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昭福劝伟子放平心态 议事堂闹纷争嬉笑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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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雨后初晴的早晨,这样的早晨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是春天来了,其实这不过是酷寒来临前,暖意和生的最后一次回眸,余下的日子人们将在煎熬中等待,直到寒冬结束。

    收音里这两天有欢愉的音乐,也有热情洋溢的诗文。李昭福不太懂,刘伟懂一点,李禹成似乎全懂。他是元旦。李昭福才冬月,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离元旦就更远了。李禹成这就是元旦,争得都快要哭了。李昭福不争了,他觉察到了:这是950年这个年份的元旦,后面那个是庚寅年的元旦;一个姓张,一个姓李,他们拜的不是同一个祖宗,兴的不是同一个规矩。

    刘伟也已经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虽读书不多,那也是应该懂事了的。这懂事也不是真的懂得了许多事情,是遇事会想一想,想通了就会坚持自己的想法,按自己的想法去做。这时候,因为想法往往是幼稚的,不切实际的,常常又会被人教训道“你懂点事,好不好!”“你懂什么?”“这等事情,还得再过两年,你才会懂”。这样,在教训者和被教训者之间就会形成矛盾,有时候这矛盾不可调和,或者被毫无理由地,非理性地推广开去,形成一代人对另一代人的反抗。现在有一个专用名词,叫作:青春叛逆期。这叛逆期有的人长,有的人短;有的人表现得很明显,有的人表现得很隐晦。刘伟属于表现得很明显的那种人,原因有三:成子的事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刘伟是一个好强,有主见的人;刘伟是老大,性格多少有些孤僻。

    刘金殷看了看天,知道第二天是个好天,同刘娭毑商量着带父亲去广桥看郎中。尽管刘伟对广桥更熟悉,处理事情也比较灵活,刘金殷还是不打算让刘伟一起去广桥。原因就在于:昨晚他“他们就是欺负我们家老实。我去把唐三赖、王队长打一顿,看他们还敢对我姑父怎么样”,为此刘金殷想了一个晚上,担心了一个晚上。

    大清早,天还没怎么亮,大人们就出发了,这次刘娭毑也跟着去,因为人多,是自己驾牛车去的,没有麻烦田毛头。刘四二哼哼得厉害,上次是胃上面的毛病,这次是右边也痛。也就是入秋的时候着了凉,那晓得这病还断不了根了,刘娭毑着急,也要跟着去看看。同行的除了驾车的刘金殷还有刘金满、高兰兰。刘伟的妈妈没有去,家里的孩也要有人照顾。

    刘伟把堆在禾坪一角的煤炭扒开敲碎,掺和进一些泥巴。水井边那几家人过冬的煤球都做好了,刘家还没来得及做。

    刚才,去杜李上学的人,在牛车走后不久就起床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就听到刘佳儿在下边大路上的喊叫声。刘伟再也没有心思睡了,起了床走到屋外,一时不知道做什么是好,瞥见煤堆,才想起做煤球的事来。他看了看天,认为今天是个好天。心想,还得亏前两天的雨不大,要不然煤炭就会被雨水冲走了。想到这些刘伟毫无迟疑地做起煤球来。

    他把煤炭和泥巴按比例和匀,然后又集中在一起,再在中间扒出一个圆坑来,往里面倒入一些水,接着将边缘的煤炭一点一点往里面铲,接着脱掉鞋,双脚到煤炭中去踩,使煤炭和水充分搅拌融合成胶浆状,最后将煤炭堆起来拍紧饧发。

    刘伟洗了脚穿上鞋,又到灶上吃了母亲留下的饭菜,和三岁大的刘武玩了一会。随着先前集聚起来的雾气散去,天很快明亮起来。刘伟放下刘武,同母亲了一声,拿着木板,走进晒谷坪,走向煤堆。他铲开煤堆,蹲下去把煤炭放在心里捏成橄榄型的球,整齐摆在木板上。在木板摆满煤球后,又端到晒谷坪外侧的当阳平地上晾晒。

    如此做了几枰,刘伟站起来,直了直腰,以松弛一下筋骨。这时的天已经很亮了,只待太阳突破云雾那一刻,便可以玉宇澄清、天地同一凉热了。

    刘伟转身过来,看见胡亮从北边的路上来,知道他会走过来,从这儿去李昭福家。心想:也就是当上了贫协主席才会这样,这都日上三竿了才来上工,要是在以前是不会这样,不能这样的。这些天,田里、地里都没什么事,而菜园里的事李昭福总是一早忙完,不会留到这个时候,等胡亮去做。那些贫雇农协会的人整天谁剥削了谁,谁养活了谁,就胡亮现在这样,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剥削谁,谁在养活谁。

