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刘喜豆来茅屋盛情相邀 两家人嬉笑间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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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四二,刘金满的父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民。这么些年了,他的心思从来没有离开过农活。无论外面风雨有多大,他都是闲坐堂屋前,笑看一潭池水。这种人到处都是,他们不相信捡个金娃娃,一夜暴富的会会落到自己头上。他们不奢望那些,也不会去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担心那些没用的东西扰乱了自己的心智。他们只相信通过自己双种植出来的东西是真实的存在,他们相信这个真实的存在将给自己、自己的家人带来幸福,带来一切;所以,对于这个真实的存在,他们会倾注自己几乎全部的情感,表现出异乎常人的敬重。

    刘四二比李昭福的父亲不了几岁,光绪六年生人,折算成现在的年份应该是一八八零年。六十几岁的他,除了因为日晒雨淋皮肤黑点、皱纹多一点外,其余的一切都和年轻的时候没有两样,本来就高大的身材,现在依然魁梧。

    更重要的是他做事认真,主意足,没有歪心思,能给人以安全感,值得信赖。所以李昭福的父亲才会把自己的家托付给他照看。

    他家原来只有四亩水田,交了国税最多能养活两三个人。没办法,只得见缝插针,找一块空地就种上几蔸红薯,以维持着人数不断增加的一家人的生计。种上了李家的二十亩水田后,家境才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观。

    他膝下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刘金殷好些年前就结婚生子,有一大一两个儿子;第二、第三的是女儿都出嫁了;儿子刘金满也结婚几年了,这几年条件好些,家里的人口也添加得快些,儿媳妇已经生了一男一女,这不,又怀上了。

    因为两位老人都在,刘金殷、刘金满还没有分家。关键是不好分,家里的大头是李家田,而李家田还不是自己的,做不了主,怎么分!可这家总是要分开的,李家田不能老是这样悬而未决。

    刘四二吃过中午饭看着天空中弥漫着凝重的黄色,知道一定会下雪,不是今晚,就是明早,不会再晚了。他脱下老棉袄,出门来把煤球一个一个往磨角屋里垒。有一年,因为一场大雪,摆在这里的煤球碎了不少,所以,得防备着。

    刘四二家的住房是瓦房,墙壁依然是土砖的,只是房顶上盖的是青瓦,这种房子最大的好处是干净。现在,他家有一间堂屋,六间卧室,一间厨房,两个磨角屋,六间仓库,两个大的晒谷坪。因为修了渠道,从李家池塘引水,自己原来不大的池塘没再蓄水,当成垃圾池在使用。每年开春挖开垃圾池,摊开晾干,然后散在二十多亩的水田里,可以让这些水田一年内保持相当的肥性。

    煤球快垒完的时候,刘四二看见李舜成挑着很重的行李,在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又上水塘那边的李家老屋去了。不用猜就知道这一定是李昭福家的什么人。

    六七月间,李昭福搬回来的时候,没有先来找刘四二,带着请别人搬上来的大包、包的行李,领着李禹成就住进了老屋。刘四二去问过,是想留下来。可刘四二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李昭福能留得下来,看他那皮肤白净、细皮嫩肉,刘四二相信过不了多长时间李昭福就会离开。就算是不回溆浦了,也会去广桥做药材生意,或者去清水坪开个什么店子,最不济也会去杜李,辟一间房子住着。因为他在这里没事做,没事做的人就一定会离开。

    半年了,老的没有走,现在居然还来了一个年轻的:这让刘四二有些想不通。刘四二认为要是在这里过了年,那就真会留下来不走了。

    “金满!你去看看是什么人?”刘四二朝屋里喊道。“什么?爷!你什么?”“李家来人了,你去问问,是他家的什么人?”“我不去,你去!”

