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是云浮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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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春荣闻言摇着的扇子微微停了一停, 而当她放下扇子的时候, 神情又恢复到之前平静的模样, 她抬手招呼弟子们随她一同前去。穆星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跟着去了。

    行了几步,她忽然回过头去, 看着穆星河,似笑非笑道:“那些人来多半也同你有关,你这也要过来吗?”

    穆星河听闻她言语里并没有全然的拒绝之意, 便笑了一笑:“既然如此,我更要去了。”

    谢春荣也微微转过头去,轻纱拂过,一道美丽的弧度带着幽暗的微光稍纵即逝。她带着自己的弟子们走下长长的山道, 没有再理会穆星河。

    大约因为谢春荣在自己的弟子中间积威甚重, 弟子们观察她的态度,无人敢什么,皆是默默跟随着谢春荣,走向山门。

    山门果然如那个通报的弟子所言,来了一大群人。云浮山门灯火辉煌,将那些人的形貌照得分外清晰, 可以看到他们服色各异, 年岁不同。穆星河远远便听闻看守山门的云浮弟子的声音。

    “各位前辈若要拜访,请告知我等要拜访何处, 以便通传指引。”

    随后便是那些人的嘈杂之声。

    “临渊君被你们藏于何处,我们便要前往何处!”

    “云浮果然气派很大, 连宸予派掌教之子、听风阁长老都晾在此处一天!”

    “云浮派再是家大业大,恐怕也不至猖狂如此,我们不过是要替门下弟子求一个公道,何至于一阻再阻?”

    那两名看门弟子在如此围攻之下,语气依然镇静自持,一人朗声道:“非是云浮着意阻拦,只是临渊君确非在此处,诸位想要进去寻找临渊君,非但在下难以接引,各位前辈恐怕也会无功而返。”

    他话音落下,外头又是一片沸然之声。

    喧喧嚷嚷之中,却见谢春荣一拂衣袖,走到山门之前,她面上已然带上了盈盈笑意,就好似没听到外边的争执一样,微笑道:“何道友,褚前辈……还有诸位道友,好久不见,突然到访,莫非是找我来叙旧?”

    那些人显然对谢春荣有所忌惮,沉默了片刻,最终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开了口。

    “羽扇,云浮逆徒沈岫与诸多门派有生死之仇,我们听闻那临渊君又到了云浮派,马不停蹄来为后辈讨要公道,你们这些弟子为何一再阻拦?”

    谢春荣看着那垂下眼睛努力观察地面的山门弟子,又是一笑:“那自然是因为沈岫无论如何都不在云浮,他们没法履行职责为你们接引。”

    只听人群中有一褐衣干瘦男子冷哼道:“他们不在便是不在了么?”

    “自然不一定是,”谢春荣仍是笑,有风拂过她的耳际,吹动她的鬓发,她的语气却已经带上了些许冷意,“但我不在,那当然就不在了。”

    干瘦男子惊怒交加,最终还是按捺下来,冷道:“呵……谢道友金丹以后倒是修得一副好威势,越发威风了,云浮派的金丹宗师,难道就是这样蛮不讲理?”

    谢春荣摇了摇手上的扇子,这冰冷天气里,她玩这把扇子,竟也无人觉得古怪。只见她宫扇一放,敛下笑意,目光冰冷而澄澈,看着山门外的人群:“若是论理,我们并不知道沈岫所在,你们偏要进来,莫非这是要搜我云浮不成?”

    她并没有释放任何真气,只是静静地站在弟子们的面前,竟然能叫人感觉出十分的凛冽之意。她是一名形貌姣好的女子,更是云浮的积年金丹宗师,长年累月的修炼在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即使不出手,也能叫人感觉到压力。

    他们先前着她以势压人,如今才发现,这会儿才是谢春荣真正的以势压人!

    “云浮派乃是此界名门大宗,我们自然不会如此失礼,我们无意多生事端,只是狩人场之中,我们诸多弟子被沈岫所害,不得不来讨还一个公道。”半晌之后那名人群中的首领之态的老者才开口话,“只是……既然临渊君不在此处,那与临渊君勾结的穆星河,一定是在云浮吧?”

