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姑娘要去哪里?”收拾打扮整齐后,侍女心翼翼地问王濯缨。
“客院。”王濯缨望着镜中的自己,伸将发髻上一支红宝流苏梅花簪拔了下来,不待侍女紧张便扔在妆台上。
这下发髻上除了几枚用以固定发髻的珍珠发钗外再无其它,看着顺眼多了。
“这要请示大人。”侍女声道。
“去请示吧。”王濯缨道。
侍女快步去了。
陆巽正在前院会客,听到傅宁过来传话,只略一颔首:“让她去。”
王濯缨得了许可,出门,侍女们又前呼后拥地跟着。
“来两个人陪我同去便行了,你们这般浩浩荡荡的,是唯恐旁人不知陆大人的未婚妻夜会外男吗?”王濯缨对侍女们道。
“这”侍女们犹豫。
“若自己拿不定主意,可再去请示你们的陆大人!”王濯缨面无表情道。
侍女们面面相觑,夜会外男这样的话谁敢在陆大人面前?可是陆大人又同意王姑娘去客院
几番权衡,还是决定不去请示的好,反正还有两人跟着,又是在院子里,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王濯缨带着两名侍女来到客院,问清了贺兰的住处,径直过去了。
到了门外,侍女上去敲门,凤泉来开了门,见王濯缨站在外头,微觉诧异。
“贺公子他睡了吗?”王濯缨问。
“尚未。”凤泉道。
“我想跟他几句话,不知是否方便?”
“王姑娘,你此时过来,陆大人可知晓?”凤泉问。
王濯缨点头。
凤泉这才让开一旁,请她进去。
“你们就在门外等我。”王濯缨对两名侍女道。
“可是”
“若是我让陆巽杀你们,你们猜他会不会杀?”王濯缨看着那两名侍女问。
两名侍女一个瑟缩。这还用猜吗?她们这些人的命在陆大人眼里哪及姑娘一句话?
王濯缨独自进了房门。
贺兰正坐在灯下,一撑着额头,一翻着什么册子,大约是眼角余光扫到凤泉回来,随意地瞥来一眼,却发现王濯缨跟在凤泉身后。
他无意识地松开了额头,看着王濯缨,缓缓站起身来。
“凤泉,我想和你家公子单
独几句话。”王濯缨对凤泉道。
凤泉扫了眼她的右臂,默默退出去了。
门关上,贺兰就朝王濯缨走了过去。
近八个月没见,她改变甚多。最明显的是瘦了许多,原本虽然也是身材苗条,却给人峻拔之感,而今看着,却是真的瘦弱,细细的脖颈撑着的脸,看着像朵支离的花。
再有,便是最让贺兰痛心的一点。
她眼中那种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神采没有了,烟消云散无迹可寻。
还记得当初在独松关分别时,她的眼睛里就像藏着一头鹿,既灵动,又鲜活,一颦一笑都似阳光在水波间跃动。
而今,这头鹿死了,水波依旧在,阳光却成了阴霾。
他看她的右臂,自进门后她就没动过,所以他也不知她的右臂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否如凤泉的那样,一动都不能动了。
贺兰在打量王濯缨的时候,王濯缨也微微仰着脸看着他。
自去年六月独松关一别,到今夜再见,竟是恍若隔世。
他还是那个样子,白净的脸,璀璨的眼,鬓发如裁。明明也是寻常打扮,他就显得比旁人都更优雅从容些。
想当初她带着景烁踏上流放之路时,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的。而今又见到了,明明一句话都还没,她心里却不知为何已经酸楚到不行,恨不能在他面前失态地大哭一场。
她极力压抑着,对他道:“贺公子,你不该来。”一开口,才发现太过用力地压抑想哭的冲动,嗓音都哑得厉害。所幸他听不到。
贺兰从怀中取出册子和黛笔,飞快地写了一句话,给王濯缨看。
“你不愿意嫁他,我带你走。”
其实方才那句开场白,不过是王濯缨不知道该什么好,的一句废话罢了。贺兰是个商户,而陆巽,锦衣卫千户,皇帝幸臣,他要他来,他怎能不来?她万没想到会引出贺兰这样一句话来。
带她走她多想离开这儿,可是她不能与他一起离开这儿。
王濯缨摇了摇头,道:“他有婚书,有我的庚帖,你没有任何理由带我走。”也不可能带得走。
只要她愿意,就算强行带她走,贺兰也愿意尝试一下,只是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如果没
有这个理由,即便成功了,也无异于剜肉补疮。
他垂下浓黑的眼睫,继续在册子上写:“我随行带了大夫,可否让他给你看一看伤?”