    胡亮走过来,看见刘伟在做煤球,随口道:“怎么只你一个人?等下我来帮你。”“欸!”刘伟站起身走过来道:“我这里不要你帮忙,李家也不要你了。你不是主席吗,还在李家帮工,你觉得合适吗?”“今天,你怎么这么话。”“我天天这样。李爹那里就那么点事,不养闲人,更不养主席。”

    胡亮不明白刘伟今天怎么这样。自从当了贫协主席,胡亮的性格改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莽撞、不计后果了。现在,他遇事也能停下来想一想;想不通时,还能主动把事情岔开,花时间再慢慢想。这一改变不能是去贫雇农代表学习班学习了,也不能是和王友晟这些人一起工作耳濡目染了;其实,对他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文娟。不是文娟有多大能耐,懂多少道理,是随文娟而来的对家庭的责任感使然。

    “这样哟,”胡亮道,“那我就先去协会了。你替我跟东家一声。”完,胡亮走到梧桐树下,右转弯向水井边去了,没有上金家台。

    刘伟做完煤球已接近中午,因为太阳很亮,最先做的煤球有些泛白了。刘伟把晒垫搬了出来,又拖来几根树杈,放到一边,准备天黑前,盖在煤球上面,遮挡夜间的露水、清晨的雾气。看看没有其他事需要做了,这才进屋洗吃饭。

    吃过中午饭,刘伟有些无聊,想想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就上金家台来找李昭福话。

    李家今天晒了两门板的红薯片。这是翠娥从娘家带来的艺:把红薯蒸烂搅拌成糊糊,加入剁碎了的橘子皮;又把门板取下来,搁在两条长凳上,罩上干净床单;再将红薯糊糊平平整整地刮在门板上,薄薄的一层;最后散上炒香了的芝麻,晾干,即成。这种红薯片既可以生吃,也可以剪成块,通常是三角形,用植物油炸酥,当点心吃。

    因为担心麻雀来糟蹋,李昭福没让其他人插,自己专施守护。他拿出折叠椅打开躺上去;左边放着上了朱红清漆的杉木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青瓷口杯和那本永远都读不完的增广贤文,茶几外是翠娥刚才提过来的热水瓶;吊着一条长长布条的竹竿放在他的右边,可以很方便的拿起来扬一下。他脚穿老棉鞋,下身穿锦缎做面的老棉裤。因为早上穿的裘皮大衣没换下,他解开扣子,露出了里面的棉背心和草绿色绒衣。只是帽子没有换季,还是前些日子就戴上了的瓜皮帽。

    “李伯!”刘伟走过来喊道。“你没有跟去?”“没有。”

    见刘伟没有离开的意思,李昭福问道:“有事?”“嗯。”“那你自己去拿根凳子。”

    刘伟拿着一根长条凳坐在李昭福的右边,没话。李昭福道:“有什么话,你就。”

    “早上,亮子要上来,我拦住了。”“噢,就这事呀!没什么,这两天没什么事。”“我们这没必要再请人了,又不是做不来。”“你是亮子呀,我们不请,那他家就”“他家现在都能做事。文婆娘也能做事。”“他不是在贫协吗,事情多忙不赢。我们不请他,他就找不到事情做了。”“就是因为这个,他们贫协是专门对付我们的。我们养着他,他还和我们作对,把我们都当成什么了。”“我听,这贫协做了许多事情,有些事情做得还很对。不能我们、你们、他们,都是我们。”“那我姑父呢?他是我们,可不是他们。”“你不要这么想,你姑父的事情是没有搞清楚,搞清楚了就没事了。”“都是唐三赖在捣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他们是姑父唆使张傻子到亮子家闹的。还有,还有这事,我把张傻子打了,自己吓得不行,他胡亮也不过来句好话,我不是为了他胡亮,才打的张傻子嘛!”“你也是够猛的。一棒子把他打回到两三岁了。这事要这么看,现在关键是要压住张家的火,你才没事。要是张家真的告起状来,你就会有麻烦。亮子这样做是对的,一定是王队长教他这么做的,这件事上,他没做错,你就不要往心里去。还有,他们贫农是按自己家的田土来计算的。要是这样,你家也应该是贫农。你要和贫协搞好关系。知道吗!”

