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善后
“不行——”
“别磨蹭了, 你跑了,我很快就能脱身。”话间她纵身一跃,匕首划过人熊的喉咙。可是它皮糙肉厚, 只是割破了皮。
人熊一掌拍下来,抓住了沐沉夕的腿, 她心一沉。身体不受控制,被猛地一甩, 飞出去很远。沐沉夕在满是砂石的地上滚了几滚, 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上一阵剧痛。
她来不及去看自己腿上的伤,人熊调转了头冲她狂奔过来, 一些不知是口水还是血的液体顺着脖颈滴落。
沐沉夕咬了咬牙, 就地翻滚, 人熊左右开弓, 尖锐的爪子擦着耳朵过去。她掌心寒光一闪, 就地翻滚着将匕首扎进了人熊的腿弯。
这削铁如泥的匕首扎了进去之后,竟然卡在了骨头缝里拔不出来。
人熊剧痛之下发了狂,一掌将沐沉夕拍飞。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人熊嘶吼着想要把腿上那把匕首弄下来, 却怎么也办不到,眼看着要发疯。
沐沉夕很想跑开,可是站稳之后只能一瘸一拐地走,那条腿八成是断了。
她心一横,两个至少得跑一个。人熊果然向她冲来, 她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忽然侧面有人猛地扑了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就地翻滚躲过人熊的撞击。
人熊的头撞在了树上,看起来像是懵了。
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谢云诀,他拉起她的胳膊将她背了起来,向着林子里跑去。
“你…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给你收尸。”谢云诀语气不善,动作却很麻利。
沐沉夕才发现,原来谢云诀看起来是个翩翩公子,文弱书生,但胳膊上还是很有肌肉的。
“抓紧了。”
沐沉夕立刻搂住了他的脖子,谢云诀借力攀上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在结实的树干间将她放了下来。
人熊缓过劲来追了过来,却不会爬树,用力摇也不能撼动这棵树。
它在树下逡巡着,不肯死心,喉咙里发出了可怖的声响。
谢云诀捉住了她的腿,轻轻捏了捏:“断了。”
“没事,我们沐家府上的大夫在军中行医多年,最擅长就是治骨伤了。”
“疼不疼?”
沐沉夕咬着牙,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不疼!”
他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疼了,出来也没什么。”
沐沉夕顿了顿,声道:“可是若是上了战场,总有人伤得更重。若是一点伤就题大做,很可能延误了旁人的救治。不能随便喊疼的。”
谢云诀垂下了眼眸,修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握着她腿的手很是温柔。他折了两根树枝,又撕下了自己的衣袍,简单替她固定了一下伤腿。
两人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那溪边的石子很多,他们都甩了一下,也都知道那有多痛。
谢云诀低头看着那人熊,似乎有些气息奄奄。它方才想必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靠在树下休息。
腿上,那把匕首赫然立着。
谢云诀忽然道:“我下去一下。”
沐沉夕立刻握住了他的臂:“别下去,它还没死!”
“放心,取个东西,很快回来。”
“有什么东西非要现在取?”
“你的匕首。”
沐沉夕怔怔地看着他:“我…我的匕首丢了就丢了,没什么要紧的。”
“你不是总想当定情信物送出去么,若是没了,你以后拿什么送出去?”
“你不要,反正…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可以送了,没了就没了。”沐沉夕想起方才的事,还有些难过。
谢云诀却忽然挣脱了她,顺着树干落地。
他的身手不错,落地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声响。但沐沉夕的心却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他缓缓靠近人熊,沐沉夕的心也随着提到了嗓子眼。整个林子里只剩下人熊的喘息声。
黑暗里,沐沉夕只能看到谢云诀身影来到了人熊面前。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忽然,黑暗里传来了一声嘶吼。巨大的黑影和谢云诀滚做一团,野兽的嘶吼声仿佛要将沐沉夕的心都撕裂。
她顾不得腿上的伤和浑身的疼痛,抱着树干滑了下去。
即使林中幽暗看不清,但听声音也能想象到那边得有多激烈。
沐沉夕抽出了袖刀,瞧准时机猛地冲了上去,这一次用了十足的力气抱住了人熊的头,手气刀落,袖刀没入了他的喉咙。
她被甩开,翻滚了两下落在谢云诀身边,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想要跑走。
可是谢云诀忽然猛扑上来,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击在谢云诀的身上。
他咳嗽了一声,有温热的血喷涌而出。
人熊用尽最后的力气,晃晃悠悠了几个转,最后倒在了地上,还在喘着粗气。但很快没了声音。
沐沉夕感觉到谢云诀渐渐松了力道,她起身抱住了他:“谢云诀?你没事吧?”
