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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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巽真的在筹备婚礼。

    王濯缨拒不了逃不掉,无数次的想死,可是看着房里这十几个鲜活的女子,总也下不了决心。

    她若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出事,陆巽绝对做得出迁怒之事。他做得出来。

    所以心狠有心狠的好处,如她这般心软的,想死都瞻前顾后。

    她的伤势已无大碍,但每天还是在服药,补药。

    这日午后,服过药,她问跪坐在她床沿下的玉凤:“你娘有药喝了吗?你弟妹有饭吃了吗?”

    起这个玉凤满面红光,难掩兴奋道:“回姑娘的话,我娘不仅有药喝,大人还派人请了城里回春堂坐堂的大夫亲自去我家里给我娘瞧腿。那大夫我娘只要这几个月好好休养,腿骨长好后不会落下残疾。大人还给我银子让我回家翻修房子,地基刚打好呢,邻村的媒婆都上门给我弟媳妇来了。现在全村的人都眼馋我们家呢,我们家交了大运。这都是托姑娘的福。”

    “那就好。”王濯缨也没多。这些日子她天天躺在床上,躺得人都快废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本来就是个废人了。

    “姑娘,今天天气很好,要不去我扶你去院子里走走吧。”玉凤声提议。

    王濯缨本来要闭上眼,闻言又睁眼看她,半晌,问:“他许了你好处?”

    玉凤羞愧地点了点头。

    她跟王濯缨差不多年纪,有一双黑白分明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眸子。王濯缨并不讨厌她,即便她做这一切都是受陆巽指使。

    她只是想她的家人过得更好些。

    若是有家人,谁不愿意努力让他们过得更好呢?

    “扶我起来。”王濯缨道。

    玉凤大喜,刚想伸,旁边却有侍女过来道:“我来吧。”

    玉凤看一眼她白玉一样修长柔嫩的,自卑地将自己骨节粗大皮肤粗糙的藏到身后,退至一旁。

    王濯缨并未拒绝。

    她身边的每个侍女都有自己负责的事情,玉凤专门负责给她端茶送水,伺候汤药,而这名侍女则是专门负责给她更衣擦脸的。若是身上皮肤被玉凤的蹭伤,玉凤不会受罚,这侍女却会因失职而受罚。

    陆巽自己刺了她一刀废了她一臂,却不许这些侍女在伺候她起居上出丝毫错漏,实在可笑。

    刚过正月半,外头还冷着,侍女们怕她着凉,穿了袄裙还给她裹个狐裘,这才前呼后拥地围着她出了房门来到院中。

    院中的雪早被铲了干净,抬眼一看,到处花红柳绿,哪像树木萧瑟的冬天?只不过除了梅花之外,其它的红花绿树,都是用绸缎卷花裁叶妆点而成。

    “都别围着我,喘不过气来。”王濯缨对不离左右的侍女们道,“放心吧,我不会寻死的。”

    侍女们闻言,都局促地站到道旁去,眼睛还是不放心地盯着她。

    “你过来。”王濯缨看着玉凤。相比于其他侍女,这个玉凤更憨厚老实一些。

    玉凤伸想去搀扶她,王濯缨摇摇头,道:“不必,你以为我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姐吗?”

    玉凤讷讷道:“难道不是吗?”

    王濯缨扫一眼自己的右臂,自嘲地笑了下。是啊,她如今这副模样,与那些娇娇弱弱,走路都需要人扶的姐有什么两样?

    她回身沿着卵石铺就的道在院中慢慢逛着,随口问玉凤:“你家在哪里?”

    玉凤左看右看,似是在辨别方向,一仰头忽的看到西北方的山头,高兴地指着那山对王濯缨道:“姑娘你看,我家就在那山脚下。”

    王濯缨抬起脸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灿烂的天光耀得她眯起眼来。

    “好高的山。”而且看着不太远呢。

    “是啊,山那边是赤水,我家在山的这边。每到夏天,山上的玉凤花开得可好看了,我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玉凤道。

    “这样高的山,你们去到过山顶吗?”王濯缨问。

    “去过啊,北面的坡度比较缓,好爬上去,但是上去之后有个断崖,冬天大雪茫茫看不清容易掉下去,所以我娘才去南边捡柴。那边的坡度陡,一不心就摔着了。不过摔断腿也比掉下去强,掉下去可就没命了。”玉凤心有余悸道。

