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舜成回杜李结识新友 李家人茅草房构想未来
李舜成现在走在回家的路上。
湘中丘陵山区,因为没有大山阻隔,北方来的冷空气从洞庭湖一路南下,并不见有丝毫减弱,反而还有越来越强、越来越冷的感觉。在这里,只要有冷空气南下,多数人都会停止外出,即便是忙个不停的、筹备过年的腊月。
好像什么都在承受寒冷的煎熬,就连这载人的班车也一样。它时不时停下来,不是加水就是加炭。这是一种烧木炭的汽车,李舜成以前见过,没有坐过。这次是因为去了蔡志明家,才走了这边,要不然也不会坐上这种车。他是坐过上海电车的人,当然看不上这种既慢,又颠簸,还很脏的车子。
他是昨晚到的邵阳,就住在车站旁边的客栈里。房间很简陋,连烤火的火盆都没有,唯一的好处是没有外面那么大的风。他没有脱衣就上床了,把被子拿过来盖着双腿,可不管怎样压实还是冷。在这样的天气,富翁和流浪汉都是一样的,都要忍受煎熬。
整整一个晚上,李舜成看了无数次表,好像每个时都看过。这明:这一夜他根本就没睡着。
因为穿得讲究,店里的人,无论是招待,还是旅客都愿意和他话。有人告诉他,不定会下雪,真要是下雪,那就没车了,就会困在邵阳。更为严重的情况是:过年都回不了家。所以他除了看表,还要看窗外,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既没有下雪,也没有下冻雨。
这条路两个月前,李舜成走过一次,那次坐的是拉货的大卡车,和钱老板一起。钱老板的货是香皂,李舜成的货当然是绸缎,两人合起来正好一卡车。他们在贵州、云南几个大城市兜售了两个月才把上的东西倒腾完。当然,赚的钱也不少。其实,李舜成的钱还不光是贩卖绸缎赚的,他能有多少本钱,一次正常的贩运能赚多少;主要是碰上了好运,想到这李舜成止不住笑了。
汽车又停了,过了广桥还没有走上十里路又停了,是管子漏气的地方还是没封死,所以汽车才跑不快,还得重新封一次。李舜成不懂,其他乘客也不懂,只有司和跟车师傅懂。
这次花的时间长些,因为要把炭火关了,把锅炉里的汽放完才可以动。这是从邵阳开出的第一班客车,可路上这样耽误时间也不是事,李舜成有些担心了。其实,他不用担心,车上有比他远得多的乘客。坐在前排的男士就比他远,他要去长沙。他是从成都回来的,只买了到贵阳的车票,剩下的路程,多半走路。昨天到邵阳一问,知道自己上的钱正好够买车票,就忍饥挨饿搭上了这趟车。他一上车就止不住激动,一路来,不停地问司什么时候到长沙、什么时候能修好、什么时候开车。他有六年没回家了。
司再急也没用,这车票也就这么点,付了炭钱、水钱,前边过渡的钱,就剩不下几个钱了。这还是过年,平常日子更是不行。李舜成问:“平常日子也开两班?”司道:“开一班都没客,还开两班。”有位着装得体、温文尔雅的中年旅客跟李禹成解释道:“这是刚打完仗,一切还没有恢复,等经济恢复了,大家腰包鼓起来了,走亲访友的也就多起来了。”中年旅客又问李舜成是不是走亲访友,李舜成回答他:“不是,我回家过年。”李舜成递给他一直香烟,他谢绝了。李舜成也没什么烟瘾,因为烟拿出来了才又抽了一支。这是这次停车,下车后,抽的第二支烟。
噢!忘了了:李舜成这次不是回龙潭的家,他还有一个家,在东乡县的杜李乡。杜李乡属清水坪镇管辖,从邵阳往东走,过了广桥,不远就是清水坪。只是从清水坪到杜李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得想其他办法。关键是:李舜成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去杜李乡。走路,还是租马车?不知道有没有马车租。
他家的地名叫金家台。李舜成今年二十岁,二十年来,他这是第二次回金家台。第一次,爹爹(发音dādā,当地人对祖父的称呼)还在,全家人一起回来给一个什么人祝寿。应该是家族中什么重要的长辈吧,李舜成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在一个池塘里游过泳,其他的都不记得了。噢!还有两颗梧桐树。也不对,应该是听妈妈起,才产生的联想。
李舜成搞不清楚这梧桐树的印象到底是自己看见了,还是妈妈了才有的。正在纠结,司走过来招呼大家上车。
李舜成扔掉烟蒂上了车,车却没有开。等了好一会,直到坐李舜成旁边位置的伙子领着那剪学生头的姑娘跑上车来,司才让人关了车门。
这车上只有一个女的,她解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每次停车都要等她。司已经唠叨好几次了,这次,他再也没忍住,当着面就开了:“你,你一个妹陀,喝那么多水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锅炉烧开了,不开车就可能爆炸。就算不爆炸,那些管子也受不了呀!”
