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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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的夜还有些凉, 御花园的道上走过一个提灯引路的太监, 后面闲步走过来的是令嫔。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来, 令嫔裹紧了披风,搭着宫女素娟的手慢悠悠走着。

    太监提着的铜钩青灯随着走路的步子摇晃着,微弱的光影也跟着摇晃, 灯火将人影拖得老长,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骇人。

    天上的一弯月晕着光, 令嫔抬头看了一眼, 似笑非笑地问道:“今个承乾宫的橘出嫁了吧?”

    素娟低着头回道:“是呢, 傍晚就走了,这回估计都宴席都结束了。”

    令嫔淡淡笑道:“一个宫女成婚, 都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出来,贵妃不愧是贵妃啊,变着法的告诉旁人,这是她懿贵妃的恩宠和权势, 便是她的奴才,也要比旁人的奴才贵气些。”

    素娟只低着头不话,令嫔却又自顾自笑起来,“都狗奴才, 狗奴才, 可有时候奴才还不如狗呢,养狗还知道护主, 还知道叫唤两声,有的奴才可比不上狗忠心。”

    素娟脸色一抽, 却更加不敢开口了。

    瞧素娟这低眉顺眼的样子,令嫔横了她一眼,摆摆手道:“你呀,三棍子不出一句话来,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真不知道本宫要你有什么用?”

    令嫔敛了眼色,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揽了揽衣裳接着走。

    远处的灌木丛里沙沙作响,浅浅溢出女子的喘息声,却并不清晰,令嫔一下就听出不对劲,却没出声。

    悄悄走近了,才骤然冷喝一声,“谁在那里,还不滚出来。”

    灌木丛里突然就没声音了,安静的有些可怕。

    令嫔凌厉道:“别跟本宫玩这些花样,再不滚出来,本宫就叫人烧了这片灌木,看你们还出不出来。”

    听了这话,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子扒开木丛溜溜钻了出来,身上还搭着外衣,裤子刚提上,看着有些狼狈,男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着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令嫔只扫了一眼,嫌弃的别过头去,“恶心玩意儿,敢在宫里做这种龌龊之事,秽乱宫闱之罪你担得起吗?”

    男子涕泗齐流,不住地磕头求饶道:“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他根本看不清是哪个娘娘,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一味地求饶,秽乱宫闱可是死罪啊,心里更是后悔不迭,色字头上一把刀,可他再怎么贪色,也没想过拿命去贪啊!

    谁知道这么倒霉,不过两回就被逮住了。

    男子磕头磕的咚咚响,可令嫔却是不屑一顾,扬声道:“里面那个淫。妇还不出来?真要本宫揪了你出来?”

    里头还是没动静,令嫔不由得笑了,大步走上前去,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死犟,给脸不要脸。

    等走上前去一看,令嫔愣了神。

    在微弱的月光和明灭的烛火交映下,那裹着外衣的女子显得格外柔弱可怜,半只雪白的臂膀还露在外面,脸色苍白,垂眸咬唇不肯话。

    呵!令嫔实在是想笑,承乾宫今晚是不是春色撩人呐!一个个的都想洞房?

    令嫔步步逼近,笑容显得格外狰狞,她现在倒是很想知道,贵妃的狗是不是更忠心些呢?

    *

    承乾宫里,茉雅奇正在试衣裳,新做了两件浮光锦的旗袍,一件妃红色,一件暖黄色,绣着雅致的花纹,一层层堆积上来真如浮光掠影一般。

    现在穿在身上的是暖黄色的那件,绣着银线海棠花,腰间稍微收了一点,能腰身给显出来。

    茉雅奇在大镜子前转来转去地照,弘历从后头走过来,抱着她的腰笑道:“许久没见你穿黄色了,这件衣裳好像那一年在花园子里见你的时候穿的那一身。”

    茉雅奇转过身,双手搭上弘历的肩膀,“这件跟那件可不一样,这件可名贵多了。”

    弘历笑着看她,“穿在你身上都好看,朕现在只要见人穿黄色,脑子里想的都是你的样子,其他人穿这个颜色都没那个味道。”

    起来弘历自己都觉得好笑,“你现在穿跟以前也不一样可,头回见你的时候你还圆润着呢,穿件黄衣裳站在那跟个土豆似的,朕当时看着就乐了。”

    土豆……

    茉雅奇满头黑线,她真没想到自己在弘历眼里还有这样的时候,那时候她虽没有现在瘦,可也没沦落到土豆的地步吧?