    刘四二走进屋来,打水把洗干净。看了一眼和孙子玩猜中指游戏的刘金满,什么也没,坐到灶膛下烧火去了。今天刘家打糍粑,糯米还没上甑。

    前不久,李昭福提出要把田土收回去。尽管只是跟刘金满了一声,没有正式向刘四二提出,但刘四二明白,这是在打招呼,好让自己有个准备的时间。从今天的情形看,还真是这样。刘四二耍弄着里铁火钳,发出一声声铁器相撞的敲击声。

    把浸了一个晚上的糯米全部放进甑里的刘娭毑(刘娭毑,是外人对作了奶奶的刘家妇女的称呼,饱含亲切感)对刘金满道:“金满!你去烧火。”刘金满应了一声,想什么,终究没有开口,走过去把刘四二拉了起来。

    刘四二走进卧房,拿了一块孩子的棉布屁帘盖着肚子,躺在床上。他需要躺一会,把一些事情想清楚。

    刘四二一直有个打算,那就是把李家田买下来。十年前,嫁了两个女儿得了一些钱,准备去龙潭找李家这事,临动身,家里出了变故花了不少钱,也就买不成了。前两年,又把钱凑齐了,可把钱归拢好,去找保办所的文书拿主意,才知道钱不值钱了,那些钱别买李家的田土,就是那湾池塘都买不下来。几经挫折,刘四二信命了,不再花那心思。这两年,不凑钱了,专心持家,这才有了现在的光景。只是,中间来了日本人,要不然还要好些,至少会请人烧出一窑青砖来。刘四二喜欢听青砖被敲击时发出的那种的清脆声音。

    没过多久,刘金殷领着妹,背着外甥有有笑地回来了。刘娭毑问道:“成子呢?”“在后面。乡公所,今年是光复后的第一个年,要每个保出两条龙,初五到乡里去合演。王万昌要他带一条龙,这两天忙得很。”

    回答刘娭毑问话的是她的女儿,叫刘喜豆。她的男人成子是刘家最值得骄傲的人物,是磨山坳保第四甲的管事。俗话:“管事管事,什么都管,什么都不是。”成子就是这样的人物。因为在镇里上个一年半的洋学堂,写得几个字出来,才被推举干上了这体面的差事。早年,杜李没学堂,只有私塾,成子是这一带,为数不多的上过洋学堂的人。

    “爷呢?”刘喜豆把怀中的女儿给了伸出来的刘娭毑,问道。“嗯!刚才还在呢。”“仕雄!你去找找外公。”

    成仕雄是刘金殷刚才带过来的男孩,刘喜豆的儿子。成仕雄转了一圈,回来告诉刘喜豆,外公在睡觉。刘喜豆过去问刘四二是不是不舒服。刘四二告诉她:“没有不舒服,就是想躺一会。”

    刘喜豆回到厨房,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刘娭毑道:“没有呀!”想了想继续道:“刚才要金满去李家老屋,他没去。”“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你去问你爷。”

    刘喜豆又去了刘四二的房间,问道:“爷!你有什么事要去跟李家老爷?”刘四二坐起来,道:“他家来了客人,我想知道是李老爷的什么人。”“那又怎么啦?”“前几天,他要收回田土。”“哦!这样呀。”刘喜豆停了停,接着道,“田土是他家的,要收回去,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吗?”“他收回去不也要人做嘛。我想:就算是收回去了,只要租子可以,我还继续做。要你弟弟去看看,他不肯去。”“他不懂,搞不好会坏事。我去一趟。”刘喜豆完,退出房间来找到外甥刘伟,要他到仓库取下一袋板栗,倒出一半给大家剥着吃,提着剩下的,出门了。

    刘喜豆的夫家有田,离得也不远,由附近的人租种着。都是种田养活一家老,不好赶人家走;所以,刘喜豆也希望和李家搞好关系,商量着把以后的事情安排好。到底,就是金家台太穷了,田地太薄。穷也有穷的办法,刘喜豆相信只要大家帮衬着,总会有办法的。

    “李哥!李哥!”刘喜豆还没进晒谷坪,还在池塘边的坝子上,就喊开了。李昭福赶紧扒完碗里的饭,放下饭碗,开门迎客。

    “哎呀!你们在吃饭哟,真不好意思。”“喜豆呀!还带东西了。”“板栗,自家树上结的,剩得不多了。”“太谢谢了。”“你不用客气。”“听成子的爷病了,是真的吗?”“有些日子了,还是上个月的事,摔了一跤,右边一边都不灵便了。”“没找郎中看过?”“看过了,是中风,不好治。”“他今年”“五十六了。”