他睁开眼睛,睫毛微微颤了颤,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匕首,拿到了。”
沐沉夕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他用力抬起手,抹掉了她的眼泪:“还以为…你不会哭…”
沐沉夕委屈地瞧着他,不出话来。谢云诀在她怀中缓缓昏了过去,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匕首不肯松开。
她想要取过来,却没能成功。
沐沉夕燃起了信号烟,很快桑落带着人来救她。
火光之下,一头巨熊倒在地上,树木被砸断,谢云诀浑身是血晕倒在沐沉夕的怀里。她抱着他,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桑落吓了一跳,还以为谢云诀是死了,过去探了探鼻息发现,人只是晕过去了。
但众人经过对现场的分析,一致推断出了这样的情形。
文弱的世家公子谢云诀在林中偶遇了人熊,差点遭人熊杀害之时,沐沉夕刚巧路过。
于是奋勇搏杀,救下了谢云诀。
也因为这件事,沐沉夕被带回去的时候,还得到了不少的称赞。甚至谢云诀的爹也亲自来致谢。
她想要解释,可旁人都不信。没有人会觉得,谢云诀会为了她一把匕首而赌上自己的性命。就连沐沉夕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那匕首最终还是留在了谢云诀身边,她原是侥幸,以为他忘了,也就不再提起。反正是送他的,哪怕不是作为定情信物,只要他收了,这一段情也就此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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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沉夕在前面走着,裴君越跟在后面。
“谢云诀就算真迷路了,不是有随身带着的狼烟,引燃了就可以求救了。”
“那或许是来不及呢。”
“我看你就是虚惊,有关他的事,一点点事都好像天塌了似的。”裴君越嘟嚷着。
沐沉夕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他:“三天不上房揭瓦了是不是,刚刚这一路你就没停下抱怨。”
“我可是太子,你敢我?”
“这又没有外人,就了,你想怎么着?哭着鼻子找你父皇告状?”
裴君越冷哼:“你也就在我面前横,有本事在谢云诀面前也这样?就你今天那扶风弱柳的样子,我要是传到雍关,大家伙儿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我怎么了?”
“你惧内!”
沐沉夕被戳中了痛脚,气不一处来:“谁我惧内?我那是让着他!”
“你就是怂,在谢府是不是一点地位也没有?我可听了,谢云诀下了朝,马车离得老远,你就得跑出来接他,跟个受气媳妇儿似的。真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沐沉夕老脸一红,但还是嘴硬着:“谁敢给我气受?谢云诀他——他对我好着呢。”
“怎么个好法?”
“我们现在一同用膳,一同就寝,吃完了饭他还和我一起在谢府散步。还会送我衣裳和首饰,都是他亲自画的图送去做的成衣。”
裴君越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这就叫好?”
沐沉夕不悦:“你府里那么多良娣侍妾,你陪她们一日三餐么?”
“那她们跟了我,至少家里鸡犬升天。”
沐沉夕忽然不语,裴君越顿了顿,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失言。
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衣袖:“我刚刚——”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风声呼啸。沐沉夕拉着他猛地往旁边一闪,一支箭擦身而过,没入了树干之中。
这力道,若是中了箭,怕是命不保。
两人对视了一眼,此前培养的默契让他们立刻反应过来,背过身站着。沐沉夕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耳朵细听着周围的响动。
“几人?”裴君越压低了声音。
“五人。一个废物,四个高手。”
“这也能听出来?”