    刘伟过一个姑娘,是贺贵芳的老婆喻艳艳的妹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去年过年,刘金殷还让刘伟拜访过喻家,送了一些年货过去,让喻家过了一个热闹年。因为到处都在传成子的事,喻家反悔了。让媒人过来,算了钱退了文书,简单了了。

    李昭福见刘伟没做声,问道:“你和喻家的事,了了?”“了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了了就了了。婚姻这事讲究个缘分,没缘分求都求不来,有缘分不求自己就来了。”“我也不求谁,就是这事有点憋屈。”“人在世走一遭,没有不受憋屈的。有人受了憋屈还乐呵呵的,照样吃照样喝,有人却不行。你还年轻,不想这些。知道吗!我听贺贵芳讲,他家舅老倌因为在矿山做过事,也在政府那里挂了号。他是怕受牵连。”“哪有那回事,故意这样的。”“你不怕事,就不许别人怕事,平头百姓哪有不怕事的。对于我们平头百姓来讲,安安稳稳,没病没灾就是最大的福气,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难道这样想不对?你还要人家想什么,想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也明,你不能再惹事了,知道吗!假如那次你把张十六打死了,你被抓去坐牢,甚至杀了头。你你父母怎么做人,你弟妹也会受到影响呀!是不是这样。”

    听了李昭福的话,刘伟没再什么,在金家台除了家里人,外人他除了服李昭福,还有就是魏保国。

    这天,李昭福想把大家召集起来商定几个事情。跟刘四二了,他来不了,让李昭福自己看着办。

    魏保国的身体也没以前硬朗了,柯氏他每天晚上都喊冷,盖多厚的被子都喊。所以,出门前给他套上了厚厚的棉衣,还叫上魏志坚跟着他。

    魏保国是第一个到的,到大厅时,李昭福已经把两个火盆的炭火都烧燃了。魏保国道:“你这不是浪费了吗?”“一年也没烧几回,浪费就浪费点吧。刘爹那里刚才去看过了,他来不了。”“那就你定,也没有什么难的,年年差不多。”“等大家来了大家定。”“也好,本来就是大家的事情。”

    魏保国和李昭福要和大家商量的主要是过年打糍粑的事。这些年,李家和种李家田的这几户人家,统一做糍粑,待糍粑做好后,再按家庭人数分给各家;剩余的糯谷在定好糍粑数量后,按种田面积分给各家。因为刘四二生病的缘故,今年的糯谷还没有分,眼看就要到腊月了,李昭福这才和魏保国一商量,决定把人喊拢来定一下。

    这种事,本来刘四二不能参加,那就得刘金殷得参加。可刘娭毑:“李昭福不肯管事,好多事都是你爷管了。管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管对了还没管对。这分糯米的事是事,你就不去了,省得别人放不开脚。”就这样,刘金满不肯来,只得让刘伟参加。出门,刘娭毑还特别嘱咐:“听大家的,不要和别人争,伤了和气反而不好。”

    李家事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年纪轻的先。这其实是重视人微言轻的人,让他们能充分表达意思,不至于人云亦云。所以,以往都是贺贵芳先。今天也不例外,在魏保国明了召集大家的意图后,贺贵芳就发言了,他道:“今年是解放后的第一个年,他们北方人过年不叫过年,叫春节。指的是大年初一,依我看”

    “过年就是过年,什么春节!你要是北方人,你回你的北方去!”刘伟完,找翠娥要了一些茶叶,泡了一杯茶,慢腾腾坐回自己的位置。

    贺贵芳被刘伟的话吓着了,半天不出话来。大家以为刘伟是因为成子的事对从北方南下的人民军队或者干部有意见才这样的话,都不敢在这种场合把话破,也就没有斥责刘伟。

    贺贵芳的想法是在做糍粑的同时,也做一些馓饭分给大家。会前他跟代表王友才参加的王荣芳过自己的想法。被刘伟一打断,贺贵芳想不起词来,不知怎么话了,王荣芳道:“你继续。”贺贵芳这才支支吾吾道:“能不能在做糍粑的同时,还做一些馓饭。”

    “是呀,”刘伟放下茶杯道:“你这主意好。依我看,不但做馓饭,巧果、红薯片都该一起做。就是李伯这里没有多余的菜油,要不从你家里拿点”

    “伟子!”魏保国道:“这是在事,不是孩子过家家。”众多孩中,魏保国最看好刘伟。正因为这样,话也就重一些。刘伟也服魏保国,所以坐了回去,不做声了。

    贺贵芳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以为刘伟的气焰被压下去了,站起来道:“我告诉你,我要拿点菜油来,还拿得出,你只怕没有大人的同意,一滴油你都拿不出来”

    魏保国拄着拐杖站起来道:“贵芳!你怎么跟孩子争高低了。伟子也是,今天是讨论大家的事,要处在公心话,你怎么能”

    魏保国的话还没完,刘伟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

    李昭福喊了两声“伟子”,没喊住,也就去扶魏保国坐下,道:“应该是叫他爷去了。”魏保国坐下道:“哪里,你等着,准是提油去了。”“真的?”“不会错。”

    曹长庚笑着道:“要是真提来了,那今年就做馓饭、巧果、红薯片。李爹!他们翠娥做的红薯片挺好吃的。”“是的,我去让翠娥炸一些。”站在后门的田毛头,连忙道:“爷!你不动,我去!”