    见李舜成也放下了碗筷站起来,连忙问道:“这个是”“我的儿子。快叫刘姨。”李舜成见刘喜豆不比自己大几岁,也就没敢叫,站着没话。还是刘喜豆的话打破了尴尬,“哦!想起来了。就刚才,是不是你,挑着担子从我家屋外头过身的?当时我还在想这是谁家的客人,没想到是我们自家的。”

    刘喜豆这样是有道理的。李昭福父亲离开杜李后不久,刘四二一家就住到了这李家老屋,一住就是二十几年。刘喜豆就是在这老屋出生的,她许多的童年记忆都与这简陋的老屋有关,就连出嫁,也是从这间老屋走出去的。正因为这样,刘喜豆对这家的三位老少男人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李舜成没有回话,他搞不清楚刘喜豆的“我家屋外头”是哪里。

    刘喜豆笑着道:“到年关了,你们又才回来不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我哥哥、弟弟只知道种田,其他都不会,你们也不要见怪。”李昭福连声:“没有,没有。我回来这四五个月,要是没有左邻右舍,没有刘爹(发音dā,是外人对作了祖父的刘家老汉的称呼,饱含亲切感)和你家兄弟的帮忙,那是住不久的。”

    李昭福让刘喜豆进屋坐着话,刘喜豆没有进屋,看了一眼屋内坐在桌子旁吃饭的李禹成,对李昭福道:“这两天放假了,反而没看见少爷去我家玩了,刘健昨天还起了少爷呢。正好,大少爷也回来了。李哥!要不这样,今天,我家打糍粑,一起去我家聚聚,热闹一下。我爷娘也是这个意思,是他们要我来请你们爷三的。”

    刘喜豆与人交谈能边边移,也是个精于此道的人物。

    由于昨晚没怎么睡,李舜成很想睡一会,补一补觉。正犹豫,刘健领着成仕雄跑过来了。看着刘健和弟弟很相熟的样子,李舜成意识到这是和刘家人改善关系的最佳时,他拿出板凳让李昭福和刘喜豆坐在门口话。只是天气太冷,两人没坐多久又站了起来。

    李舜成回屋把碗里没吃完的饭吃完后,将碗筷捡拾好,又从行李袋中拿出会自己跳的上发条的青蛙玩具,给李禹成让他和他的朋友玩。随后,李舜成打开大箱子,先把弟弟叫进房换了衣服。又把给父亲准备的衣服找出来,出门把李昭福叫进了房。

    李舜成在屋外站着和刘喜豆着话等李昭福出来。刘喜豆问了李舜成的基本情况,问到是否成家时,李舜成笑而不答。

    李舜成对刘喜豆道:“我爷有意留下来,我两位叔叔想让他回龙潭,事情还没有最后定。如果要留下来就要买点田产,起码要能养得活我爷和禹成。”“你爷留下,你不打算留下?”“我在那边有个店面,丢不开。”“那就让你爷留下,我们两家这样住着也热闹些。田也有,有一家人,跑兵(躲避兵灾,这里的意思是躲避日军)的时候,全家被日本人杀了。有人无主财产归保里,让仕雄他爷打听打听。”“田在哪里?”“就在下边。你可能不知道,这一片原来都是你家的,我们现在还把这一片田叫做‘李家田’,刚才的‘吴家田’就挨着李家田,在南边那个湾里。”