王濯缨再摇头:“没用的。”若她以前一点都不了解陆巽,那么这几个月下来,她再笨,对他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他既决心要废她右臂,是不可能给她留下治好的余地的。
贺兰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隐忍的痛苦,眼珠不动,也有光芒微颤。
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她第一次见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双眼睛,像是水头最好的玉,温润华美。
少倾,他又低下眸去,写字的速度比之方才慢了许多。
“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王濯缨低头,握着瓷瓶的左紧了紧。
正如陆巽所言,他真的很敏锐,不过是这样细微的一个动作,他的目光就向她左投了过来。
王濯缨微微向上抬了抬,露出那只瓷瓶,对他道:“他叫我把这瓶药粉,洒在你眼睛里。”
贺兰垂眸看着她里的瓷瓶,幽幽烛光映着他的侧脸,一片岁月静好的温和安宁。
他不看着她,她没法跟他话。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抬起脸来。
“我”王濯缨刚了一个字,便看到他朝她点了点头。
他竟然同意了
王濯缨愣在那儿。
他竟然同意了。
“你知不知道这瓶子里装的什么?”她呆呆地问他。
贺兰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提笔在册子上写:“只要这样做了,他就不会再因为我为难你了,是吗?”
此情此景下,他笑起来还是那样温柔,看着她的眼神明丽而专注。
眼眶热辣辣的,她侧过脸去。
贺兰视线落在她因为侧脸的动作而暴露出来的那截脖颈上,然后便凝住了。
那里有一道细而直的伤疤,险之又险地停在要害处。
王濯缨平复了一下情绪,复又转过头来对他道:“对不住,这对你来实在是无妄之灾,是我连累你。”
贺兰低下眸,又写了一句话。
“于我而言,这并非是无妄之灾。”
看到这句话,王濯缨双眼微微瞪大,再也不可抑制地蒙上了一层泪花。
去年九月,因为他不回信,她曾想去
洛阳问明他心意。她无数次地设想过,见了面,她该如何问,他会如何回答?
她设想了无数种情形,独独没有想过,他的心意,会以这样一种冷静而残酷的形式猝不及防地呈现在她面前。
喉间如被塞入了一块千斤巨石,哽得她一个字都不出来。
他眼里有叹息之色,在册子上写了最后一句话:“你不必为此感到歉疚,因为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
写完这句话,他就将写有字的纸页全部撕下来,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们一点点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许是觉着以后都用不上了,他并未再将册子和黛笔放回怀中,而是直接放在了桌子上,伸去拿王濯缨里的瓷瓶。
王濯缨指蜷紧,眸中泪光颤颤的,咬得牙根都生疼。
见王濯缨不肯放,他也没看她,只是伸出另一只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她的左腕,然后将瓷瓶从她中拿了出来。
拿了瓷瓶之后,他才抬眸看她,再看看门,示意她可以离开。
王濯缨站着不动。
他明白了,陆巽应是要她亲将这药粉洒在他眼中。
他拔下瓷瓶上的红布塞子。
王濯缨眼中的悲伤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伸出左,捂住了她那双含泪的眼。
王濯缨紧绷到浑身战栗的精神防线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死死框在眼中的泪珠一落便是一串。
他很快移开了捂住她眼睛的。
她泪眼朦胧地向他望去,却见他右捂着自己的眼睛。
他左往下落,搭在她肩上,将她转过身去,往前面轻轻一推,催促她走的意思。
王濯缨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真的有痛哭失声这回事。人痛苦到极致,的确哭不出声音来。
她猛的回身,向前急迈两步,泪流满面地偎进他怀中,用唯一能动的左臂抱住了他。
贺兰僵住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怀中的娇软又倏然消失。
王濯缨退后几步,抬一拭脸上泪痕,大喊:“来人,快来人!”