沐沉夕没有答话,她挽了个剑花,看向其中一个方向。
草丛里一双眼睛与她对上,那人按捺不住冲了出来。与此同时,其他几个方向也有人冲出来。
裴君越一瞧,果然有四个高手。这几人动作极快,干脆利落,招招杀机。
在边关的历练让裴君越在临阵对敌之时已经能从容应对。但这几人功夫着实不错,起来有些吃力。他分神去瞧沐沉夕之时,赫然发现,沐沉夕竟然看起来有些不敌。
但明明两人刚刚有有聊还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裴君越正心中疑惑,忽然看到沐沉夕一边节节后退一边偷偷比了个手势。
他心领神会,一边迎敌,一边故作分神:“沉夕,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她一开口便暴露出了她气息的紊乱,话音才落,胳膊上就挨了一下。
沐沉夕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面死死盯着眼前四个杀手一面对裴君越道:“你快走!别管我了!”
“可是——”
“去叫救兵!”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手捂着腹。
裴君越不再逗留,转身要走。便听到林子里传来一声尖啸,立刻有三名杀手追着他离去。
沐沉夕靠着一棵树勉强站着,那杀手步步靠近。耳边忽然传来了齐飞恒的声音:“你对谢云诀可真是痴情,伤得那么重,还要跑来救人。”
沐沉夕重重地喘息着:“你…你把他藏在哪儿了?”
齐飞恒摊手:“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你——”她满脸懊悔。
齐飞恒缓缓走近:“其实我也舍不得杀你,毕竟我们俩还有些旧情。”
“谁跟你有旧情?!”沐沉夕身形晃了晃,努力撑着,额头的汗滑落。
“别生气嘛,你忘了,当年我还到府上提过亲。可惜啊,沐丞相就是太死板,若是那时候将你嫁给了我,也不至于后来身首异处。”
沐沉夕手指着他,浑身颤抖,却一步也无法近前。
齐飞恒瞧着她这般境地,心下了然。看来真的是勉力维持才能站着,否则他这样羞辱她爹,她早就该冲上来杀了他了。
他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上前去,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名杀手站在他身后待命。
“这么漂亮的美人就要香消玉殒了,真是可惜。”
沐沉夕蓦地露出一丝冷笑:“不可惜。”
话音刚落,齐飞恒忽然意识到不妙,慌忙后退,一面喝道:“杀了她——”
可是身后却没了响动,他转过头,就看到自己带来的杀手倒在了地上。一旁站着一个脸蛋圆圆的姑娘,正是风裳。
“你怎么把人死了?”
“你比划的手势不是让我把他死么?”
“我是让你稍等一会儿,我还想套些话出来呢。”
沐沉夕嗔怪着起身走向齐飞恒,他连滚带爬地往后跑。沐沉夕却并不急着杀他,而是一路追赶。他跑了没多远,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中。
沐沉夕探头去瞧:“怎么这情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齐飞恒摔在地上,揉着腿,想起了那年被沐沉夕逼着跳入陷阱的情形,和现在一模一样。
沐沉夕居高临下看着他:“想不想上来?”
“你肯?”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齐飞恒也无计可施,只好应了。
“我爹的死,谁是主谋?”
齐飞恒目光闪烁,犹豫着不肯开口。忽然一抔土劈头盖脸砸下来,他转头一看,风裳竟然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铁锹,正一下一下把土往他身上砸,仿佛是要将他活埋!
齐飞恒慌了:“是王羽勉。”
“那种草包能害到我爹?”
风裳在上面干得更卖力了。
“是…是孟家。”
土停止了下落。
“当年你杀了孟子安,去了雍关之后,边关部将为你求情并要求重审此案,群情激奋。皇上便勒令大理寺重审,最终证明是孟子安犯下大罪,死后也遭人唾骂。这件事让孟家蒙羞,也一直记恨在心。当时因为科举选仕,已经有不少世家对你爹不满。于是,在孟氏的带领下,大家暗中联手,罗织了一些罪名。”
“既然是罗织,皇上不会查么?”
