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反杀
谢云诀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走出了门。
凌彦已经带着一众人在门口候着,眼见着谢大人将自家娇妻抱出来,也不敢上前拿人, 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谢云诀将她抱上了马车,凌彦原是想跟上来, 被他一个眼神喝退,只好骑上了马在后面跟着。
旁人被关进监牢都是被押解来的, 唯独是沐沉夕被自家夫君抱了进来的。看得牢里的狱卒和囚犯们眼睛都直了。
谢云诀全然不顾旁人的目光, 沐沉夕倒是先顶不住了。
她声道:“其实我能走的。”
他没有理会她,一直将她抱入了监牢之中。这监牢显然已经提前清扫过。
狱卒偷摸瞧着首辅大人,不敢多言, 更是不敢催促。
“委屈夫人在此处住两日。”
“不委屈, 凌大人会秉公办理, 尽快查出真相的。是不是?”沐沉夕瞧向凌彦。
凌彦的腿颤了颤, 连忙颔首:“谢大人, 郡主请放心,下官必定尽早查出真相。”
谢云诀起身,却没有急着离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皱起了眉头。
凌彦赶忙吩咐下去:“快去找人将这牢房扫一下。”
“不必了。”谢云诀淡淡道, “叮咛,丝萝,你们将此处简单布置一下。”
“是。”两名丫鬟应了之后,便开始忙忙碌碌地布置牢房。她们随身携带了茶盏,熏香, 床单被褥,甚至还带了桌椅和纱帐等物件。
凌彦也不敢催促,只觉得谢大人是要生生在这牢房里重新布置出个闺房来。
沐沉夕扯了扯谢云诀的衣袖:“不必如此。”
行军仗时,冰冷的烂泥地她都睡过,有个草垛子可以躺着都算是高床软枕了。
“我只是见不得夫人受委屈。”谢云诀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凌彦的耳中。
凌彦抹着汗,他哪敢给沐沉夕委屈受啊。请了这么一尊佛在牢里,他好吃好喝贡着还来不及。就是谢云诀不给他压力,面对沐沉夕,他也不敢造次。
但谢云诀并不放心,若是寻常也就罢了。她现在中了毒,身体不比以前。这时候还在牢里,若是有人暗害,怕是应付不过来。
他如此高调地护着她,也是让所有人知道,他心尖上的人,旁人是半点欺负不得的。
牢里一通折腾,总算是安顿了下来。谢云诀这才离去,人一走,沐沉夕总算不用绷着。她蜷着身子,手覆在肚子上,想要缓解一下疼痛。
这种毒药不致命,服用量多会导致昏迷,看起来严重却不会疼痛。量少的时候反而受罪,疼起来一阵一阵的。
尽管牢里已经扫过,但终归是阴暗潮湿。
空荡荡的牢房里,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寂静。这熟悉的地方,让沐沉夕想起了那暗无天日的三个月。
那一年,她在这监牢待了三个月。黑暗无光,即使是正午,也只有微弱的光透进来。她蜷缩着身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永远待在这里,直到死去。
那也是沐沉夕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
直到她十八岁生辰的那个晚上,爹爹过来探望她。
昏暗的灯下,她看到爹爹发间忽然多的白发,宽厚的背也微微佝偻了。
那个在她心目中如同战神一般伟岸高达的男人,竟然也有老的一天。
沐澄钧只是默默走到她身旁坐下,狱卒们也都离开了。他揽着她的肩膀,沐沉夕将头靠在爹爹的肩上。
“夕儿,陛下决定让十四皇子去雍关历练。”
“很好啊,比起旁人,我更希望是阿越。”
“你后悔么?”
她摇了摇头:“不悔。”
沐澄钧苦笑:“你呀,这脾气还是像我。以前我在你娘面前得意的时候,她总是,像我不好。那时候我以为她只是赌气,如今才明白,像我,确实是不好。过刚易折,何况你是女子。”
“娘亲还好么?”
沐澄钧扶起她:“还知道担心你娘。”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暖手的炉子,“你娘熬了几个晚上亲手给你缝的。她旁人做的没她细心,非要自己做,身子骨那么弱,还染了风寒。”
沐沉夕垂下了眼眸:“我没事的,习武强身,我好着呢。”
“你——”沐澄钧张了张嘴,许多话终究没有没有,“夕儿,你离开长安吧。”
沐沉夕惊讶地看着他:“陛下要放了我?”
