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套中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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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庭北没想到莫向阳把元夕看成脚底流脓头顶生疮的坏人,他带着他下地下室后,便去做自己分内的工作。当然,他也没在意到当莫向阳看着自己还算熟练地操作一些工具,或者撩袖子当力工时候略惊诧的眼神。

    只不过,在这天之后,莫向阳问他要私人手机号。

    易庭北道,“我现在全天关机,等回了天京还要换号。莫大哥要找我的话要么来机关殿,要么找元夕就可以了。”

    莫向阳可怜地看着他,这根本就是被洗脑和控制的状态,于是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之后三天,莫向阳依照约定每天上午来报道,下午离开。秦方有空会将调试好的部分操纵给他看,若是秦方太忙的话就由阿圭来进行。莫向阳其实第一天看到阿圭和阿生就眼熟,后来发现他们就是《往生》的男主演,当获知三人都是来体验生活的时候,他觉得更坑了。

    只有在新入行的时候他才被这样进行惨无人道的挑选,毫无底线的让步。易庭北已经成名,而且是个很火的流量,居然做到这个程度,元夕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

    抱着这样的先入为主的观念,莫向阳在三天的体验时间结束后带着对秦方的佩服对易庭北的同情以及对元夕的厌恶回到了片场。

    离开之前,他特别留了自己的私人号码给易庭北,道,“庭北,你人很不错,就是太老实了。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可以给我电话——”

    易庭北非常感谢,但并不知道这句嘱咐是针对元夕。

    此时,元夕的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她不知道无声无息中多了个看不惯自己的人。直到有一次莫向阳在等拍戏的时候,她过去和他协调场景,他道,“元导,既然庭北也在,咱们什么时候约了一起吃饭?”

    元夕道,“他现在不行。”

    “元导真可怕,是不是只要给你拍戏的人连自由也没有?”

    她听了这话有点诧异,“易庭北告诉你的?”

    莫向阳不冷不热道,“不用他,我自己会看。”

    她想了一下道,“如果他有意见的话,会自己告诉我。”

    “怎么告诉你?”

    听见这问题她笑了,道,“啊,对,还真没法告诉我。因为我要他绝对不能主动联系我,只能我去看他。以及,庭北的事情还请你保密,我不想——”

    莫向阳表情跟吃了屎一样,没等她完自行离开了,对助理姐姐道,“我去,你快点记下来,这个女导演太霸道了,居然玩这么大。”。

    助理姐姐微笑道,“已经记下来了。”

    “这样不行啊,怎么能随便剥夺一个人的自由呢?”他摇头,“咱们得想办法帮助他啊。”

    助理姐姐道,“是啊,不过机关殿的没有门锁,他想走随时可以自己走的。”

    莫向阳面无表情看着她,“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想多了?哎,不对啊,我告诉你,他真的特别惨——”

    “抱歉,我只是觉得门锁容易解决,脑子里的锁外人帮不了。”姐姐内心有点无语,但深知自家老板的抓马个性,委婉道,“我们做,不如他自己做了开始再帮忙。”

    他感受到了来自助理深深的嫌弃,但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别的什么大事他不方便出手,可传个话约个人什么的顺手人情还是可以。

    元夕感知到莫向阳的态度变化后,而来自叶司静那边诡异的沉默也令她很在意,她计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对易庭北进行第四次检查了。

    第一次的时候他学会了抽烟和几句西川话;

    第二次的时候他彻底习惯了烟草,西川话可以开始日常应对了;

    第三次的时候他整个身体语言已经不太矜持,感觉有点儿糙;

    看起来确实有比较明显的进步,不过她更关注的精神变化依然处在沉郁的内缩过程中。他压抑自己的感知、不满,强行改变自己迎合她的要求。每次她都能看到他戴着期盼的目光,当自己不和他进行功课以外的对话会深深的失落和一点点自卑感,每次会更加强一点。

    她其实有点好奇,这个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他才会反弹?是不是相对他的忍耐力,她目前给的压力还太低了?

