰牌,嚣张的别在腰间。

    “娘娘,不可啊!”婵娟终于鼓足勇气,跪在我身前,捣蒜般磕头阻止。

    “哇~磕什么磕,折你家娘娘寿呢?我又不是一去不返,不过是出去玩玩罢了!去,把萧飞找来,你就老实留守坤宁宫,有个大事小情帮着照看,打个马虎眼就是了!”

    萧飞似乎比婵娟还无助,在完全没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垂头丧气的答应了。婵娟出乎意料的坚决勇敢起来,死活也要跟着。我无奈,只好紧闭寝殿大门,佯装休息,不许任何人打扰。一路带着两人,从神武门溜出了紫禁城,去到外面赏灯观景。

    著名的北京天桥,如今还是一片水乡、沼泽,我这个没出过几次门,不了解京城构造的“大家闺秀”,只能巴巴跟着土生土长的萧飞四处游玩。如愿看到了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花灯,猜了灯谜,得了许多毛笔香囊类的小礼物,一时贪嘴,险些被正宗的北京小吃撑破肚皮,美得不亦乐乎——自由的空气,我喜欢,我依恋。

    摆弄着手里的小面人坐在茶楼二楼休息,低头看去,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听着婵娟兴奋的叽叽喳喳,我失笑,原来最开心的人是她。哎,自小入宫,成了奴才,没了自由,她确实比我可怜。

    “萧飞。”

    “娘……呃,小姐,不,夫人!”

    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顺了顺气,问道:“你家离得远吗?不远的话,我想去坐坐。”

    “啊?夫人,这如何使得!奴才的陋室,如何让夫人……”

    “有什么使不得的?”我不耐烦的打断他,这小子说话越来越官腔了,“难得溜出来一次,我可不想太早回去。若是去张府,少不得被爹爹一番教训,不如去你家呆会儿,省得你担心我在这接踵摩肩的灯会中走失。”

    萧飞说不过我,自然带我去了自己家——一座普通的四合院。他谎称我和婵娟是宫里的朋友,把我们介绍给年迈的老母和兄长一家。感受着平凡的亲情,我浅浅笑着,奢侈啊,在宫里太遥远了,被繁琐的礼仪和复杂的规矩制约得遥不可及。

    等我和婵娟兴奋地捧着满怀古灵精怪的小东西回到坤宁宫时,已经亥时了。

    “哇哦~竟然没人!你们平时都是这么摸鱼的吗?”我望着在微风中倍显不安的灯笼,走进唱起空城计的坤宁宫。

    “娘娘,婵娟一向认认真真,可是从来没有!”

    “嘻嘻,我知道!”

    推开漆黑一片的坤宁宫,婵娟机灵的跑去里面点蜡烛。

    “婵娟,走时没吹熄蜡烛吧?”我问,难道我失忆了?

    “回娘娘……啊!”

    “怎么了?”我忙追了进去。

    却听婵娟瑟瑟发抖的声音传来,“皇,皇上!奴,奴婢,奴婢该,该死……”

    我不由止住脚步,那个笼罩在银色月光下俊朗身影,刚毅的轮廓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却透着几分与夏夜格格不入的萧索……

    慌忙打发婵娟下去,免得雷霆震怒,殃及池鱼。低下头,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麻痹敌人”。没有暴怒,没有气恼,我竟落入了一个极了克制颤抖的怀抱,温热的鼻息喷进颈窝,暖暖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咸腥。

    “佑樘?”

    “嘘——别说话,让朕抱抱,抱抱。”

    我环抱住他,往怀里蹭了蹭,闻着淡淡的麝香,心中悲凉,究竟何时,你变得如此不安?是因为,你也发现我们失去的太多太多了吗?

    从始至终,朱佑樘没有责怪我一句。缠绵过后,他只是紧紧抱着我,声音幽幽的从头顶飘来,霸道中隐含着丝丝祈求,“嫣儿,不许再一声不响的离开我!绝对不许!哪怕是刹那,对我,也是永恒。”

    我抬头想安慰他,患得患失不好。可他却执拗的把我的头按进自己坚实的胸膛,听着沉着稳健的心跳,感受着腻人的关怀。哎,算了,不好就不好吧,反正也这样了……

    可是大热天的被紧箍在“暖炉”里,好闷好难受呀。我使坏,狠狠捏了把胸前的一颗红缨。

    “嘶——”他倒吸着冷气,忙问我怎么了。

    松开手,安抚的摸了摸,口中半开玩笑的威胁道:“你要是敢欺负我,对不起我,我就人间蒸发,再也不回来了!”