    不过弘历现在来也就当玩笑话了,也算是年轻时候的回忆吧,想想还挺有意思的,没想到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他突然问了句,“贵妃,你多少岁了?”

    茉雅奇怔了一下,思索道:“三十一了。”

    “你都三十一了,朕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了。”

    “皇上永远年轻着呢!”茉雅奇靠在他的肩窝处,轻轻道:“还有,往后别叫贵妃了,听着怪生疏的,叫名字行不行?”

    弘历笑道:“可朕叫你的名字总觉得很奇怪,茉雅奇,茉雅奇,叫着挺别扭。”

    茉雅奇莫名就想到自己在现代的名字了,陈年年,跟茉雅奇有异曲同工之妙,茉雅奇是长寿草的意思,她叫陈年年,也是因为父母想让她长寿平安,所以取了年年这个名字。

    岁岁年年有今朝。

    至于为什么不叫陈岁岁,可能爸妈觉得岁岁不好听吧!

    “要不,以后叫我年年吧?”茉雅奇想了想,“以前我在家里的名就叫年年。”

    “年年,年年有鱼的那个年年?”弘历笑得乐不可支,“这名儿有意思!”

    茉雅奇捂住他的嘴巴,讨厌,讨厌,真讨厌!

    她选择放弃昵称这个可怕的东西,爱叫啥叫啥吧……

    本来已经准备着哈哈过去了,谁知道弘历却正经了脸色,看着她认真道:“茉雅奇。”

    “茉雅奇,茉雅奇,茉雅奇。”他又连着念了好几遍。

    “干嘛呢?”茉雅奇不明所以。

    “没事,”弘历捏捏她的脸,“多念几遍果然顺口些了。”

    茉雅奇低了头,一边笑一边学他话,“弘历,弘历,弘历,弘历,弘历。”

    掰着手指计算道:“我比你还多一遍呢!”

    弘历非要超过她,“茉雅奇,茉雅奇,茉雅奇……”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叫名字。

    好幼稚的游戏,茉雅奇汗颜,几十岁的人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是她莫名觉得好有意思啊!

    *

    一入了六月,天就开始热了,噌噌的热起来,坎肩什么的早就换下来了,平日里穿件单衫都嫌热。

    今年夏天格外的热,比往年热的更早更烈,才六月初,风轮冰块什么的就轮番摆上来了,饶是这样也不行,冰碗凉茶一天三顿的上。

    茉雅奇不怎么能吃冰,一吃肚子就不舒服,可能不能吃是一码事,想不想吃又是一码事,明知道自己不能吃,但她还是照吃不误,吃的肚子里都冒凉气。

    “这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完呐?”茉雅奇靠在榻上叹气,热得整个人都没精神了,茱萸在一旁给她扇子,扇了跟没扇一样。

    门外头就跟火炉一样,甚至连空气里滚着的热浪都能看清楚。

    “唉,不行了,忍不了了,”茉雅奇坐直身子对柳枝道:“去端碗凉茶来,多放点冰块。”

    柳枝应了声是,正准备去弄凉茶,却被茱萸给拦下来了。

    茱萸拦着柳枝道:“别去,别去,今儿这都第几碗了?”又转过来对着茉雅奇,“娘娘,您能不能注重注重自个的身子?天热归天热,可老这么吃冰的也不行啊,吃冰都快赶上吃饭了,这么下去肠胃可受不了,昨儿还就吃两碗,结果呢,一天吃了有六七碗,今儿这才刚起床就要吃,真当自个是铁的了?”

    自从橘嫁出去以后,茱萸就成了承乾宫的掌事宫女,比老妈子还老妈子,每天都语重心长的长篇大论。

    茱萸这才刚开了个头,正文还没开始呢,茉雅奇就已经受不了了,埋着头叫唤道:“我不吃了,不吃了,可别了,耳朵都要听出老茧了。”

    茱萸看着她无奈道:“奴才这是为您好啊,您怎么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呢?”