    王荣芳道:“我觉得贵芳得对,解放了,是该过一个热闹年。这样做分回去的糯米会少一些。也不要紧,每年自己做馓饭、巧果不也要用一些糯米嘛!大家定好一个数字就是”

    魏保国举了一下拐杖,曹长庚知道魏保国要话,就叫停了王荣芳。魏保国道:“不是我倚老卖老,今年六月大伙给我祝过寿,我八十了,可以倚老卖老了。贵芳!你是有家室有孩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做。前些年你给吴家种田是什么日子?这几年又是什么日子?堂客也进门了,还生了两个娃,知足了。现在,刘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就不可以让一让?也不喻家的事,你也左右不了喻家人,但你不要往上面拱火呀!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伟子、刘家人什么,你都不许还嘴。大家也都听着!不准乱话。”

    果真!没过多久,刘伟提来了一包壶菜油,放在贺贵芳旁边的茶几上道:“这是我刘家的,还要不?还有。”满屋子的人,没人敢话。李昭福笑着走过来道:“今年你家那块油菜地不知怎么的,结的油菜籽颗粒胀得很。问你爷要一些做种,他还不给。正好,这一包壶油,就算给你爷还账了。”谁不知道今年的过冬油菜,金家台这几户人都是用的刘家的秧子。李昭福这话纯粹是开玩笑,所以都笑了。正巧田毛头过来了,李昭福忙问:“毛头!红薯片炸了没有?”“炸了,你没闻到油香呀!”“油够不够,不够这里还有!”大家又笑了。

    不一会刘金殷过来了,道:“他娭毑要我来的,准是和谁发生争执了。魏爹!李哥!算我错,算我办事不周”“金殷!”魏保国道,“没事。孩子吵两句正常。伟子!让你爷,站在旁边听一听,下次再有什么事,你也就知道怎么话了。”

    定糍粑、馓饭数量的时候,王荣芳提出了胡亮家给不给的问题。曹长庚:“当然要给。他们高良才听亮子不在李爹这里做工了,找到亮子要他到高家去做,不用做事只管领钱。我们这要是真不要他了,那不失算了吗!”

    魏保国问李昭福是怎么回事,李昭福回答道:“没有不要他做,伟子前两天了他几句。应该不会有问题,他不会往心里去的。金殷!亮子这段时间做事稳当多了,伟子该向人家学学。”刘金殷道:“我知道,这话我也过。我们金家台出了胡亮,应该是我们的骄傲。这么些年了,我也相信胡亮不是心眼,不会因为伟子的话,对李爹,对大家产生不好的想法。”魏保国道,“糍粑、馓饭、巧果亮子和她堂客都算上。这也不是巴结谁,这是多少年来的情谊。”

    那日,文娟辞了翠娥从金家台下来,到梧桐树下。正遇上刘伟出来。文娟连忙把刘伟喊住,道:“你跟亮子什么了,搞得他都不敢上金家台来?”刘伟笑了笑没有回答。文娟道:“肯定是亮子做得不对。你告诉姐,姐帮你去他。”“没有。”“真的?”“真的。你不比我大吧?”“我问过你妈,我比你大?”“大多少,大多少都是大!”“真的假的?我不信。”“你爱信不信。”

    文娟确实比刘伟两天,文娟是六月十八的生日,刘伟六月十六。不过从胡亮这里论,刘伟还是应该喊文娟嫂子的,所以文娟并不理亏。

    中国农村几千来就是这样,有贫富,也有尊卑,可要谁欺负谁,或者富者欺负穷着,尊者欺负卑者是应该的,还真找不到这个理。真要是有谁仗势欺人,那他、他家也不能长久,很快就会没落。这本是一个很好的生存状态。不想西方文化打破了这份宁静,奔竞成为了理所当然,强者欺凌弱者被认为是天经地义。正义被践踏,理性被玩弄,所有的人无所适从。这时突然来了几个人,喊着“你们跟我们走,就不会再受欺凌”,人们相信了,跟他们去了,没想到首先要砸烂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几千年来我们坚守的,被认为天经地义的东西。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摆脱悲惨的命运似的。有些人迷茫了,不知道听谁的,不知道往那边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