    下午的时候,谢老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提前回城休息,走之前丢给她一个不太明白的眼神。

    元夕太忙,没时间琢磨老先生是什么意思。她守在监视器面前看着马超将最后一个镜头拍完,等所有人收拾完东西后自己才下班。

    马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约她去旁边镇子找东西吃,她想着得再去看一次易庭北,拒绝了。他开玩笑道,“元导,从来了这个组,你就特别忙,谁约你都约不上。”

    她挑眉,“这谁传的瞎话呢?前儿我还不和那谁出去吃烧烤了吗?”

    马超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她拍拍他肩膀,“真有事,要忙下个片子的东西。这样,等明后天闲了我请你,不去镇子吃,咱们回城里吃大酒店。”

    “这个好。”马超很满意,拍着摄影机道,“那个叶司静和她的助理到处听你的事情,都有人问到我这里来了。”

    果然是在背后搞动作。

    “问什么呢?”

    “无非就是哪里人,家里干什么的,当官还是做生意,和老先生怎么认识的,有钱没钱——”马超嘿嘿一笑,冲她挤眉弄眼,“还问你是跟的姚东,还是谢老。”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道,“这明他们对我的外表还是很认可嘛。”

    马超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抖着自己的一身肥肉,“所以我你通吃——”

    元夕捶他一拳,“谣言全从你嘴里出来的。”

    他哈哈一笑,挥手道,“成了,我不缠你,等喝酒的时候再聊。”

    元夕跟他拜拜,急匆匆往旅店的方向走,手机响了。她摸出看,是阿圭的短信,“师傅,秦叔叔要带我们进城吃饭,包括易庭北一起。”

    她微微皱眉,回短信过去,“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那边的手机过来,阿圭的声音很镇定,他道,“他们在商量怎么包车去,我来外面抽烟顺便给你电话。秦叔叔是有人请客,所以带我们几个和几个管事的工人进城,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加班。”

    “有人请?谁请?为什么要带上易庭北呢?”

    “不知道是谁请的。他咱们是一个团队,不能搞孤立。易庭北有点为难,他想去和大家融合感情;可算了你今天差不多要该来考试了,又不想去。”

    这确实是秦方的作风,他无论是做大师兄还是领导,均很注意这些琐碎的事。元夕能确定他根本没对自己死心,所以他是不可能对易庭北照顾。吃饭能想到喊他去,她用膝盖想想就知道有问题。

    是阻止,还是放任?

    她想了一下,道,“那就去吧,到地儿了给我发个定位来就行。”

    别人的算计躲是多不过去的,不如正面上。

    通话的时候,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停在路边等候,见她挂了手机立刻按车喇叭。

    元夕侧身让路,不料保姆车的车窗开,莫向阳的头弹出来,他道,“元导,下班了?”

    她有点惊异,按莫大佬的习惯,下戏肯定赶紧离开。她道,“对,下班了。你怎么还没走?”

    “专门等你呀。”他笑嘻嘻道,“上次想请你吃饭,你没时间;今天我亲自来接你,感谢你帮我指导机关殿的事情,以后不定还要麻烦你。”

    她还真不觉得两人的交情有到特别接送吃饭的程度,这家伙大概因为易庭北的事情对她有某种偏见,酸话摆脸色。偶尔老干部风发作了,还指桑骂槐地做人做事该如何如何。元夕站在中立立场感觉这这可能是个好人,可站在自己的立场,他纯粹是个事儿妈。

    提起机关殿,她笑道,“你不会还请了秦方吧?”

    他的助理姐姐也探头出来道,“元导,我们还请了谢老和姚哥。”

    原来如此。

    鸿门宴摆好了,也请了两个老板出来压她,她不去显得很不识相一样。她似笑非笑,道,“影帝这么热情,我不去好像很不给面子一样。那这样,我多带个人吧。”

    王米这几天闷在房间里玩电脑,画公子的同人图,已经快要发霉长蛆了。她实在无法忍受她宅到这种程度,准备抓她出来活动活动,不然所谓的休假只是换个地方上网而已,意义何在?