“陛下早就想放了你,可是太后和孟氏族人如何能放你?你杀的,可是孟家的长子嫡孙。是他们孟家未来的家主!”
“那…”
“是爹爹自作主张,与十四皇子商议了,届时你躲在他的随身行李之中。没有人敢盘查,等到了雍关,你再出来。你钟叔叔会护你周全的。”
“那爹爹你呢?会不会因为我——”
“放心吧,爹不会有事。”他拍了拍沐沉夕的头,“只是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我的夕儿了。”他眼中泪光闪了闪,又忍了下去,握住了她的手,“留在长安爹保不住你。”
“可是我不能一走了之,牵连了你们,我——”
“你不肯走,是不是因为,除了爹娘以外,还有牵挂?”
沐沉夕怔了怔,撇开了眼睛:“没有。”
“你不是一向喜欢谢家那子,是不是怕你走了,他娶了旁人?”
“爹,都这时候了,你还取笑我?”沐沉夕叹了口气,“其实我…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我就是有一点不甘心,总以为许多事靠着努力就能得到。现在我想通了,我跟他本就是两种人,他不喜欢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没什么好牵挂他的。兴许他若是知道我走了,家里要摆上三天的流水席呢。”
沐澄钧笑了笑,揉着她的脑袋:“既然如此,你到了雍关,爹让钟柏祁给你安排相相亲。”
“爹,你就别想那么远了。”她嗔怪道。
沐澄钧将出逃的计划告诉了沐沉夕,便起身离去。
走到门边,又转过头看着她,哽咽了一下,才缓缓道:“兴许再过些年,一切都过去了,你也能回来。记得照顾好自己,别让爹娘担心。”
沐沉夕起身扑了过去,自背后抱住了他:“爹你放心,我去雍关上战场立战功,争取早日回来孝敬你和娘亲。”
“好。”
沐澄钧咬了咬牙,挣开了她的手,大步离去。
幽暗的牢笼里,她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原本挺拔的身姿也有些佝偻。
那时候的她从未想过,那是她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爹爹了……
沐沉夕恍惚自梦中醒来,被一阵敲击声吵醒。睁开眼,腹中的疼痛袭来。沐沉夕还有些晃神,她一向不怎么做梦,昨晚竟然又梦见了爹爹。
“郡主,太子中毒一案开审,劳烦您移驾。”
沐沉夕瞧了凌彦一眼,不疾不徐起身,虚弱地起身扶墙而出。
凌彦有些担忧:“郡主,你…无事吧?”
“还好。”沐沉夕脸色惨白,早膳也还没用。不过刚一出牢门,叮咛和丝萝便上前来,一左一右搀着她。
今日是三堂会审,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一同审理。到了公堂,沐沉夕才知道谢云诀和长公主也来旁听,一同来旁听的还有几名皇子。
长公主远远便瞧见脸色惨白的沐沉夕,身子不由得前倾,待看到她近前,忍不住嗔怪道:“郡主也中了毒,虽是被那犯妇指证,可罪名未定。大理寺怎么就犯人似的待她?!”
大理寺卿清了清喉咙,衣衫下面全是冷汗。谢云诀虽然没什么,但看他的眼神比杀了他还可怕。
凌彦将人带到,便退到了后面。在场这么多人,他一个都招惹不起。还是默默退到一旁最是安全。
大理寺卿举起惊堂木,正要拍下去,眼角余光瞥见谢云诀正冷冷地瞧着他,又赶忙放下了:“堂下可是定安郡主。”
依照沐沉夕的身份,是不必向他行礼的,于是她略略颔首,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字:“是。”
一旁凌彦赶忙解释道:“郡主也中了毒。”
“犯妇风裳供认,是郡主合谋毒害太子殿下,郡主可有何辩解?”
沐沉夕蓄了口气,正要挤出些眼泪来。一旁谢云诀忽然道:“王大人,不搬张椅子让郡主坐下再么?她毕竟也中了毒。”
大理寺卿王焕赶忙命人搬了椅子来,叮咛扶着她坐下。
“我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在场众人纷纷露出了惊异的神色,王大人原以为堂审看起来阵仗大,实际上也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郡主居然认了。
谢云诀也皱起了眉头,他此前不是嘱托过她不要乱认?
“王大人要证明我有罪,也需拿出证据来。否则,单凭风裳一面之词,就能认定我谋划了此事么?”
