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舜成携妻儿回家过年 新社会到处是旧貌新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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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又一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刘喜豆能不能从连续的打击下缓过来,年,还是来了。

    舒妹放下中的活,再次跟丈夫去东乡过年。去年,因为带女儿来认亲,也就来得早些。这次,中的活实在太多,好不容易辞了一些活才脱开了身。腊月十八这天,一家三口从龙潭动了身。

    那几年,李舜成每每外出就把看店子的事交给了舒妹。舒妹见店子光卖绸缎、洋布,未免单调了些,就请来做裁缝的师傅,一来增加了店子的人气,二来让裁缝师傅找到了活计:这是两厢情愿,多方得利的好事,使得衣裳店一改过去的景象红火起来。

    舒妹一开始给师傅打下,做点盘扣子、绞扣眼这等事。后来裁缝师傅想回乡开店,以便对家里的老人有所照顾,就让舒妹跟着自己学裁缝。舒妹灵巧,一年半载就会了,师父让她独自做了几件衣裳,也就放心地走了。

    这两年,舒妹的艺越来越精湛,还做上了男式衣服,也就更加忙不赢了。舒妹不是想劳作,也不是缺钱花,她发现自从自己做上了裁缝,这李舜成就很少出门跑生意了。

    这次他们又在邵阳住了一个晚上。一开始好的,不再安排人进来了,就让李舜成一家人住一个房间。李禹成服侍舒妹和女儿睡下,刚在旁边的床头靠下,就听见了叫门声,“李舜成同志!请你开一下门!”李禹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了,他奇怪于这里的人怎么不叫“先生”叫“同志”。他记得他曾经也被人这样叫过,是一个混在女工中的男人。于蕾带他出来,到了一处墙头挂满迎春花树枝的地方,那人握着李舜成的喊了好几声“同志”。

    李舜成支起疲惫的身体打开门才知道那个喜欢叫别人同志的同志要安排两位同志进房间来住。李舜成不同意,那位同志不厌其烦地叫“李舜成同志”把李舜成和舒妹都搞烦了。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刚开始还以为也是两口子,进来不久才发现这两人话、做事各顾各,互不相干,这才知道想错了。

    男的穿着棉袍子,棉花都跑到袍子的下边去了。舒妹犯了职业病,盯着看了好一会,想找出哪里做得不好,造成了这一情况。这人讲话一套一套的,他主动找李舜成话,讲自己的情况。他,他是来帮朋友打官司的,官司还没有结果,准备过完年再来。

    这是两年以前的一件事,就是那件震惊省内外的金号抢劫案。棉袍子男人这案子的真凶另有其人,原来的法官,办事太过草率,那么大的案子在邵阳就直接定了,没等省里的高等法院批复就执行了:简直太不可思议,纯粹是旧政府官员之间的相互倾轧。这当然与法律无关,与社会的公平正义无关,是伪法统的产物,是应该被新社会所摒弃的,是应该翻案的。李舜成,既然是旧法统的问题,找新政府能起什么作用。棉袍子男人很乐意回答李舜成提出的这个问题。道:“是呀!是新政府废除的旧法统,那你就该把旧法统中悬而未决的东西都给了结呀。比方,兄弟死了,哥哥要接受他的事情,是不是应该把他该还的债给还上。”“那是他们的主席,或者上头的,这里的人没这话。”“什么话?”“废除旧法统。”“他们没,可他们在做这样的事情。”“我是,就算是这里的人要还你的弟弟欠下的债,那上面应该给他们一个章程,他们才好依照那章程办事呀。”“你的不无道理,他们那些人没这样。他们都生活在他们那个圈圈里,没有生活到我们这个大社会中来,他们不出你的这些道理。人家美国”棉袍男人看了看和他一同进来的女孩和舒妹,道:“不能美国是吧!美国人支持蒋匪军打我们。不能他们的好,只能他们的坏。还是我的案子吧!”