不待姑娘坐下,车就开了,猛地一下,姑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种车开动时,每次都要来这么一下。以往,司总是见所有人都坐稳了,才转身坐下。这次他没有那么做。他是故意的。
姑娘坐在另一边靠窗的座位,李舜成看了她一眼,看见她好像在哭。是的,每到一个水站她都要去打水,李舜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从侧面看这姑娘哭起来像一个人,李舜成认真想了想,那人是于蕾。
伙子嘟囔了一句:“她有肾炎。”他没敢大声,李舜成听清楚了,其他人很可能没有听清楚。过了一会,李舜成站起来,掏出烟卷走向驾驶室,给司和跟车师傅一人一支烟,道:“莫见怪!她也有自己的难处。”“你们一起的?”“我不是,那伙子是。”“你坐回去吧,站在这也不安全。”
到清水坪前车子又停了一次,姑娘照样最后上车,司再没什么了。
这姑娘叫黄蔚,以后李舜成还能碰着。
李舜成对清水坪是陌生的,下了车陌生感还在,好在冷风能让人清醒。
刚才下行李的时候,跟车师傅告诉他,去杜李乡最好租马车,还帮他喊应了一个本地的伙子。这伙子二话没就去喊人了。
马车来了,马夫姓刘,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人,他当然比李舜成更了解杜李乡,只是仍然不知道金家台在什么地方。“你确定你是要去杜李乡吗?”“确定!是叫杜李乡。”“你去过?”“的时候去过。”“多?”“不太记事。”“那不能算。”“那还有什么道没有?”“我只知道,我爹爹以前在广桥做药材生意,我家现在还有人在广桥。后来我爹爹去了溆浦龙潭,才有了我们。”“你姓什么?”“姓李。”“我再喊一个人吧。二宝!二宝!你去把张大胡子喊来。”
张大胡子来了,可他没有大胡子,只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胡子白了,鬓角的头发还是黑的。
“有个金家台,”张大胡子问道,“你找金家台的哪个?”“我家好些年都没人住了,四个月前,我爷才搬回来。”“李昭福,你爷是李昭福吧?”“是的!是的!”“你要是李昭福的儿子,那我就是你表姨夫?”“真的吗?”“这还有假。”“这如何是好。”李舜成边边掏烟,
因为风大,李舜成好不容易才帮张大胡子点燃了烟,张大胡子给刘把式、二宝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过了火。李舜成有汽油打火,只是这么大的风汽油打火还不如火柴。
张大胡子自我介绍着,与李舜成的哪个长辈、哪个亲戚如何如何要好。接着道:“我也不这些了,按理应该请你去家里,可你急着回家。你还是先回家吧!以后多的是会。”接着张大胡子告诉刘把式,马车到杜李,不要拐进去,停到前边的岔路后就是。
李舜成把行李搬上车,并取下一只干穿山甲给张大胡子,道:“我也不知道这里的习俗,这是自己打的,叫穿山甲。我爷这边不多见,还是一种药材,全当晚辈孝敬了。”
张大胡子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下了。
到了杜李乡公所前边的岔路口,就不能走马车了。刘把式问了一下过路的人,那人:“这里属磨山坳保四甲管。金家台,直走到前边,路的右边有一个山,那山就叫金家台。”刘把式又问:“还有多远?”那人回应道:“三四里路。”
卸下行李,刘把式道:“这样多东西,要不,我帮你挑上去吧?”“不用,我自己挑。”“不会吧,你也能挑?”李舜成脸部微胖,皮肤白净,还穿得缎面长袍和裘皮马甲,看上去真不是能挑得动担子的人。李舜成笑了笑道:“要不,请你去我家喝口水!主要是让你看看我能不能挑担。”刘把式也笑了,道:“你这么,那我就放心了。”
李舜成带着扁担,是准备自己挑行李的。还没起肩,又觉得挑担和自己的衣服不配,只得把马甲脱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不多,也不知道李舜成的讲究有没有必要。
李舜成看见梧桐树了,可看了好久才认出来,因为梧桐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只有干巴巴的枝条刺向苍天,好像一个打了败仗,又不肯服输的骑士。李舜成怎么也没能想象出这两棵梧桐树在夏天枝叶茂盛时的样子。
李舜成在梧桐树下,停下脚步,往四周看了看。刚才那位大爷,到了大树这能看见一个池塘,池塘边的房子就是自己的家了。可他现在没有看见池塘。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再往上面走走看。李舜成再走几步才看见了池塘,池塘里的水很少,只有到了坝子上才能看到水,才知道这是池塘。池塘中有一些枯萎了的叶子和茎,应该是荷叶。荷叶这种植物,他是在张果镇认识的,没想到自己家门口就有。
李舜成喊了一声“禹成!”没听见回应,正准备喊“爷(发音yā,父亲的意思)”,门开了。父亲李昭福出门道:“怎么找到的,你是怎么找到的?”