王大人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沐沉夕这个问题。毕竟风裳确实是一面之词,若要证据也没有。
而且谢太傅邀请太子来家中酌,本是寻常的事情。沐沉夕就是再傻也不会在自己家中害太子。这件事一定另有主谋,问题是要如何审出幕后主使来。
沐沉夕垂眸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风裳,王大人立刻回过神来,指向风裳:“犯妇风裳,你意图谋害太子殿下,在酒中下毒,人赃并获无可抵赖。而后你又咬定是郡主投毒,本官问你,你有何证据证明是郡主投的毒?”
“我…我…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被郡主禁足院中。若不是郡主允许,哪有机会投毒?”
“我若是主谋,为何要将你禁足,多此一举?”
沐沉夕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你把解药交出来。”
风裳低着头,抿唇不语。
长公主不悦:“王大人,我看着最要紧的还是交出解药,太子殿下和郡主可等不得。”
大理寺卿犹疑了片刻,高声道:“来人,用刑。”
风裳咬了咬牙,抵死不肯。一旁凌彦忽然走了出来,拱手道:“启禀诸位大人,长公主殿下,各位皇子。下官和谢大人贴身侍卫夜晓在拘捕此女期间发现,此女似乎身怀武艺。”
“不可能。”谢云诀狐疑地瞧着风裳,“若是她会武艺,我怎会不知?”
沐沉夕忽然瘪了瘪嘴,委屈道:“夫君,我早就对你过,她…她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就是不信我……”
谢云诀的神情看起来惊疑未定,沐沉夕没想到谢云诀会这么配合她。而且她夫君这戏可比她好多了,非常富有层次,不仅符合了他一贯的清冷沉稳,又表现出了与往常不同的失态。
一个自视甚高却骤然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努力隐忍情绪却终究是无法自制的深情世家公子的形象跃然眼前。
若不是自己也身在戏中,沐沉夕简直想立刻拜他为师。
“裳…裳儿,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事?”谢云诀叫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仿佛是字有些烫嘴,一边一边皱眉。旁人听着只以为是谢云诀情难自已。
风裳也是虎躯一震,偷眼瞧着谢家夫妇,尤其是沐沉夕。见她脸色苍白,全然是一副温良恭俭,被辜负却又忍辱负重的贤妻模样。
风裳低了头,嗓子有些嘶哑:“我…我对公子的情意是真的。”
话音刚落,长公主便嗤笑道:“情意是真的?那日酒宴,多少双眼睛看到你和人偷情,你当所有人都眼盲么?”
风裳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长公主,似乎难以置信。沐沉夕忍不住摇头,她作戏还是欠缺些火候,太过浮于表面。不似她夫君那般走心又富有感染力。
“原是家丑,不想外扬。但今日也无法隐瞒了,风裳,你那日在长公主府上与王公子私会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晓了。”沐沉夕沉声道。
“王公子?”大理寺卿一指风裳,“那是何人,你从实招来!”
风裳低着头不肯多言。
谢云诀低沉着声音问道:“王羽勉?”
风裳抬起头,眼眶含泪:“公子,我——”
“你何时与他相识?”谢云诀瞧着她,眼眶也有些红。这模样,若是让长安城里的姑娘们瞧见了,怕是能直接生吞了风裳。
“我与公子相识以后,虽一直倾慕公子。可是…可是公子素日公务繁忙,我一人独守空闺,盼得久了,觉得与公子越行越远,无法长久。后来无意中在郊外踏青时结识了王公子。他…他待我很好。”风裳抹了抹眼泪,“他还赠了我许多东西。”
“只为这些?”
沐沉夕冷笑:“只怕不止吧。”她抬起眼眸看着谢云诀,情真意切,“夫君,我之前不愿同你细,只是怕你伤心。但那日在公主府撞破她的奸1情之后,我便查过她。风裳,你接近我夫君,可是另有图谋?!”
十殿下忽然开了口:“此处是公堂,郡主妹妹想处理家事,还是等回了府,关上门再。”
“我要的便是与此案有关之事。”沐沉夕撑着身子站起来,手指着风裳,“我怀疑,风裳毒害太子殿下,幕后主使便是王羽勉!”