    “行,我就在这里等你!”莫向阳冲她笑了笑,带了点儿特别的意思在里面,“能认识元导的朋友也特别荣幸。”

    元夕回旅店的时候,王米果然还沉迷在二次元的世界里,跟网上的姐姐们一起舔自己新出的公子美图。

    她一把抓起她道,“影帝请吃饭,去不?”

    王米马上眼睛星星亮,道,“莫向阳大帅B么?那必须去啊。”

    完她马上跳起来去找衣服,“你等我给网上的姐姐个拜拜,我再换套衣服,嗯,还要化妆。”

    元夕探头看一下她的电脑屏幕,上面新出的公子视频上有许多弹幕。其中一个血红色字体的号“丈雪”,一口气赏了一个最豪华的游艇,满屏幕的6666和感谢。

    这家伙,真是玩得太跨界了。

    她高声道,“别穿高跟鞋,别穿裙子,一身运动服就好了。”

    “为什么?”王米在卫生间回道。

    “是莫向阳请客,但是秦方坚持把易庭北也弄过去了,到时候要有什么变故,运动鞋好跑啊。”

    “啊,大师兄终于忍不下去要出手了?”

    “莫向阳出面请客,秦方带易庭北去,谢老和姚东押阵。你觉得就为了儿女私情?脑洞开大点,再想想呗——”

    王米从卫生间里钻出来,道,“你是叶司静那绿茶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

    “靠她是请不动莫向阳帮忙的,所以——”

    “旁少平?还是其它什么人?还是联手了?”

    “去了就知道了。”

    元夕其实觉得秦方也算是主谋,只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唱的什么戏。如果是凑巧了,她正好可以丢下最后一根稻草,试试看能不能将易庭北彻底压垮。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分钱没见着,却操了比卖白粉还重的心。谁家做导演,也不会为了一个演员费心到这种程度,只有她这被色相迷惑的傻叉——

    莫向阳的保姆车很大,多坐了两个人也不嫌紧窄。

    王米很称职地扮演了一个颜狗,不知道从哪里拿出莫向阳的照片请他签名。元夕以为他这么龟毛的个性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很高兴地接受了,并且让助理姐姐拍了个照片发微博上去。

    元夕摸出手机来搜到他的微博,果然见顶头第一条是签名照,可照片背后的“敬祝米友生活愉快,完事皆宜。”是怎么回事?并且,居然是繁体字。

    她微妙地看一眼王米,王米捧着照片供奉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自己包里。注意到元夕的目光后,她在手机上发了条短信过来,“影帝的人设就是斯文高雅有文化写繁体字老干部,是不是很可爱?”

    恕她无法欣赏。

    她回了一个短信回去,“等下吃饭的时候配合我,跟我节奏走起。”

    “你想干啥?”王米虽然比较戏精,但总有种感觉,不声不响的元夕要疯起来,她连车尾灯都追不上。

    “不干啥,就试试自己作的功力有没有下降。”元夕动了动肩颈,里面的筋发出咯吱的响声,似乎在预热。

    王米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是很明白这家伙哪里来的自信。

    易庭北参加过很多次聚餐,有比较高大上的商务宴请,有公司内部答谢宴,也有在剧组的庆功宴,各种气氛体验过,唯独没和一群师傅吃过饭。他感觉很新鲜,一路挺兴奋的,跟几个年轻的工谈笑起来。

    这几天大家相处得挺好,也有人敢试探着和他开玩笑,“易庭北,你长这么高没劲儿,白吃饭吧?”

    “易庭北你是个大明星,但你也不会干活啊。”

    “你们大明星还要来干活啊?不是天天都下馆子吗?你看那边那些人都不住这边的,每天进城,来来回回麻烦得很。”

    他们带着一个世界对另一个世界的好奇,擅自想象他每天山珍海味啥活也不用干。可也有一个阶层对另一个阶层的绝望,认为一辈子也没办法去另一边看看是什么样子。所以,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有羡慕的,有好奇的,还有带点儿绝望的,最终汇成一句话,“要是我娃读书好久好了。”

    元夕得没错,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晓得他们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秦方所谓请客聚餐的酒店在城郊,是个新建的五星级酒店,剧组租了两层楼,因此也算是一大窝点。一群人开车约莫一个时后进了地下室,尔后从电梯直入包间。

    安排的是二层的一个大包间,层高五米,二十人的大圆桌子,宽敞到能跑马的茶歇区。

    阿生笑嘻嘻道,“咱们干了挺多酒店的,终于有一回能在自家修的地方吃个饭了。”

    这话几乎所有人赞同,易庭北听了很不明白。当然,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多生活细节很白痴,可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声问阿生道,“在这里吃饭有什么问题吗?”