    云浮弟子们神色更为警惕——这些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那些找上云浮的人无疑是想要以退为进,沈岫即使不在、他们交不出来,那他们也不信一个区区弟子——还是明确被投入问心崖中的弟子云浮还要死咬着不交!

    毕竟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不像沈岫一样被寄予过厚望、被花大力气栽培,且他身在问心崖非但是证明了他在云浮不受重视,更明他身上果然是有什么蹊跷。若云浮坚持不交人,只能明云浮果真心怀鬼胎!

    事实上众人对他们来是为了找穆星河并非没有预料。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沈岫是断断不可能待在云浮的,而对知情人而言,沈岫就更不可能回来。

    云浮弟子们虽然想到了些什么,但皆是十分自觉,沉默不语,甚至没有谁去看被提到的穆星河。

    这里唯一知道沈岫有可能在云浮的人却是在人群之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那片刻之间,云浮山门竟然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这份沉默让来讨要狩人场之事法的人更为胸有成竹,老者带着笃定的笑意,朝谢春荣道:“老朽明白,问心崖乃是云浮禁地,常人不可贸然涉入,我等无意冒犯云浮,只需将此人带出问心崖之外,让我们好生审问便可。”

    谢春荣目光一敛,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一个十分爱笑的女人,那些微笑给她增添了不少魅力,甚至让这个久居高位的女人多了几分亲和感。然而仔细看来,这些笑容却往往不带半点情绪,也不会让人看出半点情绪。

    但谢春荣这一笑,却叫人清清楚楚地看出了十分讽刺的意味。

    “审问?”谢春荣眉目舒展,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穆星河是云浮弟子,缘何需要外人前来审问?”

    无人能想到在他们交涉要进入佳境的时候,这个女人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要知道此人就算罪行不确凿,那也是有极大嫌疑和蹊跷之处的,更何况只是个普通弟子,云浮理当交出来!

    “此人勾结临渊君,恶行累累,涉嫌谋害诸多宗门弟子,这难道不足以叫我们前来审问?”话之人从谢春荣那冷淡态度中反应过来,着着便讥诮地勾起嘴角,“……莫非,云浮有意包庇?”

    谢春荣似乎是倦了,倚靠在石柱之旁,一手抱胸,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冷淡道:“我再一次,他是云浮弟子。”

    她姿态散漫,声音冷淡,掷地却有金石之声。

    那些人渐渐变了脸色。

    “……你这就是在包庇!”话那人仿佛想到了什么,缓缓道,“当年你们云浮也是如此,一意包庇临渊君,纵虎归山以至于酿下滔天祸患,今日云浮还想重蹈覆辙,是否临渊君之事就是云浮原本就有意为之!”

    此言一出,云浮山门之前立时一片死寂,众人几乎不敢呼吸,唯恐搅动这冰冷的沉寂,又是引发一阵山崩一样的震动。

    如果之前他们只是要人、以大义相逼,那么方才那人所,却是极为可能——当年云浮纵容临渊君已然叫人震惊和不满,如今连弟子都要包庇,若不是心中有鬼,还能是什么?!

    云浮弟子们如今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那人所,已经是□□裸的指控了。若是不交出穆星河,那么云浮就是别有用心,甚至得罪诸多门派的狩人场之事都几乎是云浮从中操纵,如此恶名,云浮怎么担当得起!

    且从方才谢春荣对待穆星河的态度来看,她与穆星河非但毫无交情,甚至还有些因为自己弟子的仇怨在,她没有立时交出穆星河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话已至此,她又要何时交出这个人?——现在?还是将穆星河送回去关押在某处?