    王濯缨看着那山头,久久不语。

    玉凤猛然惊觉,这姑娘一开始不肯服药不肯吃饭,怕是个不想活的,她实在不该在她面前提落崖没命之类的话,于是忙岔开话题道:“姑娘,你看那边梅花开得多好,我去折一枝来。”着,她真的过去折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粉梅,过来献给王濯缨。

    王濯缨看了看那花,左握住右腕,将右举起来。

    玉凤知道她右不能动,见她要用右拿花,一脸为难地将花往她右中递。

    王濯缨右有一丝知觉,指能稍微移动。费了半天时间,几根指终于颤巍巍地捏住了花枝,结果玉凤一松,花枝瞬间就从她指间掉下去了。

    昔日拿刀的,如今,连一枝花都拿不起来了。

    王濯缨低眸看着掉在脚边的那枝梅花,面色发白,全身都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玉凤见她这样,一时有些被吓到。

    正不知所措,后头传来一道男声:“下去吧。”

    玉凤扭头见是陆巽来了,唯恐怪罪,忙忙地行礼告退。

    陆巽看一眼地上梅花,抬脚踩上去,展臂抱住王濯缨,伸轻抚她后背,安慰道:“没事,拿不起来的我们不要。若真的想要,让她们给你拿着,她们的,都是为你长的。”

    王濯缨猛然一把推开他,不发一语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陆巽眼神暗了暗,抬步跟上去。

    王濯缨到了屋里,就坐在窗下,脸向着外头,不跟他话,也不看他。

    陆巽兀自在桌旁坐下,没一会儿,下人就送了笔墨纸砚过来。

    他摊开一张请柬,执起笔道:“这两天我都在写婚柬,我这边能发的都发出去了,你那边有想请的人么?”

    王濯缨恍若未闻。

    “你性格孤僻不爱交游,朋友是少了些。不过,我听你在洛阳还有个朋友,好像姓贺,叫贺什么来着?”陆巽偏着脸,做努力回想状。

    王濯缨怔了怔,猛的回身看他。

    “哦,对了,贺兰。”陆巽终于想起来一般,高兴地微微笑,神色温和地看着她问“是哪个兰?兰花的兰?蓝色的蓝?还是山岚的岚?是男是女?”

    王濯缨左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问:“你想做什么?”

    “请他来喝我们的喜酒啊。再者你近来心情不佳,若是能有朋友开导你一下,岂不是好?”陆巽着,低眸往纸上落笔。

    王濯缨突然起身走过去,一把抽过桌上那张请柬。陆巽的笔尖在请柬上拖出长长一道墨痕。

    “他不是我朋友,你不要再滥杀无辜了。”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陆巽抬眸看她,语气平静:“我了,是请他来喝喜酒,何曾过要杀他?”

    “我和他没关系,为何要请他!”

    “那就当是我想交他这个朋友好了,他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陆巽着,重新拿过一张请柬。

    王濯缨劈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扫到地上,淋漓的墨汁洒了他一身。

    陆巽忍耐地搁下笔,站起身,扫视一眼一片狼藉的地上和自己,转而面向她:“既没关系,你这般激动做什么?”

    “你就是个疯子,疯子!”见他查到贺兰,王濯缨心中惊惧不已,红着眼眶抬捶打他。

    陆巽一把握住她的腕,劲大得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请柬一早就发出去了,洛阳到成都也没多远,想必不日他就能到了。等他来了,你再好好证明给我看,他是如何无辜的。”陆巽看着她泪水满溢的双眸,低低地狠声道。

    他喜欢她神采飞扬的模样,而今,发现她柔弱无助的模样似乎也不错。

    他放了,转身离开。

    王濯缨一股狠劲上头,忽的向着不远处的墙壁就冲了过去。

    陆巽察觉不对,回身疾跨两步,从背后伸一捞便将她捞到胸前,两只胳膊将拼死挣扎的她紧紧箍住,脸贴在她脸侧喘着气道:“你敢死,我就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每天割几片,再用上好的金疮药给他裹着,鹿茸参汤给他补着,割上半年他都不会死你信吗?不仅他要为此付出代价,你认识的所有人,井叔,京兆府的捕头张,四平巷的何满母子,还有玉凤一家,我都要让他们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连死都成了奢望,这一刻王濯缨真的绝望到无以复加,在他的禁锢下哽着声息问。