父亲变样了。半年前,李舜成离开龙潭时,父亲不是这个样子。黑了,瘦了,皱纹也多了。见到父亲李舜成哽咽了。“怎么啦?嗨!不怪你。”李昭福接过李舜成上的扁担,放到了门后。李舜成抬起头道:“我们回龙潭!”“你回了吗?”“回了,房子还在,没人买,我们还可以赎回。”“莫急,过了年再。哎呀!你带来这么多东西呀,过年不愁了。禹成!过年我们有肉吃了。”
李昭福是笑着这话的。七岁大的儿子李禹成听了父亲的话,用袖子抹了一下鼻子下的清鼻涕,笑着跳了起来。李舜成也笑了,笑得很不自在。
“你二爷(发音yā,这里是叔叔的意思)、三爷都好?”“都好,二爷准备把南街房子整理出来,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还想把三爷请过来一起住。”“他有钱吗?”“不要好多钱,我出。”“你现在有好多钱?”“二十几万万吧。”“什么!多少?”李昭福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李舜成又了一遍:“二十几万万元。”“怎么这么多钱?”“不做生意挣钱,我带过去的重庆券,在那里按一比六十的价格使用。原来打算进一匹布的钱,能进六十匹,这能不赚吗?当时,我差点在上海买了洋楼。”“仅吹牛!”“是还差点钱,也不差多少了,有些洋楼的主人急着出跑路,便宜得很。不过,洋楼有什么用,既不能吃,也不能穿。”“那你买到了绢布吗?”“买了,用汽车直接运到贵阳、昆明出售。我这次是三头都赚钱。”“怎么是三头,最多两头。”“怎么不是三头,重庆券换南京券,最多的时候是一比一百,平均一比六十,这是一头吧!我带人打下了张果镇的仓库,打开仓库看到了数都数不清的蚕丝,他们都不要我的钱,只要我付做工的钱,我不同意,还是付了蚕丝钱,但是是最低的,就连工钱也是最低的,家家户户拿回蚕丝自己做,那质量没有再好的了。他们也不图什么只要能吃饱饭就行。你想呀,那仓库都是我打下的,粮食不多的是。那料子你是没看到,龙潭还有一点,回去就可以看到。这又是一头吧!到了贵阳、昆明,按来了这么多货,应该低价甩售才对呀。可是,那里好多人都在等着车票、飞票回家,都想做一件像样的衣服,体体面面地回家。我的那些绸缎,不但没有降价,反而比平常的价格还高些。这不是三头是什么!其实还有一头,这次我把一些钱换成了金子。贵阳、昆明的一些人,在抛售黄金,金价大跌,我忍不住买了一些。”“洪江那笔钱呢?”“我过来的时候,本初还没回来,还不知道。”“这么多钱,你打算怎么办?”“我不想做得太大。这样的赚头把我吓着了,有多大的赚头,也就可能有多大的亏损。我跟蔡老板也了,我还是想回到龙潭去开铺子,过完年再去一次张果镇,看情况,如果情况不好,进一点自己铺子用的货,就老老实实待在龙潭。多余的钱,买一些田土”
钱再多也没用,他家现在的房子是土砖房,原本有一间堂屋,两间卧房,一间灶屋,一间磨角屋,两间仓库。几个月来,李昭福才整理出来了一半,堂屋、一间卧房和厨房的房顶换了屋茅草,不漏雨了,其余房间还没有整理出来。被褥也只有一套,现在父子三人只能挤在一个房间、睡在一张床上。还有就是烤火的问题,没有烤火的火箱,也没有木炭。更头痛的是:没有糯米做不成糍粑。糍粑,李昭福原来是不想的,大儿子回来了才想起了这个。
水塘和水塘下面的那几丘田是李昭福家的,一直都是。离开金家台的这几十年,给刘家人种着,他家的田土不够。
田,刘家种着,也没要租谷,只要他们好神看着这家、这水塘和这些田土、柴山,莫让别人侵占了去。
李昭福回来时,刘家人感恩戴德,帮了李昭福不少忙。等收了晚稻,李昭福给他家交底,自己不打算走了,这些东西该收回的都要收回。这话李昭福是同刘金满的,这之后刘金满就不理李昭福了,路上碰见了也不打招呼。起先还只有刘金满,后来他家的几个人都这样啦。李昭福正为此发愁呢。
李舜成听父亲把情况一,道:“我们明年回龙潭,不就没这些事了吗?”“那也不能成他们家的东西了呀,依我的脾气,我就不回龙潭了,看他们家怎么办!”“这又何必呢?”“也不单单是为他们刘家,我回来住了这半年,习惯了,还真不想去龙潭了。再,禹成也在这里发了蒙,都读了半年书了。”“你在龙潭和谁了赌气的话吧?”“你是不是听了?”“没有。”“是和乡董。你二爷那事,太没道理了,他不闻不问,推得干干净净。”“你乐意回来住,那就安心住下。明天,我去一趟刘家,带一块野猪肉去。两家这么住着不能不来往,生产上的事过完年再。您呢?”“好吧!时间不早了,我们煮饭。”
李舜成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俗话“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把钱到处放一些,哪一处都不至于太多,再怎么着,也不会像他二叔那样树大招风,赔了个精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儿子回来之前,李昭福也不是一点钱也没有,只是不敢乱花。他家的米桶里一些米,本来不缺,李舜成一回来,情况就有所不同了。好在有肉吃,饭也是可以少吃一些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