    朱佑樘不怪罪我,不等于没人找茬。翌日,我便被太皇太后抵搂到了仁寿宫,好一顿数落。说我有恃无恐,仗着皇上的宠爱,不守宫规,不守礼仪,有失妇德云云。

    我跪地聆听,深刻体会到了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我也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太皇太后的身体素质显然比之前好了,看来,我每天变着法供的各类补品确实起到了积极作用,加之圈拢太后太妃们分批分期约老太太出去遛弯,才有眼下“作茧自缚”的收效——我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太皇太后就教育了一炷香的时间,连茶水也没张罗喝上一口。三伏天的,难为老太太了,要不是韵婷及时出现,我怕是要跪倒膝盖冒冷汗了。

    哎,果然,不管我做什么,怎么做,太皇太后都不待见我——这点,在皇太后怜惜的目光中就有所诠释。

    韵婷扶我回坤宁宫,劝我不要忍着,觉得委屈,就找朱佑樘。我摇下头,他已经够忙的了,朝廷的事我又帮不上多少忙,怎能再去添乱?况且,我也不希望自己的无能,害他纠结在亲情和爱情中左右为难。不如就这样吧,在他面前,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虽然自欺欺人,也好过戳穿这层淡薄的窗户纸,省得大家见面尴尬。哎,毕竟皇室的风吹草动,是全天下人关注的对象。紫禁之巅,高处不胜寒呢。

    即使我想隐瞒,宫里人多嘴杂,这事多多少少也传到了朱佑樘耳中。他特意回来安慰我,彼时,我正费力的完成太后留下的作业——罚抄百遍成祖徐皇后撰写的《内训》。逗笑了几句,见我神色尚算平稳,便匆匆回文华殿理政了。

    望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微微叹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继续忍吧!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这句话一点不错,转眼白雪纷飞,迎来了弘治二年。二月间,兵部尚书余子俊病故,马文升众望所归,如愿接任。大概是上天觉得对朱佑樘的考验还不够,这也是个多事之年,汛期到来,黄河开封段决口,百姓流离失所,朱佑樘忙抽调人马进行修堤赈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广西田州泗城土官岑猛谋反,他果断的命刚刚升任为广东右布政的刘大夏前往谕导、平息。而于我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仍然没能生出一儿半女。

    太皇太后几次提议再立妃嫔,都被朱佑樘以守孝三年之期未满为由婉拒,如今,老太太几乎带着有色眼镜看着我了,而一向不理世事的皇太后也是偷偷的叹息……唯一庆幸的是,朱佑樘对我宠爱不减,不论出于爱情,生理欲望,还是求子心切,这份情意辗转甚至是与日俱增,可我……

    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喝着御医呈上的补药,心中更加疑惑。难道因为我是穿越来的,打破时空原有的界限,代价正是丧失生育能力?隐隐抱着些许郁闷,凭什么遇到这种事,不怀疑男人,全质疑女人呢?当然了,他那么强悍,那么有力,每次都把我搞得体力透支,我是不会怀疑他性能力的。靠在软榻上,不生正好,我还不想这么早当妈呢!

    这一年最大的好事,就是万安那厮死了。据说是病死的,事实如何,无人探究,毕竟70多岁的人了,死也不冤枉了。朱佑樘还很仁义的赠他太师,谥文康。

    但,有的东西,不可不深究,却又不能深究。万安死了没多久,他那个逼良为娼,害了玉凝一生的儿子万翼跟着死了,之后唯一的孙子弘璧也挂了。仵作去验尸,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一丝伤痕,此事也草草作罢了。世人拍手称快,皆说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恶真有恶报吗?我想,善报恶报最终都是需要通过他人的手来实现的……

    我和朱佑樘在旁人眼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举案齐眉、鸾凤和鸣的幸福一对儿,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之间事事如意,没有意见分歧。比如在皇庄一事上,我们的意见就想左右。我是看了户部尚书李敏言的奏章﹐说“畿内之地,皇庄有五,共地一万二千八百余顷”才得知此事的。

    皇庄的设立,其实是开辟了明代土地兼并的先河。皇庄的主要来源,除了原属国家官田的牧马草厂地﹐夺还勋戚的庄田外﹐还包括侵占的民田﹐“奸民”向管庄太监投献的部分官民田地﹐未就藩的王府辞还地等等。在小农经济时代,土地兼并必然会激化社会矛盾,而积蓄已深的矛盾一旦爆发便是不可收拾的恶果。

    碍于时代局限性,朱佑樘对此不是完全理解,我想他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还说,皇庄是成祖设立的祖制,英宗和先皇将其发扬光大,他若是私自归还土地,解除皇庄制,那便是不忠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