    阿圭丢过来一个白痴的眼神,走开,不想被传染。

    阿生好脾气道,“挺贵的啊。”

    易庭北这才有点觉悟过来,好像钱,对很多人而言是个大问题。他不好再问,随大流跟着大家入座,运气不好,恰好在阿圭身边。

    阿圭显然不想和他坐一起,找了个年轻伙子换位置。那伙子很乐意,做他旁边后摸出手机来问,“北哥,可以合个影不?”

    “不可以。”阿生直接替他拒绝了,“师傅会生气的。”

    伙子丢开手机,也不生气,“那等实习完了给个签名照呗。”

    “行。”易庭北这次回答得很干脆了,“我再请你们吃一顿更豪华的大餐。”

    伙子马上开心起来,跟对面的几个年纪大的了,气氛变更热烈起来。

    秦方见他混得如鱼得水的样子,招手让服务员开始上菜,让阿生和阿圭陪师傅们吃好喝好。

    上菜速度很快,待菜齐了后,秦方端了酒杯站起来开始训话,感谢师傅们的支持,每天超时加班云云。

    酒喝到一半后,阿圭去了卫生间,阿生去找服务员加两件酒。

    秦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走到易庭北身边,道,“易庭北,我想和你谈谈。”

    易庭北刚才只喝了几口啤酒意思意思,人还是清醒的,基于吃过旁少平一次亏,很谨慎道,“聊什么?在这里也可以。”

    秦方看看左右,师傅们已经喝嗨了,大声笑得跟吵架一样。他道,“你觉得这样能聊?关于夕的一些事情,我想你应该很有兴趣知道。”

    明知道可以其中有陷阱,可涉及到元夕,易庭北还是忍不住动摇了。他道,“咱们在走廊话就行。”

    秦方点点头,转身走向包间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走廊,找了旁边等候区的一个沙发卡座。

    易庭北端坐着看他,道,“你。”

    秦方摸出手机和一副耳机来,开机后调阅资料,然后将一个耳塞递给他。

    他有点狐疑地看着秦方,秦方道,“我一直不认为夕和你在一起是出自真心,不过你很坚持,我不想服你,只摆事实给你看。”

    易庭北低头,手机上是一个视频,有点卡,但上面的人他很熟悉,正是元夕。她仿佛坐在一个金色的房间里,旁边是王米,另一边则是姚东以及——旁少平?

    他脸色马上变了,伸手抓过手机,耳塞则放入耳中。

    元夕话的声音很清脆,她道,“我第一个片子虽然有点口碑,但第二个也想在口碑外要点票房。易庭北现在热度很好,用他不是很正常的选择吗?至于他和旁总的纠纷,不在我的考虑内。”

    王米也帮腔道,“是啊,他现在在年轻人里人气很高。”

    “他现在还算我公司的艺人,一切经营活动必须得到公司的认可。你们这样做坏规矩了,谢老,你怎么办?”旁少平的声音有点模糊了,显得气急败坏。

    “问谢老有什么用?你们的合约只剩下几个月了么?我们能等的——”不知为何,元夕的声音显得有点无赖。

    “谢老,元导利用感情控制我家艺人,这事你管不管?一句话——”旁少平直接把枪口对准了老先生。

    “感情控制?”姚东怪叫一声,似乎很吃惊。

    易庭北听到这里口干舌燥,两手自然而然地握成了拳头。

    秦方将另一个耳塞放自己耳中,嘴角微微带着笑。

    他们,都在等她的一句话。

    元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认真地看着姚东道,“老实讲啊,他的合同纠纷我不好介入,但又要用他。这世界上有什么关系比合同还要牢靠的?当然是感情。你看,现在他不就乖乖呆在这里?”