    刘喜豆的话还没完,李昭福穿好衣服出来了,李昭福也是缎面长袍加裘皮上衣。爷三的鞋帽也是差不多:脚踏亮瞪瞪的带毛的皮鞋;头戴裘皮筒形帽。

    见李昭福招呼大家去刘家,李舜成快速折回屋里,拿起了两包苏州糕点——蛋松酥给李昭福提着,自己提上了一块皮纸包着的野猪肉干,掩上门离开。

    刘喜豆见门没有上锁,问有没有锁。走到晒谷坪外的李昭福转过身来摇了摇头。刘喜豆把门搭子挂上,赶了上去。

    刘喜豆带着李昭福父子俩到刘家时,糯米饭快熟了,晒谷坪、屋檐下里到处站着人。打糍粑的石臼也抬来了,摆在晒谷坪的中央。孩子们都围着刘伟在玩李禹成带来的青蛙玩具。

    刘伟民国二十年生人,今年十五岁了。是这一带的娃娃头。

    李昭福让李舜成见过了刘四二、刘金殷、刘金满以及来家的魏爹和王爹,刘喜豆从屋里把成子叫过来和李舜成见面。

    魏爹叫魏保国,比刘四二大几岁,是这一带最年长的。魏爹、王爹,还有一个姓曹的人家住在大路边,上金家台的岔路口附近,那里的地名叫苦枣树下。

    糯米饭熟了,是刘金殷兄弟俩抬出来的。刘四二和魏保国坐在石臼的两根抬杠上,压住石臼,刘金殷兄弟俩用木锤捶打,粘连太多时,刘四二会蘸冷水把木锤上粘连的糯米饭捋(lo)下来。

    打糍粑是很吃亏的,见哥哥和弟弟都累了,刘喜豆把一直在交谈的成子和李舜成叫了过去。他们也锤了了几下,成子还好,这李舜成还真奈何不了这种无氧运动,脸部憋成了青紫色,越来越没有了力气,还差点摔倒。魏保国扶了李舜成一把,摇了摇脑袋。

    待喘匀了气,李舜成问成子认不认识清水坪赶马车的刘把式。成子见过几面。李舜成告诉成子刘把式怀疑他挑不动担子。李舜成道:“看样子,这刘把式看人还是挺准的,我果真不是干这些事的料。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日本人,还没见着,就吓得乱跑,一跑跑了几里地远。也和刚才一样,出不赢气。”

    糯米饭在石臼里捣烂后,做糍粑之前是最好吃的,有一种特别的甜味。恰巧这个时候,刘娭毑端来了一大碗在李昭福指导下炒熟的野猪肉。坐在桌子边的刘四二没有等送来筷子,拈一块野猪肉放在糯米饭团上,咬着吃了起来。其他人也学着刘四二的吃法,你一块我一块,一大碗野猪肉很快就要拈完了。刘喜豆把筷子递给成仕雄,成仕雄挡开不要,被刘喜豆敲了一筷子头,满脸迷茫地看着刘喜豆,引来了哄堂大笑。

    刘四二对李昭福:“去年,有日本人。别糯米、糍粑,就是白米饭都没得吃。六七月份,就在种晚稻的时候,听你们那边把仗打赢了,大家胆子大了一些,种了一些糯米。种迟了点,收成不好,总比没种强呀!要是没种,今年哪来的糍粑吃?”李昭福道:“以后就好了。”刘四二跟着道:“对!以后就好了。”

    刘喜豆的姐姐刘喜云急着回家,跟刘娭毑了声,打开了李昭福带来的糕点包装,尝了一块蛋松酥,这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糯米饭还好吃的东西。两包糕点一下子就吃光了。李舜成想回去再拿点来,刘娭毑叫住他,道:“够了,就是尝尝鲜,哪能当饭吃。还有好些亲戚呢,那送出去的算是一份人情,自己家里的就算了。”尽管刘娭毑这样,李舜成还是拿了两盒来,这样,刘喜云也就带回去了一些。

    刘喜豆跟成子:“你问问王万昌,吴家田要不要出。”“怎么啦?”“李哥想买点田产。”魏保国道:“要买也不能买吴家田。”刘喜豆问:“为什么?”魏保国反问道:“你不知道?”刘喜豆自言自语道:“那怎么办?”刘四二道:“不急,过年再也不迟。”魏保国道:“好像杨老爷的田想出(意思是杨老爷想卖田)。”刘喜豆道:“那不更好。”魏保国道:“我只听了,也不一定,这种事急不得。”刘四二摆摆道:“过完年再。”

    过年是当前最紧要的事情。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