她叫得凄惶,以至于守在外头的凤泉在听到的瞬间几乎是破门而入。
到了房里她抬眼一看,贺兰捂着眼站在桌旁,桌上放着一只瓷瓶,而
王濯缨则眼眶红肿地站在一旁。
她忙过去掰开贺兰的,见他双眼紧闭眼周全是不知名的粉末,一时惊怒交加,回首厉声质问王濯缨:“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快带他出去求医吧。”王濯缨泪光闪烁地看着贺兰。
凤泉冲到门口,大声叫下人去请大夫过来,然后又忙忙地奔回房中,将他按坐在凳子上,拎起桌上的茶壶就要用茶水给他冲洗眼睛。
贺兰伸碰到凤泉里的茶壶,竟往一旁推开,不让她给他冲洗眼睛。
凤泉又气又急,可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她完全没法跟他交流。
“他已经聋了,你还要把他的眼睛弄瞎,何等深仇大恨,让你需得这般狠毒地待他!”她扭过头冲王濯缨喊。
话间外头已经有人进来,不是大夫,是戈金与宁王府右长史,两人一见贺兰这模样,眉头都是狠狠一皱。
“怎么回事?”戈金目光凌厉,先扫凤泉,再扫一旁的王濯缨。他并不认识王濯缨,见凤泉恨恨地瞪着她,就盯着她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去问陆巽。”王濯缨目露惊惧地退到一旁。
“大夫呢?”戈金问凤泉。
“已经去请了。”凤泉道。
“烦请右长史去请陆大人过来,客人在他院中出事,他总得给个交代。”戈金对右长史道。
右长史知道事态严重,忙忙地去了。
大夫来了之后,客院不少人都被惊动,都围过来探头探脑的。
陆巽乍闻客院出事,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毕竟他没想到王濯缨居然真的能下得去。但既然都来人喊他过去处置了,想必是真的下了。
胸中连日来的郁结之气忽然一扫而空,自将她扣在身边之后,他还是头一次有这般好心情。
她不是怪他狠怨他毒吗?人的底线都是一点点打破的,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就不太难了。
陆巽来到客院,夜色中只看到王濯缨和两名侍女站在门边,表情木木的。
经过她身前,他停下来,伸摸了摸她的脸,她也没躲,脸颊嫩滑却冰凉。
“夜风太冷,先送夫人回房。”他吩咐那两名侍女。
侍女应声,扶着王濯缨离开客院。
陆巽来到房里,贺兰自己带来
的大夫正在给他洗眼睛,戈金就站在一旁看着。
陆巽目光在戈金与贺兰身上打了个转,也没出声。
洗完了眼睛又是切脉又是验看药粉的,折腾了差不多两刻时间,那大夫才起身对陆巽与戈金等人道:“幸好只是胭脂水粉,贺公子的眼睛并无大碍。”
戈金与凤泉齐齐松了口气。
陆巽目色转深,看着眼眶通红,一双眼睛也因为刺激过度而泛红的贺兰道:“既然贺公子无恙,那便请好生休息吧。若有什么需要,吩咐府中下人即可。”
贺兰颔首。
陆巽又与戈金等人点头致意,然后便大步出去了。
“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待屋内外人都离开了,凤泉着急地问贺兰。
贺兰却忍着眼睛的不适,抓过桌上的册子与黛笔。
“你速去打听一下她的情况。”
“方才你以为那是毒药,可依然往自己的眼睛里倒是不是?”凤泉追问。
贺兰不再写字,将册子往怀中一塞起身就往门外走。
凤泉拦在他身前,道:“陆巽定然会派人盯着你的,我去。”
陆巽挟风雷之色大步流星地来到王濯缨房中,见只有侍女在,问:“她人呢?”
侍女战战兢兢:“回大人,王姑娘去了客院,尚未回来。”
陆巽眉头狠狠一皱,转身出了房门,招来傅宁:“调集全部人,全院搜索王濯缨的踪迹,重点排查院墙,不得错漏任何蛛丝马迹。”
是他大意了,以为贺兰在她就不会跑,没想到她给他来了这一,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买的这座园子大不大,也不,这大晚上的要查一个人出逃的痕迹委实不易,过了半个时辰傅宁才来报道:“大人,在客院东南角的院墙上发现攀爬痕迹,跟着王姑娘的两名侍女昏倒在附近被灌木遮掩的角落里。属下已派人从那边出去追了。”
“备马!”陆巽拿过他中火把,转身就往院外走去。
贺兰站在窗口,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看着外头火光大盛,一会儿又分作两拨往园子的前后门去了。
明明不是毒药,可她却那样伤心。原来,她伤心不是因为他会被毒瞎了眼睛,而是在伤心与他诀别。
想到这一点,心紧缩得几
乎要喘不过气来。他回身在桌上铺开地图,观察这座园子所在周围的地形,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离这边最近的赤水河上。
如她那样的女子,水性必然也是精通的。她此番出逃,若是想做个了结,那么去哪里才能让陆巽即便追上她,也奈何不得呢?
片刻之后,凤泉推门进来,房内却空无一人。
“公子?”她四下一找,确定人已不在屋内,心中不由一慌,忙出去找戈金汇报此事。
作者有话要:感谢在2020-0-2020:56:22020-0-22:0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投出榴弹的天使:桃blbeng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天使:雨也未风、桃blbeng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马马、月白0瓶;是己不是已2瓶;叶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