    “所以你们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控制他?”旁少平阴恻恻道。

    王米有点生气,“你话放客气点,什么控制?他来去自由,全凭自愿,无非就是谈一场恋爱而已。谁还能保证谈一次就是一辈子呢?大家好的时候合作,不好的时候撒手就行了,可比不上你玩的那一套——”

    “少漂亮话了。易庭北立了十年贵公子人设,一言一行全是专门人花大价钱训练出来的。你们拍什么破电影要让他当民工,那就是把他全身骨头断了重接。我告儿你们,他其实脆弱得很,根本顶不住。人这样就被彻底毁了——”

    元夕轻描淡写,不太在意道,“我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从最高的地方跌到谷底崩坏阴郁的形象,他坏了用正好。”

    “你们TM是把他当一次性用品呢?”旁少平暴跳如雷。

    姚东阻拦道,“少平,别TM骂脏话,这就是一个愿一个愿挨。人的手段是比你高端点,能让他自愿;你没这个能力,认栽行不行?”

    元夕又接了一句什么话,可易庭北没听清楚,因为秦方直接将耳塞□□了。

    他微笑着看着他道,“都听清楚了吗?”

    他怔怔地看着秦方,道,“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看的是什么?这是在拍戏?”

    秦方可怜地摇摇头,同情道,“这不是拍戏,这是现在酒店的某处正在发生的事情。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夕不会喜欢你,你偏不信。”

    他脑子一团乱,太阳穴胀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身体。

    “夕从很的时候起就任性,她喜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她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从十年前迷上电影开始,家里人怎么劝她就认准了,谁都不好使。”秦方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推给他,“这是我的名片,你看看。”

    易庭北低头,仔细辨认了许久,才看清楚白底黑字上写了“元氏古建”执行总裁秦方。

    “这是元家的公司,唯一的继承人只有夕一个。”秦方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她大学毕业的时候本该进入公司实习准备接班,可她拒绝了。师傅挺生气的,两边都撂了狠话。最终的结果是父女断绝关系,她出来自谋生路。”

    “当导演呢,不简单。没有家里的资源帮助,她也就只折腾出来一个《往生》而已。她想回家也不可能了,那能怎么办呢?刚刚好你出现了,有流量,有人气,她不选你选谁?你喜欢她,她不拒绝——”

    易庭北双手成拳用力敲在桌子上,两眼血红,原本的凤眼张开,显得十分犀利。

    秦方比他长了十岁,十年沉淀下来的经历令他不在意他的情绪动荡,只冷冰冰道,“她不爱你,但只要不拒绝就可以得到你,何乐而不为?这件事周平涛知道,王米也懂,阿生和阿圭何尝没有感觉到?”

    他沉静地看着完全失神的易庭北,落下了最后一击,“每个人都知道她不爱你,每个人都知道她要用你,你留在这里什么她是你女朋友?”他长长地呵了一声,“根本是个笑话。”

    易庭北两手插入头发中,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本能告诉他,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虽然他没有看到剧本,虽然阿圭很笃定一定是自己,虽然她对他的表白很嫌弃,可她给了他五个要求。她关闭了他的全部世界,只留下自己一个通道,她——

    不,她是给他建了一个精神牢笼,将他彻底从这个社会里剥离出去,陷于那的工地上自我煎熬。

    她嫌弃他不合适,她要改造他,时间不够慢慢培养,于是他被暴力地摧毁了。

    他抬头看着秦方,“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秦方道,“你不过是想摆脱旁少平,拍电影做影帝。我可以给你找最好的经纪人,最强的资源。”

    易庭北定定地看着他,他点了点自己的名片,“资本的力量,你该感觉得很透彻了。”

    “要我做什么?”他问。

    秦方两手撑在茶几上,一字一顿道,“你要红,我要她。所以,你只要离开她——”

    易庭北两眼迷惘,猛然站起来道,“她现在在哪里?”