话一出口,众人骇然。十皇子脸色顿时很难看,王家是他的母族,王羽勉与他是表兄弟。
毒害太子的罪名若是落在王羽勉的头上,那么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他想要争夺储君之位谋害兄长。
他原本只是来看个热闹,没想到谢府这件事的矛头竟然指到了他的身上。
“十弟,我们只是来听审的,该如何审这个案子,还是交给王大人。”四皇子出言制止。
大理寺卿总算是意识到,这一次的案子并不是宅院里的争风吃醋那么简单。事情涉及太子,本就棘手,现在又牵扯了四大世家之一的王家,还是大理寺卿的本家,更是让他不知所措。
沐沉夕抬起头,瞧着上方的大理寺卿:“王大人,可否让我的贴身侍女到堂上来,此事还需她作人证。”
“这…”
谢云诀的手已经是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唤道:“叮咛!”
谢大人平时处事云淡风轻,今日已然十分失态。但所有人都能理解,毕竟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这样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尤其是谢云诀这般,素来只有女子爱慕他,为他要生要死。
叮咛本就在一旁,此刻快步上前跪了下来。
“你看,你是如何寻到风裳的。”
“夫人那日自宋夫人处回来,便听闻有风裳的存在。还听了传言,是风裳腹中已经有了公子的骨肉。夫人不愿意谢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于是命我去寻她。原本我也没有头绪,只是忽然一日有人找到我,是知晓我要寻的人在何处。”
“我偷偷去瞧了一眼,确实见有一女子,大腹便便,像是有身孕的模样。于是赶紧回禀夫人,夫人便去将人接了回来。原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是后来有一日,我在路上遇到了提供线索的男子。我原以为他是风裳的邻人,却见他神色匆匆背着包袱出了城,行事十分古怪。于是我壮着胆子跟在后面,就看到…看到他被人杀害了!”
叮咛眼中满是惊惧之色,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后怕。沐沉夕叹了口气,那被杀害的人倒不是她安排的,而是叮咛亲眼所见。
沐沉夕只是算出了王羽勉那般谨慎之人,定然会杀人灭口。她动用了父亲留在长安的耳目,谈听出那传递消息的男子不日将回乡。
离开长安,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于是她在那日派叮咛去了这人必经的坊市买东西,让叮咛瞧见了他。叮咛一向不喜欢风裳,又是个机灵的丫头,沐沉夕知道她一定会跟上去。
这才有了叮咛亲眼见证有人杀人灭口这一幕。
当然她也派了人在背后保护她,确保她的安全以及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叮咛从袖中取出了一只令牌:“这是那些杀手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呈上来。”
凌彦上前接过来,呈到了大理寺卿面前。上面赫然刻着一个“王”字。这样的木牌出自王家,而且制式特殊,他一眼就能看出真伪。
“郡主的怀疑合理,但也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就是王公子指使风裳犯下这滔天的罪行。毒害太子可是死罪!”
“王大人,你可以因为风裳的一句话就将我抓进大理寺的牢。如今种种疑点都指向你本家的时候,你反而要视而不见了么?今日可是三堂会审,大理寺卿若是要徇私,也要看看御史中丞齐大人和刑部尚书孟大人同不同意!”
大理寺卿脸色此刻比沐沉夕还要苍白:“传王御史!”
王羽勉赶来还需一些时辰,沐沉夕退后了几步,坐下歇息。忽然,有人递了帕子给她。
她抬起头,对上了谢云诀的目光,他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沐沉夕不得不佩服谢云诀,作戏不仅仅是有层次,更是一刻不松懈。
她接过来,擦去了额头的汗。谢云诀低声关切:“还疼吗?”
她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不疼,都是装的。”
谢云诀瞧了她一眼:“嘴硬。”
不一会儿,王羽勉被唤来。风裳一见他,便瑟缩着往一旁让去:“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沐沉夕微微蹙眉,还是过于浮夸。这种时候应该走走心,再有所表示。早知道应该好好教教她。
王羽勉瞥了她一眼,便向在长公主,皇子们和谢云诀施礼。
“御史大人,堂下这犯妇,你可认识?”
王羽勉淡淡道:“长公主府上见过一面,听是谢府的丫鬟。”
“可她与你早已相识,还有私情。可是真的?”
他冷笑:“这是诬陷,我怎会瞧上她?”
沐沉夕冷声道:“这么来,风裳入谢府,并不是你的安排?”