齐飞恒抬头看着她:“朝廷中大半的官员都是世家出身,皇上那时候也只能选择弃车保帅,否则——”他停了下来,没有继续下去。
沐沉夕垂眸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谢家可参与其中?”
“四大世家,无人置身事外。谢云诀亦是如此。”齐飞恒笑了起来,“你看,你这么护他,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嫁给了杀父仇人。滋味如何?”
沐沉夕的拳头暗暗收紧,她深吸了一口气。良久,起身对风裳道:“盖上。”
齐飞恒大叫了起来:“你放我出去,问题我都回答了,你不能——”声音戛然而止。
风裳将那陷阱盖好,铺平了土,这才追着沐沉夕离去。
就在两人离开之后不就,一道身影出现在陷阱旁。
谢云诀看着那一块被翻新的土,听着下面隐约传来的呼救声。他开了陷阱,低头看去。
齐飞恒正灰头土脸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谢大人,救我!”
谢云诀只冷冷瞥了他一眼,着手清理了一下陷阱的边缘,重新盖好。如此一来,就没有呼救声可以传出来了。
他又细心铺盖好上面的土,移了些植被上去。
这样无论远近,都看不出这里曾经有过一个陷阱,免得改日再有人把齐飞恒给救出来。
而远处,沐沉夕正在林中飞快穿行,风裳紧随其后。她忍不住问道:“师父,方才他的话,你信么?”
沐沉夕没有回答,只是吩咐她:“你去寻谢云诀,暗中保护他。”
“那你呢?”
“太子那边还有杀手。”
风裳领了命,返身回去。
不多时,沐沉夕便找到了裴君越。他受了伤,勉强和那三个杀手成了平手。在这林中,杀手们身法灵活,借着地形优势渐渐占了上风。
眼看着要不敌,一道红色的身影忽然自一旁袭来。长剑破空,迅速擦过其中一名杀手的脖颈,他只觉项上一凉,下一刻,眼前一片血红。
杀手捂着脖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但根本止不住喷涌而出的血,跌坐在地上倒了下去。
同伴死去,沐沉夕忽然袭来,另外两名杀手方寸大乱。其中一人忽然从袖中掏出了一袋粉末,猛地洒向了沐沉夕。
她躲闪不及被洒了个正着,原以为是石灰,可闻到味道才发现,竟然是迷药。
这迷药生效极快,沐沉夕立刻感觉到四肢发软,头也昏昏沉沉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裴君越飞身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沐沉夕彻底晕了过去,那两名杀手也趁机逃走。
裴君越没有去追,只是抱着沐沉夕飞快离开了林子。他不确定这迷药里有没有别的毒。
林子边有他拴的马,他将沐沉夕扶上马,翻身跃上。一路疾驰,直奔自己的寝宫之中。
宫人瞧着这情形也不敢多问,只见太子抱着太傅家的夫人进了自己寝宫,放在了床榻上,转头吩咐:“去传太医——”
宫人连忙就要去找随行的徐太医,走到宫门口,太子忽然道:“且慢。”
那宫人停下脚步,垂首听令。
“你在外守着,不要让旁人进来。”
裴君越罢自己起身匆匆离去。他刚走没多久,寝宫内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她快步走到床边,掀开了帘子。
沐沉夕昏迷着,隐约感觉有人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好像有女子温柔的声音。
女子垂眸凝视着她,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她连忙藏到了床下,不一会儿,窗户被开。有人攀着窗户翻了进来。
孟颜四下看了看,发现寝宫里竟然连个侍女也没有,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有钱能使鬼推磨,应该是那位嬷嬷帮她把人都支开了。
她隔着纱帐隐约看到床上躺了个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开始款款脱下自己的衣裳。
她自娇养,通体雪白,每日用花瓣沐浴,为的就是这一天。
作者有话要:明天星期三外出出差,请假一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