    元夕知道这顿饭不太好吃,被莫向阳带进一个大包间看见偏坐上旁少平后和另一个陌生男人时,并不是很吃惊。她在心里捋了一遍所有人的名字,讶然失笑,与王米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莫向阳见人齐了,借口出去催菜和酒水,功成身退。

    助理姐姐在外面抓着他道,“要是以后元导记恨你可怎么办?”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啊,反正只是帮忙约个饭而已。”莫向阳理直气壮道,“本来旁少平就不是好鸟,可这个元夕也不是什么好人啊。易庭北刚出狼窝就进虎穴了,现在让狼虎直接对上不更好?”

    助理姐姐在剧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是很放心道,“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别惹火烧身。这次康尼哥也是晕头了,居然让你干这种事情。”

    “那你以为康尼傻吗?他才最奸诈了,干这事是和姚东商量好的呢。他们好像是要元夕一个措手不及,先击溃她的心理防线,后面不是有什么什么了?”

    助理姐姐想你真是想太多,人元导一直都很镇定,看见旁少平连眼皮也没动一下,防线溃败个屁呀。

    “进来吧,别僵在门口。”姚东有点丧气地站起来,将元夕和王米安排在谢老与旁少平之间,方便他们聊天。当然,也是因为那个位置才是精心设计过的最佳录音录像地点。

    元夕慢慢走过去,笑吟吟坐下,感受到了来自两边不同的气。谢老隐约压了写怒气和担忧,而旁少平则是一种愤怒和强行压下去的幸灾乐祸。

    姚东用力将门合上,整个房间内便只剩下六个人。

    元夕可以不关注其他人,但不得不关注老先生,她道,“谢爷爷,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缓过来了。”谢老看着她,“都是被你气的——”

    她摊手,“我可什么都没干。”

    旁边的王米抽了抽嘴角,真是比她还会演啊,装得听纯洁的。

    旁少平嗤笑一声,道,“这位就是元导演吧?把别人家的艺人拐走了,怎么还能装得那么镇定?”

    谢老鼻腔里哼出一声气来,不知道是被人找上门了生气还是元夕让她失望了生气。

    元夕抱歉地看一眼老先生,尔后道,“我确实是元夕,请问你怎么称呼?咱们还没认识,第一句话就开嘲讽不太礼貌了吧?”

    姚东还真是佩服这女人的镇定,她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好像真的被冤枉了一样。

    他心里其实也有点不出的滋味,这场鸿门宴最开始的时候,是旁少平找了本地一个警方的人传话,是旁氏公司的艺人失踪疑似被绑架,现在有确切的信息表明被藏匿在剧组。他要求剧组配合提供资料,否则将按照已经侦查到的情况直接进剧组抓人,到时候就没办法顾忌影响力了。

    这话最开始是传到他这边,他听了后给秦方了个电话,两人商量着看怎么处理。秦方一听就要考虑,他马上就有不好的预感,知道他要起妖风了。这人投了大把的钱哄师妹开心,结果看人家男女朋友在面前晃来晃去,心里不知道怎么个憋屈法,好不容易抓到这个点了,肯定会死拽着不放手。

    果然,没过几分钟后他回电,旁少平没了摇钱树要疯了,肯定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要得不到一个结果肯定闹事,所以必须告诉老先生,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再来,先约出来见面吃饭,私下了了最好。姚东有点犹豫,但秦方还算是他的大金主,也不好马上拒绝,只得勉强同意了。

    私了的基本方针定下来后,秦方让他安排人将包间安装了视讯同期系统,又辗转和旁少平与莫向阳的经纪人联系上,组了这么个局。

    姚东就知道,他是没办法再忍下去,要一口气把师妹和鲜肉给解决了。当然,这中间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可能连元夕自己对易庭北的想法也不那么单纯,唯有一个谢老先生还算记得他是自己用过的一个少年而已。

    “元夕,这位是旁氏经纪的老板旁少平,他是易庭北的经纪人;另一位是他的律师周先生——”姚东沉住气道,“是有点关于他的事情,旁先生想要和你核实一下。”

    谢老终于开口了,道,“夕,你之前带易庭北来看我,我很高兴。不过他现在在哪里?”