王羽勉思忖着,不知该否认还是应了,于是瞧向了一旁的十皇子。他脸色很难看。
“我替你回答。你知道我的侍女叮咛在外寻找风裳,便找人告知了叮咛她的下落,如此我才能顺利将风裳接回府中。可是御史大人,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你为何还要杀人灭口?”
“我何时杀人灭口?”
沐沉夕勾起了嘴角:“王公子或许不知道,你要杀的那个人,并没有死。”
王羽勉神色一怔,凌彦立刻上前来,命人将证人带了上来。
沐沉夕也是运气好,王羽勉派去的杀手杀人灭口的时候,那人也是机灵,挨了一剑之后就躺在地上装死。恰巧被沐沉夕派去的人救了下来。
疗伤至今,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偷瞧了王羽勉一眼,畏畏缩缩出了事情的经过。
王羽勉无可辩驳,半晌咬着牙道:“我确实是暗中帮助了沐夫人,只是与这李麻子有些私仇,瞧他不顺眼,才想杀他。现在人也没死,大不了补偿些银钱给他。”
“这件事你可以否认,那么与风裳暗通款曲,你认么?”
王羽勉冷冷地瞥了风裳一眼:“与她?我家中已有妻子,即使是寻欢作乐,又怎会寻她这样的女子?她配么?”
风裳愣住了,她跌坐在地,痴痴地望着他:“公子,你…你对我的过的话难道都是假的?你…你骗我?”
“你休要胡,我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我可以为你杀人,你竟连承认与我相识都不肯?!你还同我过,你家夫人虽是大家闺秀,可是呆板无趣,行房之时连叫都不会叫。你根本不喜欢她,娶她只是因为她母家背后有江淮的势力!你真心爱的人是我!”
这话得直白又粗俗,却令人信服。
“你…你…”王羽勉何曾被人如此攀咬,气得浑身发抖。
风裳扑了上去,半跪着撕扯着他腰间的衣裳:“你骗我,你过会护我周全,过要娶我的!”
“我何曾过?!”
凌彦立刻命人将风裳拉开,眼看着她情绪几乎要崩溃,这庭审也只能延期了。
风裳忽然指着王羽勉叫道:“解药在他那里!”
王羽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摸自己的荷包。四皇子忽然指着王羽勉喝道:“你荷包里装了什么?”
王羽勉面如死灰,良久,从荷包里取出了一个药瓶。
他死死盯着沐沉夕,咬牙切齿:“你为何如此陷害我?”
沐沉夕起身想要和他些什么,忽然捂住了心口,踉跄着向前一步。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接着身子一软便要倒下去。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云诀已经稳稳接住了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王羽勉:“解药。”
四下的人都还在这变故中,不知道该听谁的指令。倒是夜晓动作快,迅速夺过了那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了沐沉夕的嘴里。
长公主起身焦急道:“夜晓,速将解药交给太子殿下。”
夜晓领命,飞身离去。
沐沉夕倒在谢云诀的怀里,晕倒是真的晕倒。这毒药附体的滋味,换了常人早就不能忍受了。
突发变故,大理寺卿没了主见。还是御史中丞宣布将王羽勉收押候审。
这件事情自然是要呈给陛下,由陛下做决断。
谢云诀将沐沉夕抱走,王羽勉忽然冲着他的背影嘶吼:“谢云诀,你还看不明白吗?她已经开始了!今天是我,明天可能是齐家,后面是孟家,终有一天会是谢家!我不杀她,她就要来杀我们!没有人逃得过!”
众人悚然,唯独是谢云诀,步伐丝毫未乱,坚定地抱着她自公堂走出。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沐沉夕脸色苍白,稍稍恢复了些神识。她睁开眼,轻声呢喃了一句:“爹爹…今天的天气很好……”
谢云诀低头看着她,抱着她的手也紧了紧。
今日的局,她从那日游湖遇到王羽勉的那一刻就已经布下了。但真正促成这件事的,却是王羽勉自己。若他没想过要杀她,就不会留下诸多把柄在她手里。
谋刺太子一事像是撕开长安城粉饰太平的面纱,下面全是血肉模糊的尸骸。登上权力高峰的路上,皆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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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沉夕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一睁开眼便感觉到屋内有人。
谢云诀正坐在南窗下的书桌旁,正执了笔,不知在画些什么。她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香炉的烟袅袅升起,屋内暖融融的。谢云诀一袭青衣,双眸凝视着笔下的画。青丝垂落,映衬得脸庞愈发明亮。
如此美景,看得她目不转睛。
忽然,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谢云诀抬起头,正对上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了过去,俯身探了探她的额头。
沐沉夕有些羞赧,他的青丝垂落,正好落在她的脸颊上。她下意识伸出手来,轻轻捏住。
“饿了?”