    云浮山门前有百丈阶梯,石阶陡峭,意是登仙不易,入门艰险。而谢春荣站在山门前,倦倦地俯视着阶梯下的众人,冬日的风拂动她鬓角颈后漆黑的细发,她肤色白皙,带着些不大健康的冷色,此刻在这黯淡天色、石灯映照之中,映上一点微暖色泽,带着些微暖意。

    这个云浮的金丹宗师仿佛不为那些人的话语所动,淡淡道:“包庇又如何?他自然有蹊跷之处,更有违逆之嫌,但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他仍旧是云浮弟子。既然是云浮弟子,那审判是该交给云浮,而不是交给你们这些旁人。我们的弟子我不去回护,难道给你们去回护?”

    谢春荣是一个金丹宗师,许多人知道她的时候她便是摇光峰之主,但她并没有那样张牙舞爪的气势,通常看来她爱笑、心思难料,但并不可怕。她一个人站在山门前,风拂动她轻纱质地的外袍,灯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她别有几分纤弱。

    那不过是一个金丹而已。他们之中也有金丹。她威慑众人不过仗着自己是云浮派七峰首座的身份,但假若云浮派冒天下之大不韪,落到人人喊,谁又会怕云浮派?!

    心怀激荡之下,有人喊道:“那你云浮派就是与天下为敌!”

    谢春荣眼角眉梢之间的讥诮意味更浓了。

    “天下?什么是天下?什么是道义?”谢春荣用扇子掩住口唇,只留下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在俯视着他们,“此处是灵犀界,你我皆是为寻大道而行,哪有什么天下与道义!云浮派是此界正宗,是因为功法清正,道路坦荡,而不是为哪些无关之人担上无关责任。我是云浮派的人,自然要回护我们云浮派的后辈,此举不负天地,不负本心,你们的天下,又与我们何干?”

    穆星河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她站得很直,姿态也很从容,然而没有哪个云浮弟子会不知道她此刻所背负的压力。

    云浮派不像瀛洲剑派。瀛洲剑派是一个过分护短的门派,他们会为了一个弟子的性命而不惜结下难缠的仇家,为自己惹下无尽的麻烦。但是云浮派并不是那样的,这个门派有种天生的淡漠,与己无关之事从来不爱插手,就好比他即使传言中犯下无数的过错,也没有一个云浮弟子来找自己的麻烦。

    云浮派也从来很少去谈宗门情谊,大多弟子都是各行各的道路,自找自的机缘。这对于一个宗门而言,或许太过无情,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宗门的凝聚力。

    然而就是这样的宗门,在这样宗门名声会因为他败坏的时候,是那个对他极不友好的云浮宗师顶着重重压力将人阻挡在山门之前,是那些一直听闻他恶行的云浮弟子沉默不语,没有阻拦这个宗师半分,是那些明知他逃出问心崖绝非善类的云浮弟子们谨慎到几乎警惕地不看他一眼不叫他被发觉。

    他不是沈岫,没有为云浮派去牺牲自己未来的觉悟。他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弟子。

    当初他被投入问心崖之前问过一句——“我毕竟和沈岫不一样,因为我还什么都没有为云浮做过,是吗?”

    他要去问心崖,便是做好了云浮兴师问罪的准备,也做好了随时要被云浮牺牲的准备。

    他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下云浮会选择保护他——他的确没有为云浮做任何,但只因为他是云浮派弟子。

    谢春荣看着那些人,摇了摇扇子,忽然微微一笑。她的语气缓下来,轻轻道:“沈岫没有,穆星河也交不出来,实在有劳各位跑一趟,若想要往云浮观光,请便,春荣会为诸位做好安排,其它事务,恕云浮不再奉陪。”

    她轻盈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入山门之中,抬起首来,依旧是之前那个摇光峰首座的模样。

    “走吧,”她回身瞥了穆星河一眼,低声道,“待会再找你算账。”

    然而她话音刚落,忽然有一道声音自半空之中传来,带着十分的冰冷意味。

    “——不愧是云浮派,好生威风,”那语气甚至还有些嘲讽,“但是这位首座,我已在云镜台旁与云浮山门之后布下大阵,你……云镜台、还有这个你袒护的穆星河,你算选谁?”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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