    这人给李舜成详细介绍了案情,他话很激动,很有正义感。他力图把旧社会、旧政府得一钱不值。可李舜成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消耗自己的正义感,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听而已了。

    倒是另一名房客,让他想起那年同坐一趟车的患肾炎的女孩来。是的,是她,叫黄蔚。因为年轻,她的病好多了,只是喝水还是那么勤,养成习惯了,因为这习惯对她有好处,她也就不用改了。

    这女孩还是姑娘打扮,亦或者换回了姑娘打扮。这次她比上次话多些,无论是李舜成,还是舒妹问她,她都愿意回答。

    她:一解放,她就跑回了武冈娘家,无论家里人怎么劝,她都不想去夫家了,要家里还了他家给自己治病的钱;可是,她家拿不出钱来。她去找街道的干部,干部,现在城里的人口控制很严,在清查户口,你拿不到那边的户籍证明,这边上不了户,就算再困难也领不到供给。她这次是回夫家去要户口的,事情很急,连年关都顾不上了。她夫家在东乡县城,她相信那里的干部和她这边的干部一样体恤人,所以借了钱,求来一份官方的介绍信,冒着严寒出来了。

    舒妹见她这样可怜,把带在路上吃的桐叶粑给了她几个,她吃撑了。李舜成给她打来两瓶热水,让她用其中一瓶热水泡了脚。

    吃饱了,黄蔚的话更多了,她也记起了几年前的事情,一个劲的感谢李舜成。舒妹见黄蔚这样乐观也很愿意和她话,让李舜成带着女儿,让黄蔚和自己睡一张床,黄蔚自然也很乐意。从与李舜成夫妻的交谈中,黄蔚知道了这里不远有个地方叫杜李,杜李有个地方叫金家台。

    第二天,照例坐着烧木炭的汽车到了清水坪,辞了黄蔚和其他一路上相互照应的朋友,李舜成一家人下了车。在路边等着的田毛头看见了,赶着马车走了过来。

    这边的雪溶化得快些,去杜李的路上已经可以跑马车了。看到一栋没有上横梁的房子,李舜成这才想起这里不久前打过仗的事情来。这消息不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是别人传的,传得很神。田毛头没死那么多人,两边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田毛头把打仗的事轻描淡写主要是要一成子的事。

    他们在成子死的地方停了下来。李舜成和田毛头下了车,好些地方的冰化了,很泥泞,要是鞋子沾满泥巴,等会坐车就不方便了。李舜成择路走了过去,踩在王大娭毑坐过现在已经被踩得很脏的木板上,挺直腰四处张望着,听着田毛头起那天的情景。

    李舜成是看到过打仗死人的,他看见日本人从山上冲过来,打倒我们好些人,紧接着我们的人又冲了过去,两边都有人倒下去。过后,抬着尸体和伤员的队伍排了好长一溜。他也看到过很熟悉的人在他身边倒下,流了好大一滩血。

    那天白天田毛头没有来这里,是晚上来的。过了这么些日子,白天的情况他也慢慢了解了。他:“那子弹打过去,他栽倒在地上,可他忍住了,硬是没有喊痛,没有让血流出来多少。”“你那天来了没有?”“当时没来,晚上来的。不让收尸,见下雪就同意了。”停了停,田毛头问道:“哥!他们本来不会下雪,要下也下不了这么大,这都是因为成子叔是冤枉的。”

    李舜成道:“冤枉不冤枉我们自己感受到了就可以了,不要出来。除非你能把案子翻过来。你才七八岁大就流落到杜李,是杜李人把你养大的,你要惟愿杜李好,杜李所有人都好,知道吗?这也不是只要求你这样,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是这样。”

    田毛头应承了李舜成,接着又起了那天晚上的事:“套车的时候,爷这么大的雪,就算去的时候马拉得动,回来也不行了。让我把车卸了,牵着马拉着大木板,跟了上去。开始我和仕雄还能骑马,他太了,不会骑马。过了三塘就不行了,只好让仕雄坐在大木板上,他从木板上掉下来好多次数,刘伟的爷就把他捆在板子上。多亏有马,省了不少力。还有,因为有马才没有迷路。天太黑了,雪又把好多东西都盖住了,根本就找不出路来,马认得路。