“嗯。”
谢云诀吩咐下面将备好的饭菜端来,扶她坐起身。
“肚子还疼么?”
“不疼了。”
叮咛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粥过来,谢云诀接过来,还有些烫。于是轻轻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沐沉夕张嘴喝了一口,修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
谢云诀看起来很平静,此前她设下那个局,他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她的想法。这一步,一环不甚,便会是她谋害太子不成入狱的局面。
到时候谢家也会受到牵连。她没有和他商量,就让谢家陪她冒这样的险,他一定是气她的。
可是为什么她醒来以后,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责骂她?
一碗粥见了底,他自袖中抽出随身携带的绢帕,擦过她的嘴角。将碗放在一旁:“躺了三天,是不是想起来走走?”
她点了点头。
谢云诀这样,让她愈发觉得羞愧。她双脚垂落,他已经蹲下身,握住了她的脚。谢云诀细致地替她穿好了鞋袜,神情认真,一如方才作画时一般。
沐沉夕站起身,正要一步跨出去,忽然腿一软,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这毒药的副作用还真是猛,她算好了吐血的时间,却没算出后劲这么大。
谢云诀搂住了她,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出了门。沐沉夕蜷缩在他的怀里,一路上的家丁和婢女们都只敢偷眼看着,然后互相拉扯着衣袖声嘀咕。
沐沉夕将头埋在谢云诀的怀里,闷声了一句:“对不起……”
他低头看她:“你还知道自己错了?”
“我…我不该自作主张牵连谢府。”
他双眸颤了颤,叹了口气:“若是重来一回,你还会这么做么?”
沐沉夕没有回答,尽管这样很自私无情,但她还是要做。她早知自己以后会欠下谢云诀许多,这辈子的债怎么也还不清了。
他将她放在水榭的石凳上,蹲下身握住了她的手:“你从来都不愿将我的话听进去。沉夕,你究竟有没有当我是你的夫君?”
他果然还是怪她的,沐沉夕满心愧疚:“我…对不起…”
这句抱歉让谢云诀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要娶她。十八岁那年他向她许下的承诺,唯有他记得,她或许早就忘了。
原本应该夫妻同心,可她把一切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仿佛是划开了一条天堑,将他远远隔开。让他只能隔岸看着她身处火海之中,一点点将自己烧成灰烬。
他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好好养病,朝中的事情我会处理。”
她抬起眼眸,谢云诀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叮咛和丝萝便赶来,手里还拿着披风替她披上。
丝萝一边整理披风的边缘,一边道:“夫人,这几日公子一直守着您,好几日没合眼了。”
“那…那他现在还要上朝?”
“公子告了几日的假,如今公务怕是堆积如山了。也不知公子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沐沉夕攥紧了披风,沉默良久。一直到天有些黑了,她才起身缓缓走回屋子。
而御书房中,谢云诀和一众内阁辅政大臣商议朝廷大事。王羽勉原本在内阁也有一席之地,如今人入了狱,位置自然空了下来。
即便内阁中还有王家的人,也不敢为他求情。毕竟他犯下的可是谋害储君的罪名,轻则死罪,重则牵连族人。就连十皇子近日也是称病在家,避着风头。
原本几方势力角逐,四皇子,八皇子和十皇子都不服裴君越当上太子,暗暗培植自己势力,互相角力。
如今十皇子遭逢大变,另外三方立刻蠢蠢欲动,只看着皇上对此事的态度,决定究竟是落井下石还是隔岸观火。
王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不可觑,另外几方也一直在搜罗对方的证据,苦于没有突破口。
谁都没想到,沐沉夕一回来,单刀直入,愣是以王羽勉的血劈开了一条口子。破绽一出,便给了其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大理寺卿担不起这担子,称病请辞。今日要商议的便是这大理寺卿的人选,各家自然都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递交了名册。
皇上看着几位人选,捏了捏眉心,询问谢云诀:“谢爱卿以为何人可当此重任?”