    元夕的眼角对上姚东,他眼角有点抽搐,显然也是心虚隐瞒了这件事情,担心被发现了挨批。

    “我安排他在木工组做工,有师兄带着他——”元夕一个人揽下来,姚东明显松了一口气。

    老人家嘘一口气,“你们现在果然都是长大了,有主意了,什么事情都瞒着我。要不是旁总找过来,我不知道自己剧组里居然还藏了人。”

    旁少平道,“谢老,我也不想麻烦你,更不想因此让你受影响。不过这事情再放着不管实在过不下去了,舆论已经翻天了,庭北却被别有用心的人拐走——”

    “旁总,你这话有点不对吧?”王米插嘴道,“易庭北是个成年人了,他可以自由来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还能管得着呢?”

    旁少平忍住气道,“公司和他还有合约在,前期闹出来的乱子还没处理完,该签的续约合同没签,公司遭受的巨额损失不管,结果跑来别的剧组客串?他从前一直思想单纯,如果不是有心人引导,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完他转头道,“谢老,我知道现在有些导演,拿不到投资请不起名演员,于是着别人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庭北不懂事,上当了算是公司没教好,但我真不忍心你老人家被人当成跳板——”

    元夕很服气旁少平的表演,不是脸皮厚的人还真做不出来这事。她也不多话,摸出手机来对姚东晃了晃,道,“姚哥,这个事情咱们摊开亮话没问题吧?”

    她手里存着旁少平在酒店设计易庭北的录像,当初请周平涛转告秦方和姚东,以此要求把其做扫尾的工作。她不知道他们具体怎么交涉的,可看旁少平的样子,似乎完全不顾忌录像的存在。既然他不客气,那她也就不要脸了。这事儿唯一担忧的就是姚东的反应,因此她意思意思问了一下,但没等他回答,直接调出录像开。

    姚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阻拦。谢老对旁少平的话不予置评,道,“元夕,有啥啥!既然都找上门来了,还想要顾着谁的面子遮遮掩掩?我这儿没这风气,谁要有谁滚蛋。”

    显然,老先生很要面子,这么多年恐怕是第一次被人找上门来闹,窝火得很。既然他开口了,她也就不耍花腔了,直接把手机交给他。

    旁少平脸色微微扭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显然早就有了对策。

    谢老将手机拿过去仔仔细细看了半晌,道,“怎么回事呢?”

    “谢爷爷,和你见面的第一天,庭北也被公司安排在同层的另一个包间应酬,见的客人是谁姚哥清楚。庭北感觉不对劲,向我求助,我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人不在了。找姚哥帮忙上楼,结果就是这么个场景。旁总所谓的公司给他灌药,胁迫要签奴隶契约,如果我不去——”她笑一下,“恐怕现在易庭北还真就是被人控制了吧?”

    旁少平阴□□,“元导,空口无凭——”

    “旁总,咱们明人不暗话。”元夕收了手机,放在桌面上,“录像里确实没有你,但是有易庭北和你公司的职员,你请的陪酒,你——”她顿了一下,隐去吴导演的存在,道,“咱们心知肚明,就不扯皮什么证据有没有,事实做到何种程度,总之,自由心证。你和易庭北的合约只剩下几个月,他不愿意和你续你着急咱们也理解,可你不能把事情找到老先生头上来。”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易庭北摆明了死也不要跟着你。与其你把他毁了谁也占不到好处,咱们不如走协商解决。”元夕眼睛在房间里四处搜寻,这次事情有秦方插手。以他的风格绝对不可能是简单的和旁少平对峙而已,不然没必要把易庭北哄出来。

    果然,她在几个摆件的阴影里发现有隐晦的红色指示灯闪烁,仿佛是在摄像一般。

    想了想后,她的手放到桌子下面,碰了王米一下后,开始大放厥词,“老实讲啊,我还真不是一定要用他,是他自己主动找上我,我只是没有拒绝。”

    王米猛然被了一下,又听她开始胡话,知道她需要配合了。

    元夕目不转睛,仿佛无人道,“你家狗仔拍那个什么照片也拍到啦,是他主动来缠我的对吧?不然你也不会连个商量也没有就放出去弄他。这事儿心里都清楚?”