    “往回走,仕雄还是不能走,只得让他也坐在大木板上,坐在他爷的脚头。板子不够长,仕雄的脚在板子外边,雪上面拖着走。这也不是事,人容易掉下去。刘伟爷担心仕雄不心掉下去了,又没有发现,那就麻烦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又将他绑在木板上,他绑在前头,他爷绑在他的脚头。他爷只有上半身在木板上,下半身在雪地里拖着。一直拖到了杜李,怕人看见了不好,才把仕雄解了下来。”

    也许是起风的原因,李舜成一下车就打了个喷嚏,听了田毛头这一段话,鼻子更是痒得不行,打了好几个喷嚏。舒妹担心路上时间长了,大人孩会生病,就催促李舜成上了车。

    马车离开清水坪有一段路了,田毛头才提到了他的师父,李舜成这才想起应该去看看刘明海。田毛头他师父陪着成子陪了好些天,一直陪着他到最后。虽然不知道在成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李舜成相信刘明海,也相信成子,他可以肯定成子的死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其他原因。

    太阳出来,消退了霜晨侵骨的寒气;解冻的地面开始泥泞,却欢愉了马儿的脚步;马蹄声声应和着大地的脉动,催发出古老的纯真。田毛头一记响鞭,惊起了一对在正待溶化的雪堆上戏耍的麻雀和一群水中觅食的水鸭,久久地回荡在蒸腾着热气的、舒缓的原野上。

    一岁四个月大的红梅,摆脱舒妹的束缚,脚动了几下,在马车不大的地方,奋力往前走了一步。舒妹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抱住。

    “怎么啦?”“妹娃乱动。”“抱紧!就要到了。”

    回到家,见过父亲,也见过翠娥,李舜成拉过红生,抱了起来。于蕾写信过这事,他也就不那么惊奇了。舒妹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特意给红生做的衣服,当然选料是最好的,做工也最细,只是做大了。李舜成道:“大了就大了吧,今年穿不上,明年能穿上。”便要红生喊了姨娘,给姨娘磕了头。

    李昭福担心舒妹会不高兴,注意观察了她的表情,没想到她很高兴,抱起红生,亲了几下,要把他带到龙潭去,要是学会这边的话,就改不过来了。李昭福笑了笑,没什么。

    可能有些人感到奇怪,是叫“姨娘”,没叫错呀!舒妹为什么会不高兴?叫错了,的确叫错了,应该叫娘。

    这里有个古老的礼制问题。这个制度很复杂,简单来就是我国古代的婚姻制度不能简单是“一夫多妻”,而是“一夫一妻多妾”。李舜成和舒妹成婚是按照传统礼节,依照六礼一步一步进行的,而且符合“门当户对”的要求,应该是正妻。这样,按规矩所有子女,无论嫡出、庶出都应该叫她“娘”,不能叫“姨娘”。

    李昭福懂这个理,所以担心舒妹不高兴,好在舒妹没表现出不快来,也就没什么,招呼翠娥和文娟把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

    起先,舒妹不懂这些,她在给红生做衣服时,她的嫂子过这事,:“要是孩子叫你姨娘,你千万不能答应。”她笑着回应道:“这有什么,只要天天和舜成在一起的是我就好,管那么多干什么?”

    这件事到底,还是因为一般的老百姓不把那些在贵族中流行、传承的繁文缛节当回事。他们认为这些不过是用来体现贵族之高贵的东西,不当吃不当穿,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连李昭福也是这么想的。

    文娟端菜出来,李舜成还没有太在意,来回了几次才察觉这人有点面熟,想了好久想不起来,就问田毛头,田毛头是胡亮的堂客,李舜成才没有再问。吃了饭,又见了两次,还是觉得不对劲,就问文娟:“毛头你是亮子的堂客,是的吧?”“没错!大少爷这样问,是不是以为我是张十六的堂客?”李舜成听文娟这么一才记起是在张十六的结婚喜宴上见过文娟,尴尬地笑了。