    茱萸同志继续教育她……

    茉雅奇泪流满面,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老妈,这每天揪着她唠叨的样子真是如出一辙。

    她实在是犟不过茱萸,一上午都没吃上冰,好不容易熬过了中午,午膳一过茉雅奇就又嚷着吃冰了。

    这回茱萸没拦她,已经吃过饭了,肚子不是空的,吃点冰的也没什么。

    虽是没拦着,可她还是紧紧盯着柳枝盛冰的手,就怕她盛多了。

    盯得柳枝一个哆嗦,差点没拿稳。

    装冰用的是个圆木桶,红木作内胎,外头安有铜把手,个头不大,方便搬运,这个冰桶里装的都是碎冰,大块的冰都在后头冰库里储着呢,要用的时候就砸下一大块来,捣碎了做冰碗或是搁在凉茶里,吃着冰凉又解暑。

    管冰的一直是柳枝,她会储冰,知道怎么存放能尽量减少融化损耗,也会做冰碗凉茶之类的,自从承乾宫里开了冰库以后就一直是她管着。

    茉雅奇喝的凉茶是用桑叶,白菊,薄荷叶,决明子,陈皮,甘草加冰糖一块熬出来的,看着是黑褐色,但她冰糖加的多,喝起来不但一点不苦,反而有淡淡的甜味,再往里舀一勺碎冰,等冰慢慢融了再喝,那叫一个清凉。

    足足喝了两大碗之后,茉雅奇才终于满足的放下了手里的大海碗。

    茱萸看着就担心,喝这么多,一会肯定又要叫肚子疼。

    要是茱萸算是管教人的老嬷嬷,那茉雅奇就是嘴馋不服管的孩子。

    瞧着茉雅奇喝够了,柳枝便收了杯盏,搬着冰桶退出去了。

    茉雅奇半靠着问了句,“婳婳醒了吗?”

    “还没呢,睡得正香。”茱萸回道。

    “午觉睡这么久,晚上肯定睡不着了,到时候又要闹腾了。”茉雅奇有点头疼。

    “唉呦。”腿肚子突然狠狠抽了一下,茉雅奇疼得叫了出来。

    “怎么了娘娘?”茱萸担心道。

    “我不知道,好像腿抽筋了。”茉雅奇捂着腿肚子痛苦道:“好疼。”

    茱萸走过来给她揉腿,几下一使劲,问道:“好点了吗?”

    “好像好点了。”腿已经不抽了,但是还是很酸痛,茉雅奇按着腿苦笑道:“这是怎么回事?最近老是抽筋。”

    “许是坐久了吧,”茱萸道:“多走走路兴许就好了。”

    茉雅奇也奇怪着呢,她又不是长个子的年纪了,可最近总是腿疼,抽筋,有时候睡到半夜浑身痉挛,一脚蹬了一个空,有一种时候长身体的感觉。

    可也不太像,她也不出来什么感觉,反正她最近精神是没有以前好了,不知道是不是热的,她不经热,一热整个人就发虚。

    茉雅奇觉得身子累累的,从榻上起了身下来,想去床上眯一会,柳枝正从外面回来,忙过来扶着她往里间走,茱萸见了有柳枝伺候着,便出去吩咐宫女干活去了。

    进了里间,茉雅奇还是觉得有些腿软,上了床,柳枝给她搭了条薄薄的毯子,放在肚子上免得着凉。

    茉雅奇躺了一会儿,恍恍惚惚间似乎睡着了,半边脑子做梦般的模糊,半边脑子仿佛还清醒着,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想醒,又醒不过来。

    她自己跟自己别着劲,鼻子发出微弱的声音,脑子里的画面已经快起来了,一会是她在现代的时候,一会是她在大清的时候。

    上下沉浮,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这感觉持续了好久,脑子慢慢胀痛,茉雅奇一声尖叫,猛然惊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满头冷汗了。

    柳枝在外头听到声音,急急忙忙进来,看见茉雅奇苍白的脸色,扶了她坐起来,又捧了杯热茶过来。

    茉雅奇还有些迷糊,揉着发痛的头问道:“我睡多久了?”

    柳枝答了句,“没多会儿呢,还不到半个时辰。”

    不到半个时辰?

    茉雅奇凝着眉,她怎么感觉已经睡了很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