    王米也算是有慧根,也跟着瞥旁少平道,“这个我可以证明,易庭北对咱们元导真是三顾茅庐誓不罢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以前呆的公司是地狱,不然能那么着急吗?”

    “没规矩的女人——”旁少平还真被气得发疯了,这女人没签公司也没上级,研究了好几天硬没发现她的软肋,只除了目前的这份工作之外。他道,“你以为不承认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易庭北人是失踪了,我在天京已经报案了,你等着——”

    元夕淡淡地笑一声,“这个嘛,我等着也行啊。警察也是讲道理的吧,易庭北爱我爱得要死,死皮赖脸非跟我来,我有什么办法?”

    这话略无耻了些,不仅王米有点震惊,连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有点无语了。

    谢老更是皱了皱眉,元夕道,“谢爷爷,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讲。”

    老先生忍住气道,“丫头片子,你别玩得太过了。”

    “我有分寸。”她道,“保证不让你失望。”

    姚东倒是没什么,偏头看了一眼房间几个角落藏得很好的摄像头和收音器,心里感觉这发展未免也太符合秦方所想了。易庭北人看起来老实单纯,但若是听见元夕以这样的态度看待他的感情,恐怕要炸。他替元夕捏了把汗,感觉这场景继续呆下去恐怕不好收拾。

    谢老自然注意到他的不自在,隐约看了他一眼,警告他皮子绷紧了等着秋后算账。

    旁少平带着些讥讽道,“爱你?你未免太猖狂了些。”

    元夕理解旁少平的崩溃,对方越情急她反而越镇定,就自己的职业发展论述了一通。总结下来便是,她的第一个片子有口碑,第二个片子要市场,易庭北自带流量又眼瞎了看上她,她半推半就暧昧着结成这种关系,其实也就是为了工作。她眼见着旁少平见煮熟的鸭子飞了气得半死,最后更道,“旁总,话已经得这么明白了,你看咱们不如合作吧。”

    王米跟着起哄道,“对嘛对嘛,以后你再想他做什么他不听话的时候,元夕还可以帮你几句。易庭北现在对她真是言听计从,你信不信?”

    “易庭北确实是块大肥肉,你一个人吃不下去,咱们一起来。”元夕最后挑衅了一句。

    事情到这里,旁少平眼看着要爆炸了,可他没有。他身上的手机响了,铃声让他镇定下来。他接了电话,对方不知了什么,他点点头挂了手机。

    姚东心知元夕还是单纯了,表现得太猖狂,被秦方套路到手了。他敢肯定,接下来应该就是易庭北听到一切后要翻船了。他有点同情地看着她,混圈子耍阴谋,还是嫩了点啊。

    果然,旁少平冷笑两声,“这么有自信,空口无凭,那试试看他到底听不听你话?”

    元夕假意震惊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旁少平乐了,“自家窝子里的事情没理清楚,被人后面捅刀子了不知道?今天你们俩臭娘们在这里的每一句话,原原本本易庭北都听见了。他要知道你们这种龌龊心思——”

    “那就是他眼瞎了。”元夕冷静道,“我们最多嘛,算是欺骗感情,这不犯法。旁总,你干的可全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敢不承认?”

    王米心里哀嚎了一声,敬佩元夕元导是条汉子,这么气定神闲地自己欺骗感情。她已经不敢想想如果易庭北真的全听见了,到底会怎么个崩溃法,瞬间感觉自己有种背叛偶像的罪恶感。

    旁少平当然不承认,摄像机都拍着呢,只幸灾乐祸道,“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谢老年纪确实大了,可人脑子还是清楚的。听了这么半天终于算是听明白了,他站起来冷道,“姚东,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包间里有摄像机录音转给易庭北看?这是谁安排的?你告诉我来处理这件事情,就是要我看一个龌龊人表演?你活了四十年,做事就做成这样?”

    姚东受了无妄之灾,心里暗骂秦方,却无辜道,“谢老,我真不知道——”

    话没完,包间门猛然被推开,易庭北挟带着满身怒气站在门口。他红着眼睛,嘴唇被咬出血痕,二话不捞起门边的一个木头托盘便冲进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