    “为什么这样对你?”陆巽将她转过身来,握着她的双肩看着她道“十三岁,学堂里就有知人事的了,偷尝女色,回来讲得绘声绘色,引得旁人又好奇又羡慕,只我对此不屑一顾。他们都以为我有病,殊不知在我看来他们才有病。肌肤相亲这等亲密的事情,怎可因为对方是个女子且姿容尚可就与之相交?那与禽兽何异?当时我便,要做我陆巽的女人,必得处处合我意才可。他们笑我,哪有那等好事,又不是做衣裳,你想肥便肥想瘦便瘦,裁裁剪剪做到合意为止。

    “十四岁,我遇见了你。当时你才十岁,别着一把刀站在梨树下憨头憨脑地看着我。我只看了你一眼,便告诉自己,我找到处处合我意的女孩子了,唯一需要做的,只是等她长大而已。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我和同伴去郊外跑马,路遇暴雨,回城的路上遇见了鸿胪寺右寺丞家的姐。为着给工部主事家的女眷让路,她连人带马车地摔到道旁沟里去了,被自家马车压折了一条腿。我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残疾,但当时她惊惧疼痛的模样,一直深深地刻在我脑子里,怎么都忘不掉。

    “鸿胪寺右寺丞,从六品,工部主事,正六品。就这一品之差,品级低的女儿为此断了一条腿。当时我就在想,若是将来我娶了你,狭路相逢,你需要为多少人让路?太多太多了。这怎么可以?那是我第一次明白,男人若是无用,女人就得跟着受罪,我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时代,就此结束。”

    他伸掌住王濯缨的脸,深情道:“这些年来,我汲汲营营,打压政敌讨好皇帝,无所不用其极地往上爬,你道我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你,我要你不管出身如何品行如何才情如何,只要你名字前面冠上我的姓氏,便无人敢瞧你欺负你。暴雨天狭路相逢,哪怕明知自己会摔到沟里去,也都给我乖乖地给你让路!

    “或许我段是狠毒了些,但凡是上位者,有几个不狠毒?这就好比鸟与虫一般,根本没有对错可言,因为鸟儿生来就是吃虫的。或许也有那不吃虫的鸟儿,骨头都在地下埋着呢。假如身份对调,你以为我的那些下败将们,段会比我良善吗?有损阴德又怎样,这辈子都过不好的人,才会寄希望于下辈子。

    “我承认居上位久了,有些欲望难免会膨胀。但是女人,我从来都只要你一个。我也不要求你能如我喜爱你一般喜爱我,我只要求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就行了。可是你呢,你为了那些外人,视我如仇。我不忍苛责你,便也只好视他们如仇了。”

    “我不要你喜爱我,你这样的爱,我承受不起。求求你不要再喜爱我了。”王濯缨崩溃地哭着道。

    “你承受得起,你只是一时间还不太习惯而已。”陆巽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抚着她背后的长发道“没关系,我给你时间去适应。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不着急。”

    洛阳,宁王府。

    宁王将婚柬递还贺兰,问他:“你与陆巽有旧?”

    贺兰摇头。

    “那他成亲为何会请你?”

    贺兰从怀中拿出册子,翻开。

    “我与王氏有过几面之缘。”

    宁王了然,问他:“那你可是想去?”

    贺兰点头。

    “陆巽与本王也算薄有交情,他成亲,本王自是也要随礼的。既如此,你便与本王的人一道去吧。”

    贺兰颔首,起身准备告退,宁王伸示意他稍等,对他道:“上次之事,是本王欠考虑了。不过你也要体谅本王,这无欲无求无牵无挂之人,用起来总不是那么让人放心的。你年纪也不了,是时候成个家了。”

    贺兰略一沉默,提笔在册子上写:“王爷的提议,我会考虑。下次王爷若有吩咐,直接与我便是。”

    宁王没再什么,让他出去了。

    凤泉照例进来回话。

    “陆巽这婚柬,到底怎么回事?”宁王问她。

    凤泉只作不知王濯缨的底细,道:“上次奴婢与王爷的贺兰看上之女子,便是这王氏濯缨。只是没成想这女子一转身便嫁给了陆巽。奴婢觉着陆巽这封请柬来得蹊跷,他若不知贺兰与王爷的关系,恐怕会对贺兰不利。”

    “哦?两男争一女,这倒是很有意思。”宁王来了兴趣,随丢给凤泉一块令牌。

    “且看看贺兰此番入蜀想做什么?由着他。若遇困难,可执此令牌去向蜀王求助,务必将贺兰安全带回。”

    凤泉接了令牌,俯首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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