谢云诀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大理寺少卿凌彦,任职两载,破获大案一十四起,为二十三起陈年冤案翻案。此次太子中毒一案,行事果决,明察秋毫,居功至伟。堪当重任。”
其他辅政大臣虽然更愿意自家人当选,但谢云诀这一番话着实无可辩驳。论功绩资历,凌彦确实是拔尖的。
何况他不隶属于几方势力,与其被他们瓜分,不还不如是他。
皇上思忖了片刻:“好,就依谢爱卿所言。至于王羽勉之事,朕已然了解实情。谋害储君,以下犯上,本当以谋逆罪论处。但据他供认,此事系他一人所为,便判他秋后处斩,祸不及家人。”
皇上这番话恩威并施,让想求情的人都无法开口。毕竟谋害太子,族人也该受牵连,他不计较他们的罪责,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
王羽勉的死罪彻底坐实。
朝政大事商议完,众人纷纷告退。谢云诀正要离去,皇上忽然道:“云诀,你留下。”
谢云诀顿了顿:“陛下有何吩咐?”
皇上的手指扣在了一摞奏折上:“你可知这一摞折子的内容是什么?”
“回禀陛下,这一摞是言官弹劾臣的奏折。所奏之事关乎臣的家事,他们认为臣宠妾灭妻,才引出如此祸端。”
“那么,你认为自己是否有罪?”
谢云诀撩起衣袍跪了下去,拱手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你确实有罪!”皇上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前,“你可知朕为何要封夕儿为定安郡主?”
谢云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臣愚钝。”
“朕就是怕今日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她无依无靠,又在雍关吃了那么多苦头。好不容易回来了,能嫁与你为妻,原以为是苦尽甘来。你却——”
谢云诀看到皇上的拳头紧了紧。
“她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知么?你…你怎可负她?!”
风裳之事,谢云诀也是有口难辩。他平白添了个妾室,也顺了沐沉夕的意思假装宠幸,只为助她完成布局。
如今人人都以为他薄情寡义。
若是寻常,他定然不会辩解,凡事只需问心无愧便可。但连续劳累了数日,此前又得知了她的心意,谢云诀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并非是臣负了她,而是她…她待臣已经不似从前了。”
“你活该!”
“臣——”谢云诀想要辩驳,良久也只是颓然地苦笑,“臣是活该。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你就是这么珍惜她的?”
皇上也是满腹火气,来回踱着步子。几次欲言又止,良久站定道:“朕只问你一句,你如今对夕儿,究竟是什么心思?”
“臣愿意一生护她,一心一意,永不纳妾。”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但沉稳坚定。
“朕再信你一回。”皇上俯身扶起了谢云诀,声音也软了下来,“你也知道,朕有这么多皇子,却没有一个女儿。夕儿自在朕的膝下长大,是将她当公主养着的。她性子难免娇惯了些,可对你的心意却不掺半点虚假。”
“若是她现在变了心呢?”
“那朕为她做主与你和离,她属意谁,朕便让那人娶了她。”
谢云诀原本就有些心塞,如今更是添了堵。
皇上瞧着他脸色愈发难看,忍不住笑了起来:“朕笑的。不过话回来,你为何会觉得她变了心?”
谢云诀也不知如何开口。皇上看着他为难的模样,觉得有些稀罕。谢家这位长子,科考第一年,便成了金科状元。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后来他父亲去世,年纪便要撑起偌大的谢家。却将谢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谢家长辈都敬畏他三分。
在朝堂上更是运筹帷幄,处事果断。即便如今位高权重,朝堂之上也是一不二。
没想到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如今却因为儿女情长一筹莫展,着实是有趣。
“云诀,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今日就同你几句体己的话,身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高风亮节,严守君子之风固然重要。但夫妻之间,有时候要学着放下脸面。”
谢云诀私心里觉得,自己为了娶沐沉夕,早就将脸面不知放到何处去了。
“当然,除此之外,也可以耍些无伤大雅的手段。”皇上思忖了片刻,唤来了贴身的太监李德海。
皇上低语了几句,李公公一溜跑着自皇上寝宫搬来了一个匣子。
“这些还是当年朕在边关历练之时,那些将军们私下里赠予朕的。你且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融会贯通。朕相信,以你的资质,一定能很快学会。”
谢云诀接了过来,谢了恩。
回去的路上,谢云诀在马车上便忍不住开了这匣子,匣子里都是些书画。
他随手抽出一本画册,甫一开,便又重新塞了回去。
陛下怎会送他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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