    李舜成问起了胡亮的情况。而文娟愿意的是自己如何跟胡亮在一起的,这些事她愿意跟任何人,当然也不忌讳同李舜成。文娟道:“我当初在张家的时候,就见过亮子。那时候,我到张家没多久,因为天气暖和了,可以育秧了,东家让亮子去同贺贵芳家讲。从贺贵芳家出来,亮子觉得也应该跟张家就去了张家。我当时正在舂米,听到喊声出来。我家里人去地里了,问他是谁,有什么事。他了,我问什么他就什么,有味得很。这样我就记得他了。

    “我是回家过的中秋节,那之后也就没再回张家了。我回去的原因,我也就不了。有些人以为我是嫌张家没落了,嫌张十六蠢,都不是。这个我不,大家都知道,都知道是张不靠使坏。

    “回去后,家里人还得找一个人家嫁了,我那就到胡家来吧。我爸不同意,这种事要是张家知道了不得了,只能去张家找不到的地方,到那里生了孩了,续了香火,就不怕张家知道了。我爷还,做女人图的就是这个,其他都没用。我不信他的,偏偏要到胡家来。我托信让胡亮过去,下了这事。

    “别看他傻乎乎的,没什么话,遇到事他还是挺有主见的。他,这事先定,我们俩谁也不能反悔。只是你不能马上就去金家台,要先让别人传一传,看看张家的反应。我知道,他是想让他娘同意,所以我顺应了他。我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去做,我能等。

    “后来,我才知道,亮子不但同他娘明白了我和他的事,也同东家了,东家同意了他的想法。东家:‘亮子你也快三十了,要是再不找就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你的文娟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相信你。’东家话就是有水平,比谁都得好。他同意亮子时不时去莲塘,也同意亮子带我来金家台,没地方住,就让我住到院子里来。少爷!这院子我住的时间比你住的时间长。就是翠娥老跟我拌嘴,她眼浅我比她先进来住。”

    “这也眼浅!”李舜成道。

    “怎么不,这院子在高处,又这么气派,我们莲塘都经常有人起这院子,都翘大拇指夸呢,听我住进了院子没有不眼浅的。正因为我住的是你家的院子,这张丰凯才不敢对我怎么样。

    “毛头跟你讲没讲过,于姐姐带人保护这”

    “谁?于姐姐!”李舜成问道。“你堂客。”“于蕾?”“怎么叫于姐姐?”“她让我这样叫的。不她了,还是亮子。”

    “过完年,婆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特别是天气暖和起来后,咳得就更厉害,需要人照顾。他们她的病会传染人,没有人敢来照顾她,东家他出钱请人,要亮子自己去找。亮子跟我起这事,我就过来了,住进了胡家。清水坪打仗那几天,我们还住进了院子。那时候院子里好多人,我怕别人异怪,就躲在房间里很少出来。那几天很热,我也没出来。”“你没有被传染?”“没有,怪就怪在这里。我天天和婆婆在一起没有传染,为什么那些人那么怕呢。张十六那次带着人去胡家拖我回他们张家,他们四五个人没搞赢我和我婆婆,到底,也是怕传染。”

    这时,翠娥喊文娟去做事,文娟才不得不离开。李舜成去田毛头的房间把红生抱到了中堂,这时舒妹也过来了。李舜成又把田毛头喊到中堂问李家人围攻院子的事。田毛头:“救下了杨家两口人,杨开可、杨艺不出有多高兴,每次见到姐姐都这事。我要有那个能耐就好了。我就不让唐三赖待在杜李,太碍眼了。”

    李舜成又让田毛头了一些解放后的新鲜事,他觉得各处都差不多,这里和溆浦不同的是,这里的山上没有土匪。例如陈劲、蓝三妹那边就有,只是陈劲没有参加。他相信,不管哪里,很快就会平静下来的。中国太需要安定了,谁能做到这个,老百姓就信谁。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